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BE MY VALENTINE
文章来源: 一苇渡江的行者2008-02-13 10:54:39
 
2007年的情人节我形单影只地在北京自我放逐。2008年我将自己埋没在家庭的温馨里。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雪一直在下。天南地北地,花还是要送的,不敢再说爱情,至少还有一生的挂念。即使彼此都成了记忆中的一部分。
 
想起了D. H. Lawrence. 在我的文学青年时代,劳伦斯是我最崇拜的作家。在大三时候,曾满怀青春的激情翻译他的散文LOVE, 最喜欢文中反复吟咏的 "we are like a rose." 记得我有一年送了劳伦斯的散文集给苏红作礼物,在扉页上我还抄了那篇文章结尾的话: "We know that the rose comes to blossom. We know that we are incipient with blossom. It is our business to go as we are impelled, with faith and pure spontaneous morality, knowing that the rose blossoms, and taking that knowledge for sufficient."
 
那个年记我们的爱情还很狭隘。有了这十年的阅历,物是人非,再读起劳伦斯的这篇散文,另有一番感慨。借花献佛,贴出来送给偶来闲逛的朋友们当礼物吧! 当年我敝帚自珍的译文早就留在过去了,借用黑马翻译的版本吧(这位姓毕的老兄不辞辛苦地翻译了劳伦斯的大量作品,也是《混在北京〉 的作者,敬礼!)
 
 
 

     爱是尘世的幸福。但幸福并非满足的全部。爱是相聚,但没有相应的分离就没有相聚。在爱中,一切都凝聚为欢乐和礼赞,但是如果它们以前不是分离的,它们就不会在爱中凝聚。一旦聚成一体,这爱就不会再发展了。爱就像一股潮水,在一瞬间完成了,随后必有退潮。


  所以,相聚取决于相分;心脏的收缩取决于其舒张;潮涨取决与潮落。从来不会有永恒不灭的爱。正如同海水绝不会在同一刻覆盖整个地球,绝不会有毫无疑问的爱的鼎盛。


  这是因为,爱,严格来说是一种旅行。“旅行总比到达强”,有人这样说。这是怀疑的本质,这意味着坚信爱是相对的永恒,这意味着相信爱是手段而非目的。严格地说,这意味着对力量的相信,因为爱是一种凝聚的力量。


  我们何以相信力量?力量是功能型的东西,是工具;它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我们旅行是为了到达目的地,而不是为了旅行而旅行,后者至少是徒劳的。我们是为到达目的地而旅行的。


  而爱就是一种旅行,是一种运动,是相聚。爱是创造的力量,但任何力量,无论精神还是肉体的,都有其正负两极。任何坠落的东西都是受地球引力而落。不过,难道地球不是靠其反引力甩掉了月亮并且在时光久远的天空中一直牵制着月亮?


  爱亦然。爱,就是在创造的欢欣中使精神与精神、肉体与肉体相吸的引力。但是,如果一切都束缚在爱之中,就不会有再多的爱了。因此说,对那些相爱中的人来说,旅行比到达终点更好。因为,到达意味着穿过了爱,或这干脆说,以一种新的超越完成了爱。到达,意味着走完爱旅之后的巨大欢乐。


  爱的束缚!还有什么束缚比爱的束缚更坏呢?这是在试图阻挡高潮;是要遏止住春天,永不让五月渐入六月,永不让山楂树落叶结果。


  这一直是我们的不朽观——爱的无限、爱的永恒与凯旋。可这难道不是一种监牢或束缚吗?除了时光的不断流逝,哪有什么永恒?除了不断穿越空间的前进,哪有什么无限?永恒,无限,这是我们有关停息和到达的了不起的想法。可永恒无限只能意味着不断地旅行。永恒就是穿越空间的无边的旅行,我们怎么争论也是这样。不朽,不过也是这个意思罢了。继续,永生,永远生存与忍受,这不就是旅行吗?升天,与上帝同在——到达后的无限又是什么?无限绝无终点。当我们的确发现上帝意味着什么,无限意味着什么,不朽意味着什么时,我们发现它们同样意味着不止的继续,朝一个方向不息地旅行,这就是无限。所谓爱之上帝就是爱的力量无限发展的意思。无限没有终点。若说它是死胡同,到不如说它是无底洞。爱的无限难道不是死胡同或无底洞么?


