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回忆:截然不同的中澳家长会感受
文章来源: 临时客2009-10-29 17:32:32


今年七月,小女汪姗姗来澳大利亚快五个月的时候,在一个我带孩子的周末,她突然递给我一张小纸片,对我说:“妈妈要你去参加我的家长会。”纸片上写着姗姗的英文名字,约见的时间下周二上午 10 : 20am ,落款是 Ms. Gundert ,贡德尔女士,她是姗姗三年级班的 Head Teacher ,用中文说,就是班主任的意思。看了这张纸片,我顿时一阵紧张。

说实话,我本人顶顶讨厌家长会的。这首先是来自于我自身的经历,从我小学开始,由于自己在学校里经常调皮捣蛋,每次家长会对我而言都是一次灾难,无论是爸爸去开家长会,还是妈妈去参加,回家后都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尤其是妈妈开家长会回来,情况严重时,还要打人的。所以,我一听家长会就觉得头痛;其次,我也挺埋怨姗姗妈妈的,离婚三年了,孩子的抚养权归她,平日里也是跟她一起生活的,我只不过是两周带孩子度一个周末而已。但她还是老习惯,一有麻烦就往别人身上推!这不,家长会她就不去。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女儿是自己的,就算她在学校表现不好,为此而挨班主任老师的批评,也是我作父亲应尽的责任。去就去吧,我倒也不是很在乎开一次家长会,怕就怕自己在班主任老师面前不会说话,又导致姗姗的各级长辈们的一致批评,这些长辈包括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姨二姨、舅舅姑姑等一系列的三老四少们在内。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先例的。两年前,姗姗六岁的时候,由于我和孩子的妈妈已经离婚,孩子暂时由她的外公外婆带着,生活在湖南省衡阳地区的一个叫祁东的小城镇里。那时候的姗姗已经是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了,那一年正好我回国工作,过年的时候专程去看望孩子。受她外公外婆委托,带着姗姗去给她的班主任老师拜年,那天上午,我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我问姗姗:“你喜欢你的班主任吗?”姗姗怯生生地说:“我怕她。”我吃了一惊:“为什么呢?”孩子回答说:“她很凶的。”我立刻不无担心地问姗姗:“她喜欢你吗?她凶过你吗?”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到了姗姗读书的小学,见到她的班主任,立刻让我想起自己读小学时的环境,灰暗阴沉的教室里,课桌挨着课桌地摆满了整个房间,总有上百个座位吧,高高的讲台,宽大的黑板。而她的班主任居然就住在教室的隔壁,就在教室的隔壁房间生火做饭,这与我幼年读书时的班主任一模一样!孩子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我感觉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暗下决心:还是要跟在澳大利亚的姗姗妈妈商量一下,尽快把她接到澳大利亚读书才好。姗姗的班主任老师是一名 30 多岁的女士,看上去很和蔼的样子,尤其是她知道我从澳大利亚回来,专程过来拜访,则更是热情接待。我当然也非常礼貌地感谢了她对孩子的教育,并及时奉上从澳大利亚带回的小礼物,恳请老师对孩子多多关照。我一边打量这位班主任老师,一边心里想着姗姗说她很凶的话,总觉得有点对不上号。而在我与班主任老师交谈的时候,姗姗只是静静地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我衣服上的扣子,不敢抬头看老师。

如果谈话就此结束,应该说气氛还是极其融洽的。但紧接下来的谈话就完全转变了方向。出于礼貌,我向班主任老师问了一下:“姗姗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请您指出,我们家长也好配合。”其实,我说这话也不过只是出于一种简单的客套,内心并不真的认为: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大的缺点呢?没想到,班主任立刻很严肃地指出:“是的,姗姗确实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写作业的速度太慢了!有时候,放了学,我还不得不把她留下来,再补写几版汉字。”我想,老师的原意应该是表示自己还是严格要求学生的,请家长放心,并予以配合。但这话却把我吓了一大跳!这么小的孩子要做这么多作业?光补写就要写几版汉字,那平常还不知道要写多少字呢?她才六岁呀!正是需要好好玩耍,享受幸福童年的年龄,写这么多汉字做什么?

此刻,我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姗姗,发现孩子正拼命地往我怀里钻,女儿怯生生的样子,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由得一阵心酸。忽然间,一种父亲要保护幼小女儿的本能,使我勇气倍增、奋然而起,立刻对老师说:“您看这个事能不能这样处理?反正姗姗这孩子也只是暂时在这里借读,一两年之内就会重返澳大利亚,将来也会生活在那里。所以,她会多写一个汉字、或少写一个汉字,对她将来的生活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今后请不要再留她补写作业了,放学后就让她出去玩好了,这是我作为孩子父亲的要求,请您多多帮忙!”

