一夜
文章来源: 落花飘零2006-08-28 05:32:06


早上七点,漫长的夜班终于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来了,用新鲜的笑脸和精神接替了疲惫的忙碌了一夜的人。ER因为医生,护士,技术员都在交班,熙熙攘攘地非常热闹。

这个班上的病人特别重,所有我手上的病人全都收进病房了,还有一个去了ICU。而这次带我一起值班的attending,是个笃悠悠慢吞吞的中年医生,几乎不怎么说应该做什么,我大多数时候要自己去捉摸,特别紧张。

在收病人的时候,要和病人的主治医生打交道,这个是我最怕的,半夜三更打电话那些医生脾气就不太好了,再加上如果汇报得不清楚,没有说到要点,就会听到一些不爽的语气。这个attending坚持要我打所有的电话,其中有一个是大家都知道对intern非常不友好的T医生,以前的attending都直接打电话沟通的。在page T医生后等电话的时候,我紧张地察看病人所有的纪录,实验报告,生怕有所遗漏。还好T医生这次没有给我难堪。顺利把病人交出去了,真是长吁一口气。

然后一个病人突然不好了,我做了初步治疗,紧张地想着还有什么没做,那个慢吞吞attending说,我们给点利尿剂好不好,我猛然醒悟。心里不由得很感激,虽然他看上去不太管我,其实还是放了一只眼睛在我身上的,呵呵,这样想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

跟attending汇报病例的时候,看着他写字的手忽然不动了,再看他,原来合着眼睛竟然睡着了!这时候是早晨4点多,人最困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三杯咖啡了。看着他头上冒出来的白发,和疲倦的神情,我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就默默地写着病史让他难得眯一会儿。不过没几分钟护士过来汇报就把他惊醒了。

在这里想多嘴一句,看到很多40岁以上的中国留学生在报考医生执照准备从医,希望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体力上的付出是很大的,这不是年龄歧视,是自然的过程,在准备走这条路之前,一定要谨慎地把握好自己的位置,强弱,确定自己有能力去应付这样的强度。

在ER里,我记得有一集说医学生卡特为陪着一个临终病人说话,为他读书,我当时还觉得这个很不现实,今天自己也亲身经历了相似的场景。一个60多岁的妇女,多年前的癌症复发并且广泛转移了,因为呼吸困难来急诊,胸片里肺转移得到处都是,只留下很少的可以呼吸的组织了。我把结果告诉她,她很平静,有几次我停下来为我没说清楚地几个英文单词而抱歉,她还拍拍我的手说,that's ok honey.我忍不住说你真坚强阿,她笑着说,just take one thing at a time, cry won't do any good.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她说,能不能不要把帘子拉起来,我回头看着她瘦小的被床单包裹着的身躯,似乎能理解她不希望与死神独处。就这样帘子敞开着,我忙进忙出的时候,都看见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终于空下来的时候,我不忍心她这样孤单,就过去和她说话,她告诉我她生了癌症以后冒着危险怀孕了,现在儿子在芝加哥读书,义务在医院里做社工,还有她的先生,他们浪漫热烈的持续了45年的爱情,还有她在佛罗里达的房子,和狗。我默默地听着,微笑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后来她被转到楼上病房去了,我说take care,她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快下班的时候,attending心情才好起来,笑眯眯地跟我说,抱歉我让你自己跟所有的医生打交道,我难为情地说这也是对我必要的锻炼,他说是阿,多说了你就不会害怕了,这次你和T医生说话就不错啊,以后你就是对付T医生的专家,我们要和T医生说话就都找你了,我吓得急忙摇手说不行不行,他哈哈大笑。

走出昼夜灯火通明的ER,外面是雨雾迷蒙的清晨,刚刚下过小雨,空气中散发着草木的芬芳,让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ER自动门在我身后合上,把所有的喧闹都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