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习阳---黄习兵
文章来源: 馄饨侯2008-07-29 08:02:13


往事随

追忆习阳

时间飞逝,往事如烟。蓦然回首,二哥习阳已离开我们三十余载了。昨天,邓姐告诉我:黑河那边要办知青纪念馆,想要二哥的照片。我们全家好感动。这么多年了,大家还没有忘记习阳… …。

黄习阳,1953119出生于天津,不久即随父母迁至北京。习阳在哥仨中排行老二。小时候,带他的姨姥姥给他起的乳名叫津才,意寓“才”和“财”兼而有之。大哥的乳名叫津生,我的乳名叫京山,哥仨加在一起就是“生财山”。老人可谓用心良苦,可惜我和大哥至今仍与“发财”无缘,还是一介草民。我经常想,如果二哥活着,这“财山”就有了。

二哥是在北京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曾就读于暂安处小学和清华园中学。老二的地位使他能够承上启下,人缘颇佳。他和大哥仅相差一岁,两人从小就情同手足,对小五岁的我更是爱护有加。并且他待人诚恳,为人仗义,懂事,热情,大方,聪明,写字特棒,学习优秀,不仅全家人都喜欢他,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喜欢他。用现在的话讲,他是个“很阳光的男孩”。

1969年,二哥和其他69届知青的命运一样,在那年月,别无选择的奔了北大荒,去时还不到16岁。临走那天,我和父亲去永定门车站送他。在人山人海中,“兵团战士胸有朝阳”的歌声不绝于耳。他看着老爸忧郁的面容和尚不懂事的我,想到正在家中生病的老妈,流露出极大地恋恋不舍与担心。他最后一个登上火车,并始终站在车厢门口最前面默默地注视着亲人,直到列车渐渐地北去。

从此,我第一次知道中国有一个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遥远的天边,有个地方叫北安、叫德都,还有个二龙山。

二哥所在的连队是养梅花鹿的。后来二哥探亲,还给父母捎来不少地道的鹿茸。二哥在那儿当电工,好歹也算个“技术工作”、“要害岗位”。父亲在大学教了一辈子安全科学,得知二哥当电工后,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注意用电安全,完全没有料到二哥出事竟与电毫无关系。

记得那是在1975年初夏,父母已下放四川,大哥也远在海南岛求学,唯独我在京借居在一个阿姨家借读初中。一天深夜,负责电话传呼的老大爷,砸开了阿姨家的门,急切地告诉我们:东北来电,黄习阳出事了!要亲人赶快去!我一下子就懵了。在孙阿姨和世源表姐夫的帮助下,辗转找到了正在矿区讲学的父亲。第二天,我和父亲即赶乘火车北上。

因为电话里没有直接说明二哥的情况,一路上,父亲和我都在猜测二哥到底怎么了?根本没有心情浏览窗外的风光。车到北安,习阳的好友及连队领导都在站台上等待着我们,并开始向父亲详细地说明事情真相。原来连队水井里的潜水泵坏了,影响到人,畜的用水。习阳在战友的帮助下,系了根绳子就下井抢修潜水泵。突然上面的战友发现习阳正在井下痛苦挣扎,赶紧上拉绳子。但此时的习阳已经昏迷,身体打横,被卡在井里的木桩中。上面的战友当时也大多少不经事,一片慌乱,不敢强拽。天津战友刘学文闻讯赶来,二话没说,也顾不上系保险带,顺着辘轳上的绳子就下去救人。下到一半便失去知觉,掉到水里。以后又有几个战友系上保险带,试图下去救人,都因井下缺氧窒息,而无法施救。直到一小时后团卫生队赶来,才硬把习阳拉上来。等到把文学救上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人上来便不行了。习阳在打了强心剂后,开始有了呼吸,但人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听完介绍,父亲的表情十分痛苦和绝望。作为国内著名的通风安全专家,父亲深知窒息10分钟就已经是生命的禁区,更何况习阳已经窒息一个小时了,活过来的机率几近于零。即使这样,父亲仍不言放弃,说只要救过来,哪怕将来习阳是植物人也要养他一辈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父亲和我直接赶到了团卫生队的病房,当时二哥正合目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无论亲人怎么呼唤他都只有呼吸而没一点儿回应。为了抢救二哥,习阳所在单位也付出了最大努力, 选派了当地最好的医生, 动用了当地最好的药品和设备,甚至通过亲友,从北京求来了当时号称只有副部级以上干部才可享用名贵药品。许多战友都到病房来看习阳,陪习阳,也安慰我们,和我们一起流泪。大家都在企盼奇迹的发生。