  爱是向其目标的行进。因此它不会向反方向行进。爱是朝天上旅行的。那么,爱要别离的是什么呢?是地狱,那儿有什么?归根结底,爱是无限的正极。那负极是什么?正负极一样,因为只有一个无限。那么,我们朝天上无限旅行或朝相反方向旅行又有什么不同?既然两种情况下获得的无限都一样——无与有意思都一样,那就无所谓是哪一个了。


  无限,无限没有目标,它是一条死胡同或者说是一个无底洞。落入这无底洞就是永远的旅行了。而一条夹在赏心悦目的墙中间的死胡同是可以成为一重完美的天的。但是,到达一个天堂般宁静幸福的死胡同,这种到达绝不会令我们满意的。落入那个无底洞也是绝对要不得。


  爱绝非目的,只是旅行而已。同样,死不是目的,是朝另一个方向的旅行,泯入自然的混乱之中,是从自然的混乱中,抛出了一切,抛入创造之中。因此说,死也是条死胡同,一只熔炉。


  世上有目标,但它既非爱,也非死,既非无限也非永恒。它是宁馨的欢欣之城,是欢乐的另一个王国。我们就像一朵玫瑰,是纯粹中心的一件奇物,纯粹平衡中的一个奇迹。这玫瑰在时间与空间的中心完美平稳地开放,是完美王国中的完美花朵,不属于时间也不属于空间,知识完美,是纯粹的上帝。


  我们是时间和空间的产物。但我们像玫瑰一样,能变得完美,变得绝对。我们是时间和空间的产物,但我们同时也是纯粹超然的动物,超越时空,在绝对的王国这欢乐的世界中完美起来。


  爱,爱被超越了。优秀的情人们总能使爱变完美并超越它。我们像一朵玫瑰,完美地到达了目的地。


  爱有着多层意思,绝非一种意思。男女之爱,既神圣又世俗;基督教之爱,说的是“像爱你自己一样爱你的芳邻”,还有对上帝的爱。但是,爱总是一种凝聚。


  只有男女之爱有双重意思。神圣的和世俗的,它们截然想左,可都算爱。男女间的爱是世间最伟大和最完整的激情,因为它是双重的,因为它是由两种不同的爱组成的。男女间的爱是生命最完美的心跳,有收缩也有舒张。


  神圣的爱是无私的,它寻找的不是自己。情人对他所爱的人作出奉献,寻求的是与她之间完美的一体交流。但是,男女间全部的爱则是集神圣与世俗于一身的。世俗的爱寻求的是自己。我在所爱的人那里寻求我自己的东西,我与她搏斗是要从她那里夺取到我的东西,我们不分彼此地交织,混溶在一起,她中有我,我中有她。这可要不得,因为这是一种混乱,一场混战。所以我要全然从所爱的人那儿脱身而出,她也从混乱中脱身而去。我们的灵魂中现出一片薄暮之火,既不明亮也不暗淡。那光亮必须纯洁而聚,那黑暗必须退居一旁,它们必须是全然不同的东西,谁也不分享谁,各自为政。


  我们就像一朵玫瑰。我们满怀激情要成为一体,同时又要相分离。这是一种双重的激情,既要那难言的分离又要那可爱的相联,于是新的形态出现,这就是超越,两个人以全然的独立化成一朵玫瑰的天空。


  男女之爱,当它完整的时候,它是双重的,既是熔化在纯粹肉欲的摩擦。是在纯粹的交流中我完完全全地爱着;而在肉欲疯狂的激情中,我们燃烧着烧出了我的天然本性。我被从子宫里驱赶出来,变成一个纯粹的独立个体。作为独自的我,我是不可伤害的,是独特的,就像宝石,它或许当初就是在尘土的馄饨中被驱赶出来成了自己。女人和我,我们就是馄乱的尘土。是在极端的肉欲爱火中,在强烈的破坏性火焰中,我被毁了,变成了她的他我。这是破坏性的火焰,是世俗的爱。但这也是惟一能净化我们,让我们变成独自个体的火焰,把我们从混乱中解脱出来,成为独特的宝石样的生命个体。


