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长辈，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不过他倒是没有在地里干过多少农活，因为
年少就跟着大人们学习赶大车，成了车把式，类似今天的货车司机。刚好赶上土改，
他会赶车也会骑马，就经常被土改工作组叫去帮忙，一来二去，就进了乡政府又送
去速成学校补习文化，接下来入党提干。

他深知自己没文化没见识没背景，于是很少和同事们争论，上级安排做什么绝对服
从，赶上修水利秋收他总是听领导的安排冲在第一线，出大力流大汗，到了年底评
先进倒是先让给那些有靠山有关系会来事(今天那叫“情商高”)的，所以一路来总
是做副职，偶尔做个正职也是个过渡，从生产队副队长一路做到公社副书记，进了
城一直做到农牧局副局长退休。

一开会，他总是把“我是乡下人出身，没啥文化，先听听大家伙儿的想法”挂在嘴
边，然后汇总后问问领导的想法，最后才随声附和。领导交待的事，想方设法办好，
同事们之间总是和和气气，有求必应，乡亲们找他解决纠纷化肥之类，不管能不能
办到，他都是去张罗，即使进城当了局领导，乡亲来找他反应问题(其实多数都不是
他的管辖范围)，他也都直接领到办公室坐下倒茶，然后领到自己家里吃个饭送走，
所以即使他当上公社副书记直到副局长，家里也跟个大车店似的，常有村民们来访。

那个时代，当领导的也受礼不过都是实物没有现金，他也收，因为要是不收的话一
来乡里乡亲的伤和气二来别的干部也会疏远自己。他收了人家的礼，给人家办事是
一定的，然后再找个理由还回去，简单地说收了张家的礼送给李家，再把李家送来
的礼送给张家。有时到了季节，乡亲们和生产队干部送来的时令农产品他收下了送
给上级领导和同事们一起分享。

以前搞政治运动，他也跟风，不过没下手整过谁，没有什么文化也写不出什么文章来，
文革结束后他还是做他的农村生产工作，按时升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咱没功
劳还是有点苦劳的”，到了80年代，面对官场上出现的加速腐1败的现象，他也看不
惯，偶尔说两句“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就不吱声了，他心里很清楚：抱怨有什
么用呢？何况自己没文化岁数大也没靠山，就等着退休吧。

于是，他就干到了退休，退了下来，他很清楚官场“人走茶凉”的规矩，从此不进
原单位一步，偶尔按照通知进老干部局参加活动，乡亲们再来找他帮忙，他就说
“自己退休了，没权了”，留人家在家吃个饭，送客。也不去以前帮助过的乡镇企业
走走，更没有求过自己曾经提拔的年轻领导给自己解决什么事，家里一提，他还是
那句话“退休了，没权了”。

一辈子下来，他就是帮助自己的两个儿子入伍，安排了工作，没有攒下什么钱，退
休后连集资建房的钱都拿不出，一家挤在老旧的房子里渡过了余生。平日的吃穿和
普通人一样，过世的时候除了上了年纪的老同事老乡亲老街坊没来什么人，丧事很
普通。

其实毛包括华以及早期的邓时代很多基层干部也多是这样，没有文化没有野心为人
厚道，就是靠着扎实苦干在领导岗位干到退休，偶有以权谋私的行为相比今天简直
不值得一提。对于他们的评价，也许还是由草根阶层而不是现在比比皆是的“高学
历、高能力、高情商”的三高官员们来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