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心灵的饥渴

一九七八年，文革结束后的两年，中国的文化生活还是一片空白，经过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与清洗，报刊杂志极少，里面刊登的大部份也还是八股文式的假大空的文章，表现人性，剖析社会的小说也还没有出现，人们的心灵在长久的禁固下一时还未从战战惊惊中还过劲来。

似严寒过后的大地，百花虽未争艳，但已闻到早春的气息了。一些以前禁止的小说渐渐地可发表，《红楼梦》等一些古代名著也不再是大毒草，开禁的小说中有一大部份是国外名著，如《牛虻》，《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红与黑》等等，只是在序中总会有这么几句“……一些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读者要以无产阶级批判的眼光去看……”。这些小说，如同甘淋，飘洒在文化的沙漠，滋润了早已干渴的心田。

人们的饥渴感与生俱来，饥渴大致可分为肉体与心灵的饥渴，肉体的饥渴大致有食物的饥渴，皮肤的饥渴，性的饥渴等，心灵的饥渴更广泛，如对情爱的饥渴，对真善美的饥渴等，这种饥渴无边无际无休无止，有人为求得心灵永恒的宁静与解脱，步入宗教之门。

丁夏缺少家庭的爱，他心灵的饥渴比一般人重，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饥渴感越来越强烈。要解这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饥渴，唯有读书，读书，读书。当时的农村没有图书馆，学校也没有，只可从同学，从村人那儿借到有限的几本书来看。每学期的语文课本发下来后，丁夏迫不久待地打开来，只半天就从头至尾看完。

书店里的小说虽很便宜，大部份书都不超过一块钱，但是丁夏只可一边透过玻璃台面看看柜台里书的封面，一边想象书中动人的情节与灿烂神奇的世界。诱人的书本虽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如此遥远。

为了筹钱买书，丁夏把文革中的一些宣传册子和已读完的课本卖给镇里的收购站，再凑上平时存下来的几角钱，去书店把早已看上的书买回来，读完后再把这书连同收集起来的旧课本卖给收购站，又去买另外一本，旧书不值钱，丁夏的钱越来越少，买的书越来越薄，到最后只可买一本很薄的小人书。

记得最深刻的是，丁夏有天买了本“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一边兴冲冲地走回家，一边多次从书包里拿书出来，看看封面摸摸书页，觉得自己拥有了无限的财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忍不住想纵声大笑。丁夏的生活空间很小，但书中的世界很大，丁夏如同一条小鱼，游入了浩瀚的海洋，吸取无尽的知识，留恋忘返。如让丁夏选择，他宁愿不吃饭，也要去换得书本，以解心的饥渴。

有年暑假，丁夏经过村中一走廊，见一位老人戴着老花眼睛在看一大本已发黄的没有封面的书，丁夏眼睛一亮，如发现宝藏般，急忙上前询问，得知这位老人是书的主人，书名是《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以前已看了多遍，今天只因无事，拿出来再看一遍。丁夏问老人可否在看完后借他看看。老人当场就给了他，丁夏如获至宝般赶快回家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这书如砖头般厚，尽管已无封面封底，但第一页与最后一页还在，丁夏不吃不睡，从上午一直看到第二天晚上，里面的保尔与冬尼亚的恋情，保尔为了理想而奋斗一生的精神与感人的情节，深深吸引了丁夏。丁夏与主人公同悲同喜，同感觉同呼吸，觉得有人同行，自己的世界不再惨白与孤独。

看完后丁夏眼皮沉重地再也抬不起，瘫倒在床，在异国的峥嵘岁月里，在耳边传来的寒风呼啸与战马嘶鸣声中，沉沉睡去。

零零碎碎地，丁夏看了许多书，有的旧书无头无尾，有的有尾无头或有头无尾，许多时候书还未看完，书主人就来要回去了。所读的书有《水浒》 《牛虻》 《高机与吴三春》 《林海雪原》 《悲惨世界》等等。

比起国内的，丁夏更喜欢外国的小说，国内的除了古代名著与少数几本现代小说，如“林海雪原”，其它的都还有文革中样板戏的影子，情节不真实，人物简单生硬，非黑即白，对话如在说教，而外国小说注重人性的描写，人物有血有肉，情感丰满细腻，一些道理与生活的真谛隐藏在细节中，随情节的展开，不知不觉丝丝沁入人的心魂，给读者以崇高的愉悦与心灵的享受。尤其一些外国名著，如《悲惨世界》，人性的刻画准确到位，人格的剖析入木三分，人类崇高情感的描写细微动人，令人看了难以忘怀。

从童年到少年，丁夏在缺少长辈的生活指导下成长，所有做人的道理与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学来，而书总是惩恶扬善，潜移默化地渐渐形成了丁夏心地善良，独立自主的性格。他的思想简单又复杂，复杂是因为书中描写的五彩的人生与残酷的社会，教会了他如何识人与分析事物。而善是简单的，是生命的本色，然只有简单的善，定会在社会里被伤害被撕裂，无法生存，丁夏喜欢用复杂的脑袋，去分析周围的人与事，并给自己披上一件坚韧带刺的外衣，来保护这内心简单的善。这就是他生存的方式与一部份的人生观。

只从书上学来的处世之道，很不全面，太多的理想化，没有实践的指点，丁夏学不到世故与圆滑，纵然看清对方的用意与想法，但不知如何去沟通去利用，许多时间里丁夏恨自己这方面致命的欠缺。

没有激情也构不成小说，以小说为生活教课书的小夏，他的感情激烈细腻又敏感，为了一个感人的细节与一件小事，可偷偷地流泪。

丁夏有时想：“我是什么？我什么也不是，如没有小说与我同行，给我安慰，我的世界一片惨白，孤独的心灵就会象阵轻风，迷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