  男女间完整的爱就是如此带有双重性:既是熔化成一体的爱,又是因着强烈的肉欲满足的摩擦而燃烧殆尽,燃成清晰独立的存在,真是不可思量的分离。但绝非男女间爱全是完整的。它可以是绅士派溶为一体,像圣弗兰西斯、圣克莱尔、柏桑尼的玛丽和基督。对于他们,没有分离、独立和独特的他我可讲。这是半爱,即所谓神圣的爱。这种爱懂得最纯粹的幸福。而另一种爱呢,可能全然是肉欲满足的可爱战斗,是男人与女人间美丽但殊死的对抗,像《特里斯坦和伊索德》(瓦格纳写的一部歌剧)那样,这是些最骄傲的情人,他们打着最壮观的战旗,是些个宝石样的人——他,纯粹孤独的男人,有宝石般孤独而傲慢的男性;她是纯粹的女人,有着百合花般美丽而傲慢芬芳的女性。这才是世俗的爱,他们太独立,终被死亡分开,演出了一场多姿多彩辉煌的悲剧。但是,如果说世俗的爱终以令人痛心的悲剧而结束,那神圣的爱留下的则是痛楚的渴望和压抑的悲凉。圣弗兰西斯死了,剩下圣克莱尔哀伤不已。


  两种爱——交流的甜美之爱和疯狂骄傲的肉欲满足之爱,合二为一,这是最理想的。那样我们才能像一朵玫瑰。我们甚至超越了爱。我们两个既相通又独立,像宝石那样保持自身的个性。玫瑰包含了我们也超越了我们,我们也超越了玫瑰。


  基督教之爱即博爱永远是神圣的。吾爱吾邻如同爱吾自己。还有什么?我被夸大了,我超越了我自己,我成了人类中的完人。在完美的人类中我成了个完人。我是个缩影,是巨大微观世界的缩影。我说的是,男人可以成为完美的人,在爱中变得完美,可以只成为爱的造物。那样,人类就成了爱的一体,这是那些爱邻如爱己的人们完美未来。


  可是,天啊,尽管我可以是那微观世界,可以是博爱的样板,我仍要独立,成为宝石样孤独的人,与别人分离,像一头狮子般傲慢,像一颗星星般孤独。这是我的必然。越是不能满足这种必然,它就变得愈强烈,全然占据我的身心。


  我会仇恨我的自我,强烈地仇恨这个微观世界,这个人类的缩影。我愈是成为博爱的自我,我愈是发疯地仇视它。可我还是要坚持成为整个相爱人类的代表,直到那未被满足的向往孤独的激情驱使我去行动。从此我就可以恨我的邻居像恨我自己一样。然后灾难就会降临到我的邻居和我的头上!神要毁灭谁,比先让他发疯。我们就是这样发疯的——我们潜意识中对自我的反抗驱使着我们去行动。我们感到惊诧、晕眩,在博爱的名义下,我们无比盲目地走向了博恨。我们正是被自身分裂的两重性给逼疯了。神要毁灭我们,只因为我们把它们惯坏了。这是博爱的终结,自由、博爱、平等的结束。当我不能自由地成为博爱与平等的他物时,哪里有什么自由?如果我要自由,我就一定要能自由地分离,自由地与人不平等。博爱和平等,这些是暴君中的暴君。


  必须有博爱,有人类的完整。但也必须有纯洁独立的个性,就像狮子和苍鹰那样独立而骄傲。必须两者都有。在这种双重性中才有满足。人必须与他人和谐相处,创造性地、幸福地。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但人也必须独立地行动,与他人分离,自行自责,而且充满骄傲,不可遏止的骄傲,自顾自走下去,不理会他的邻居。这两种运动是相悖的,但它们绝不相互否定。我们有理解力,如果我们理解这一点才能在这两种运动中保持完美的平衡——我们独立,孤独的个人,也是一个伟大和谐的人类,那样,完美的玫瑰就能超越我们。这玫瑰尚未开放过,但它会开放的——当我们开始理解了这两个方面并生活在两个方向中,自由自在毫无畏惧地追随肉体和精神最深处的欲望,这欲望来自于“未知”。


  最后,还有对上帝的爱,我们与上帝在一起时才完整。但是我们知道上帝要么是无限的爱要么就是无限的骄傲和权力,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基督或耶和华,总是一个有点排斥另一个。因此说,上帝永远好嫉妒。如果我们爱一个,早晚必要仇恨另一个,必须作出选择。这是宗教经验的悲剧。但是,那不可知的圣灵却只有完整的一个。


  还有什么是我们不可去爱的,因为它超越了爱和恨。还有那未知和不可知东西,它是所有创造的建议者。我们无法爱它,我们只能接受它,把它看作是对我们的局限和对我们的恩准。我们只知道是从未知那里我们获得了深广的欲望,满足这些欲望就是满足了创造。我们知道玫瑰就要开放。我们知道我们正含苞待放。我们要做的就是忠诚地、纯粹按自然冲动的道德随这种冲动而行,因为我们深深知道玫瑰会开放的,懂得这一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