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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诗从徐志摩时代对个人狭隘感情的零星抒情到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对文革时代的书写,所呈现的或是散文式的个人化诗歌或是时代的片段或史诗,或是它们兼而有之。蔡利华的诗歌全部联起来则呈现一个男人或莽汉在浪游和穿越变化的时代,穿越古老而又弥新的世界的心灵历程,因其丰富广阔和一定的连续性以及日益趋向于完整而显得象一部心灵史,或者说是一个人的精神自传。他的诗歌几乎都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
我常常被无缘无故的撒进地里 呼吸潮湿的气味 聆听水渠潺潺的歌声 <丰收臆想>
他就是这样在诗中随意地叙述或回忆自己的生活,细微的日常经验和对世界的心灵感受。
然后我发芽被抽水机吸进历史 在山头营造印象把额头涂满绿色 双手捧起叶片虔诚地吸取阳光 由群众羞涩我的富有 让他们雀跃于橙黄的地边 抚摸刺猬般的丰收在晒坪上让机器欢舞
这样的土地培养我们茁壮成长 这样的土地在我的大脑中肥沃富庶 连接天的尽头 随我踏雪而归,又于早春之月 随我浪迹天涯,香恋或痴迷 在我的芽片上耕耘秋日桔红的思想 <丰收臆想> (1990)
这一段既是个人的又是时代的历史叙述带我们回到他经历过的童年时代。
我们长成几棵庄稼,在旷野里填补悲哀 蓝天下炎热中的怅惘。我几乎大声哭泣 我几乎汗水般流着眼泪,在一棵大树下 草一般成长。 <丰收臆想>
我飘零了,移步进入季节的变换 或雪 或雨 或蓝空湛湛,或骄阳似火 凭空的驾驱我,被群众深深的淹没 被土地深深的淹没,说不出一句话,吐不出一口气 在深巷的尽头悼念秋天,一个初恋的好时光 一个被爱很好收割的人捆束成团 被地展开,被机器碾成粉末 被天空转化为乌有,被哲学深刻研究
这样的由土地走向我,成为时代的写照 <丰收臆想>(1990)
他这样向我们讲叙他的青少年成长史,个人的心灵因生活被时代扭曲而承受的悲哀。曾有人说,如今生活的真相已很难在诗歌中找到,但蔡利华以精确的笔触向我们呈现生活的真相。
灯影下 议论向桌面投影,他们的脸 晃过建筑物庞大的身躯,走进田野收紧话题 意外的过去走回来, <洪水> (1992)
他常常象这样从不同的场景下进入回忆,他一边随着时代往前走,一边不断地回头,对逝去的个人生活和历史的回忆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情结,也成了他诗歌的主旋律。这些回忆不断地补充和连接,从而使他整个的诗歌构成一部日益完整的个人生活史和心灵史。但是这些关于个人生活和心灵的纪录不是狭隘的,而是与时代和世界紧密相连,他透过个人书写时代,纪录时代对他个人生活的影响,在心灵留下的痕迹。这些诗充满生活的细节,从而比朦胧诗更具体,更生动,也更具有可回顾性。
。。。。。。昨夜的星光下 人是很纯的夜来香
或者咆哮的峡谷中 我神游双腿,在伟人的身旁留影 峡谷拒绝沉默,我受命立成钻杆 偶尔我想起无法实施的爱,依恋月色 不能量距的空间在他们的漫谈中 变得苍老,灯光摇曳,水波起伏 指向在我的头顶上光怪陆离
我开始从他们的话题中往外挤 那是很可能也是充满探险精神的壮举 只是在我狭窄的斗室里,历史严肃的坐在木凳上 我不免专心审视,头脑里升起月亮 稀有的采访倾刻被窗外的暴雨淋湿 我紧贴木门眺望很深的雨夜 怅怅的眼神被他们裹着水帘的精神拉长
闪电消失,从空空的角落传来古代的声音 拒绝实际,脚印留在大堤的雨夜 灯光下,人影依旧来往,河里奔走着雷声 。。。。。。 <洪水> (1992)
这几段关于文革历史的描述非常精彩,“我紧贴木门眺望很深的雨夜” 生动地烘托了场景和时代氛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迷人的细节,深刻地刻划了“我” 在特定时代的心理和青少年形象:单纯,被历史的洪流席卷,思考,怀疑和迷茫。
依靠吹牛过的日子在土墙的怀中 依稀的呈现月色下街道的冷清 在吹不死的废话中发表人们的终极谬论 不可知的事情在老水车的转动中 把部落的愚昧拓荒成世界级神话 <今天的魔咒>(2006年)
这种历史的反思诗人一直到今天都难以放弃。
你的鼻孔举向天空 喷出一大堆不满的 大海般翻腾的响鼻声 <天才不可雕>(1988)