我和父亲几乎天天守在病床前,不断地和习阳说着悄悄话。有几次二哥忽然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天花板,这令在场的人惊喜不已,可它旋即又合上了;有几次二哥的眼角里流出了泪花,似乎感知到了亲人的呼唤。但是二哥一直再没有醒来。其间,连队的领导和战友们陪同父亲和我到习阳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去寻访,特别是那口出事的水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来北大荒水井虽然井口不大,可真是深得吓人,足有三、四十米。井内木桩交错纵横,即使在夏天,井壁上也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过去打水都用辘轳,井内空气是流通的,所以习阳当初安装潜水泵时没感到有什么意外。有了潜水泵,辘轳就不用了,空气不流通,一氧化碳开始聚集,等到潜水泵坏了再去抢修时,悲剧发生了。

1975618,一氧化碳!正是这个东西夺去了习阳和学文鲜活的生命!

二哥在团卫生队艰难的度过了二十余天,天天与死神做顽强地抗争,多次化险为夷,表现出对生命的极大渴望。医生们也在想尽办法延长习阳的生命,并为习阳的呼吸顺畅,成功实施了气管切开手术。后来二哥的病情出现了短暂平稳,大家及时设法将习阳护送到北京治疗。出发那天,站台上挤满了前来送行的北京知青,为习阳默默祝福。

此前,北京的亲友已将母亲接到北京,只是念及母亲多病的身体,一直不敢告诉她真相。72,在医护人员的保驾下,母亲和众亲友一起在站台上焦急的等待。医院的救护车也早早停在站台上。终于列车缓缓驶进北京站。在连队杨指导员、战友小金、父亲和我的陪护下,习阳被抬下车厢。母亲扑上前去焦急地呼唤二哥的乳名,二哥依然没有反应。此时,医生出身的母亲已预感到事情的不妙。即刻,二哥被以最快速度送进协和医院。

不久,二哥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连全国最好的协和医院也无力回天。在与死神搏斗了17天后,197575凌晨,二哥终于驾鹤西去,时年不满23岁……

事后,杨指导员在八宝山为习阳举行了追悼会,并代表组织致悼词,对习阳在兵团6年来的表现与贡献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表扬。

二哥的牺牲令所有亲朋好友悲痛欲绝。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对父母的打击是巨大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不能正常工作。父亲则常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直到去世都在抱憾此事。我也常常在诅咒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好人的结局是那么悲壮?苦短人生的习阳,英年早逝,未能等到好日子的降临,无法想象后来的世界会变得如此多娇,令生者无不为之扼腕惋惜。值得欣慰的是,习阳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却给亲人、同学和战友们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印象与回忆。这里,我要轻声地告诉二哥:你的人生之旅虽然悲壮,但却十分体面,没白在世上走一遭。直到现在大家仍没有忘记“黄习阳”这个名字,大家一直都在想念你。

习阳的殉职看似偶然,其实也是那个峥嵘岁月的必然。只是让二哥摊上了。唉!— —就当为红色政权捐躯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个人大概就是习阳吧。

刘学文烈士为救二哥毫不吝惜的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学文大哥的光辉事迹将令我感动一生,至今我都珍藏着学文大哥下葬的照片。还有许多像学文大哥一样的知青长眠于那块黑土地上。我想历史是不会忘记他们的。请相识的哥哥姐姐代我们全家向学文大哥的亲人问好!

如今,斯人已逝,天各一方。二哥和父亲在一起,骨灰安放在北京佛山陵园。每年清明时我们全家团聚的日子。

安息吧,我亲爱的二哥!

安息吧,刘学文烈士!

弟:黄习兵

2006年于京城国庆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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