如果说,班主任老师的话让我感到吃惊的话;那么,反之亦然,我的话让她的吃惊程度则更甚!她万万没有料到,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毕竟我才是孩子的父亲,我的要求她是不能拒绝的,所以,只好喃喃地说:“当然当然。这如果是你们家长的意见的话,我们会尊重的。但您的这个意见,跟孩子的其他家长商量过吗?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家长。”言外之意,是没有见过像我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我这个父亲也只是相对姗姗而言,只要她幸福快乐,别人的感受又跟我有什么相干呢?所以,我也顾不得征求其他家长们的意见,为了姗姗能在这个小学里玩得开心一点,也只能先说为快。

后果当然可想而知,班主任老师肯定不会放过我,很快就把我的原话转告姗姗的外公外婆等一系列长辈了。我自然承受了很大的批评压力,甚至有一回,我跟姗姗的外婆通电话的时候,老人家含蓄地指责我说:“孩子的成绩下降了,做作业也不那么认真了,更喜欢玩了。别人说姗姗时,她总是回答说:‘我爸爸说了,不要做那么多作业,要多玩呢!’”老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我是全然明白的,她的心情也能理解。我也很恭谦地向老人陪罪,承认错误。但这一切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想到姗姗能摆脱沉重的学习压力,我受点指责又算什么呢?好在姗姗妈妈能理解我的做法,我和孩子的妈妈虽然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南辕北辙、你东我西,唯有在孩子教育这个问题上,两人的观点出奇的一致。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姗姗妈妈支持了我,孩子父母亲的一致意见还是把所有的反对声浪给硬压了下去,毕竟孩子是我们的。

这是两年多以前所发生的事情了,现在,姗姗已经是悉尼 ULTIMO 小学三年级的小学生了。我想:参加一次家长会也没有什么的,就算说错话,至少姗姗妈妈也不会像国内的那些长辈们那么指责我,不过呢,也得预先作点思想准备,万一姗姗在学校里犯了点什么事,我也好替她圆场。此时,我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每次接到开家长会的通知之时,我的那位辣妈妈总是要把我拎到跟前,要我仔细回忆一下,最近在学校里有没有干什么坏事?只要是事先交待出来的坏事,哪怕是开家长会的时候被老师点名,回家后也能得到宽大处理,按祖国大陆公安干部的说法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幼年的我总是拼命回忆,把这段时间干的坏事,无论大小,全都交待一遍,争取宽大处理。从上课讲小话、做小动作,到打碎学校玻璃,等等等等,凡是能回忆起来的,都会讲出来。但结果还是常常挨揍,主要原因是坏事干得太多了,半年才开一次家长会,一个小孩子哪能记得住那么多错误啊。

现在好了,“山不转水转”,轮到自己干家长的工作了,当然得耍耍威风了。我决定,乘家长会还没有开,突击提审一下“小反革命分子汪姗姗”,把当年我老娘教育我那一套拿出来,也过一回做家长的瘾。举目一看,汪姗姗正趴在茶几上画画呢,这小家伙自从到了澳大利亚之后,就越来越没规矩,尤其是在我这个爸爸面前,更是无法无天。我决定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便清了清嗓子,很严肃地对姗姗说:“汪姗姗,你有大麻烦了!”小姑娘抬头看了我一下:“什么大麻烦?”我说:“家长会就要开了,你最近在学校里干了什么坏事,赶紧给我回忆一下,从实招来。免得我从老师那里得知情况之后,你会很被动的!”这话都是当年老妈教育我的老套路,我曾经听过 N 遍的,说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想像中的汪姗姗一定会紧张万分,老实回忆。没料到,她连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就放心去开家长会吧。 Ms Gundert 天天都表扬我,能有什么错呀 ? ”这是姗姗的另外一个变化,自来澳大利亚后,自信心猛涨,可能是真的在学校里常受表扬,所以,自我感觉一直非常良好。既然她坚持自己没干坏事,我也只能适可而止了。

家长会是以姗姗的班主任单独约见每一位家长的形式进行的。进入会客室的时候,遇见一位中文翻译,是校方请来专门为中国家长们做翻译的,这位翻译问我,是否需要陪同见班主任?她的国语、粤语都很好,我赶紧礼貌谢绝,表示自己的英文非常流畅,无须帮助。不过心里就暗暗赞扬校方的工作做得很细致。 Ms Gundert ( 贡德尔女士 ) 是一位非常亲切的中年女士,德裔背景,说话速度极快,可能是职业需要,一天之内,她要会见这么多家长,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简单介绍了姗姗来 ULTIMO 小学近半年的表现,给我看了孩子的英文、算术、绘画、中文的各项学业成绩,并将一本姗姗作业的合订本转交家长,我一看那作业本上,尽是些表扬的话:“ Very Good ”、“ Well Done ”、“ Great Progress ” ( 非常好、做得好、进步很大 ) 等等。顿时明白姗姗为什么总是自我陶醉的原因了,原来她真的天天都在受表扬啊!

最后,班主任老师的结论是:姗姗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智力很好,聪明伶俐。并发给我一张奖状,上面写着“ Being Positive ” ( 积极进步奖 )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听见一句责备孩子的话。眼看 15 分钟的会面时间就要结束,老师问我:家长还有什么意见吗?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你认为姗姗有什么缺点吗?”贡德尔女士想了一下,说:“由于姗姗还听不大懂我讲的英文,所以,有时候,上课的注意力不够集中。但这也是合理的,要一个孩子在听不懂的情况下,还集中注意力 10 分钟以上,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也加强了她的英文听说能力训练,她的英文水平可望在下学期明显地好转,我很有信心。”

孩子来澳大利亚的第一次家长会就这么结束了。被班主任老师猛灌了一大堆表扬,手里拿着姗姗的作业本和奖状,我有点儿神志恍惚地走出了校门,抬头看看蓝天白云,心里感慨万千:对比两年之内这两次见班主任,究竟是老师不同?是姗姗变了?还是中澳两国的教育体制实在太不一样?

2004 年 7 月 21 日写于 澳大利亚 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