在经历文革,一段美好的青少年岁月被历史玩弄后,诗人不再相信伟大和崇高,于是走向它的反面,以痞子和莽汉的姿态出现在生活中,这是一条平凡而真实的人生道路。<天才不可雕>以幽默,自嘲和反讽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平民化的莽汉形象。
这是什么年份? 我惊心动魄的踩响一根腐枝 就阴差阳错的发现 在过去的物种化石上以及 在我的不断萎缩的质地里 一股猩红的臭味正汹涌澎湃 那河西大街也顶住阳光拼命地灌注 歹徒的善良和百姓们争先恐后的畏惧
就是在这条漫长的大街上啊 我东张西望的影子变得强硬 从玻璃质的人性味中接触高脚杯的杯口 冷冷用眼睛抽打庄严的面孔 在此起彼伏的正经话中 我的身体不再圣洁如玉 <天才不可雕>(1988)
在<天才不可雕>中诗人对历史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和对自我进行了严酷反省。这首诗很尖锐!看看下面的句子:
我曾经眯缝着眼睛 很高尚地诅咒和 迫不急待地拉出一列又一列的文化垃圾 抛在大街 <天才不可雕>(1988)
当然我也无可救药 由专业培训的身怀绝技的 高等动物 总是干着攀龙附凤的勾当 <天才不可雕>(1988)
我消化不了这些灰尘,在通往前方的路上 行人匆匆,愚蠢的头脑支配愚蠢的脚步 去得很远 只剩下一片冷色的风景 和被岁月丑化的我 <天才不可雕>(1988)
我们紧跟在权威的巨大阴影下 <天才不可雕>(1988)
我沉默着注视历史中的天才挂着各式吊牌 从心灵的死角喧嚣着拥出大门 <天才不可雕>(1988)
非英雄,反崇高,反文化,这一时期蔡利华在不少诗中通过大量生活细节表现了这一主题。尤其在<混蛋们,一路平安>(1994) 中表现得更为直接和强烈:
我心中没有英雄,英雄常住狼牙山 <肢解>(1988)
而在今年的这个晚上 三角帆与黑白色的地面,小孩与老头,你与我 全听风的号令,颤抖、打悸、心里发麻、不着边际 拿手电,开夜车,做化学实验,挨户收查奸人,让飞蛾扑灯 <肢解>(1988))
因为我们是混蛋,是时代的大脓泡,我们坏透了顶 <混蛋们,一路平安>(1994)
他的诗没有什么警句,没有重大事件,也没有表现特别的心情,而是象小说一样将诗扩展到了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全方位地刻划心灵和时代。因为这样,诗变得可能:不是点式的,而是大片大片地,连续地,完整地表现生活。
从对工业时代机器对人性的侵蚀(<重金属的梦魇>(1995)),到通过生命和自然对时光的普遍追思(<时光研究>(1995)),诗人在诗里留下了时代和思想的痕迹。
在今天的世上 人们疲倦的附在车轮上滚动 人格收缩,或者躲进历史的树荫 (<时光研究>(1995))
山上的树长起来了 我记不清是哪些年种下这棵树 (<时光研究>(1995))
下面这一句,表达了一种普遍的经验,当我回忆最初的时光,几乎要写下同样的诗句。
值得一提的是蔡利华在2004年和2005年在一些短章中所表现的诗风和精神的转变,如<今夜,我最思念那一片月光>以及<月光和湖边的变奏>。在这些有关爱情的诗里不再是快节奏强悍的语言狂暴的精神奇特的词语组合和漫无边际的想象,而是一种宁静。
“人生是一张单程车票”,你说话时 月亮已从树丛里飘出,星星在远天闪烁 你拨响水面,眼神凝重深沉 风滞留在树枝上,山峰向月色退去 萤火虫从你眼前飞过,刻划低处的草地之夜 <月光和湖边的变奏>(2004)
我迎接你的目光,如月色刺穿忧伤 我们漫步月色下的小径,看银杏树瀑布般的繁枝 托起明净的沧月,把湖面变成今夜的辉煌 <月光和湖边的变奏>(2004)
<月光和湖边的变奏>非常优美,表现了诗人与莽汉截然不同的情感的另一面。
在<回到古镇>里诗人以一种沧桑归来的平静寻找岁月最初的痕迹,以一种理智看待一草一木和生活的一切,在紧迫的时光中表现了一种精神的超越。
作为一种在时代的穿越中自我精神发展过程,他的每一个诗篇都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今天是明天佐料>(2004) 和<丰收臆想>(1990) 中诗人作了精彩而又浓重的描述,这二首诗在蔡利华诗中具有重要地位。最后,就让我引用一段蔡利华的精彩的诗句作为这篇掠影式的文章的结束,这正是经历文革的一代人深刻的精神写照:
我在知识和灯影下愁白少年头 我遇上发芽就立即结果 我在海上就被波涛缩写 我看到滚滚麦浪就有被割的欲望 我涉入土地就癔病在身 <丰收臆想>(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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