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装病经历《装病》---邹静之
文章来源: 馄饨侯2008-07-20 01:26:06

 

我一生有过一些劣迹,像装病这样的行为算是一种,我后来是从插队的地方病退回北京的。那个我没得过的假病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要感谢一些人,和事。一生中过去了的时光是不能改变的,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想改变的,就是这样,你的生活就是这样。 

     

    走进医院的感觉是相同的,即使你相隔十年后再走进去的感觉还是相同。这可能来自那些相同的药味,相同的病人的眼睛,相同的救世主般的医生步履。所不同的是,有时你是一名健康者因某事去了医院,有时是一位病人。当你作为一名病人时,会感到那些医生像古董鉴赏家一样,翻看你的口腔;注意舌头的颜色;用冰凉的听诊器在你的胸前背后印来印去,直至把那个东西搞热了才拿开。这一切做完之后,反而问你哪儿不舒服。然后,说出了那个你久已想说出的病名,继而开药方,打发你去划价,交费,取药,吃药。这是一些看简单病的程序。

     我动的最大的外科手术,迄今为止是拔牙,在北大荒曾有过一次不光彩的拔牙。为了在几乎累昏过去的时候,休息两天,我决定让最里边一只好牙牺牲。牙科大夫是进修过几天的女知青。当我说想拔牙时,她为了掩饰慌乱不断地摆弄着手里的凿子和一柄锤子,尽量地像一名娴熟的石匠。这使我在惊恐中自问,这次拔牙是否值得。打麻药时她说出了两个陌生的穴位,说在上边打药,效果会更好。二十分钟后,她动手了,在我的牙床上敲打翻撬,我疼得大喊大叫。她被迫停止了敲打,对麻药的剂量和注射的过程回忆了之后,她认为不应该疼。不过我确实很疼。她说只有采取针刺麻醉了,这在那个年月极为流行(有电影为证)。她依次在嘴的周围插了几根银针,那些轻微的疼痛使我镇静了下来。接下来的拔牙很像拆墙或打烂水泥板一类的工程。我要做的是拼命顶住劲,在头下来时,头不摆动。这很难。女知青流汗了,我真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用一种比劳动更大的痛苦来换取两天的休假(就像那个偷了银行四千万想买中一宗五百万彩票的笨贼一样)。那天最终的结果是牙敲了下来,而牙根留在了牙床里。我看着粉碎的几瓣的血牙,阻止了她再想挖牙根的企图。

她喘息着为我开了三天病假,我拿着假条吃了三天的小锅面条(有花椒油滴

在上边的那种),不过这颗牙从此变成了坏牙,我真担心会永远把面条要吃下去。

十几年过去了,它残留的牙根还时时疼痛,疼得沉稳而有力,使人想起工具。

                      

    如果铁路医院还有我的病历的话,我最严重的疾病记载该是:腰椎尖盘突出。这病使我从河南农村返回了北京,从一名知青变成了有城市户口的工人。不过照实说我没这病。“病退”这个词,对广大的人是陌生的,大概意思是知青因病从农村退还给城市。

    那时期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可病退又极不好检查出的病。我的大部分医学知识是在那个时期获得的,它们来自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这书很普及,普及的程度可能与旧时的皇历差不多。书中有一些极震憾人心的照片:梅毒、下疳等,这也使我得到了一些有关性病的知识。据说那时已在全国根除了性病,艾滋病还没听说过,登那种照片不知是为了什么。

    当我选中腰椎尖盘突客不易被查出的病来装病时,我先把有关文字背了下来。对检查的程序,应该显示的症状,掌握得十分熟练。我是在铁路医院检查的这病,那位外科医生极有经验,我从他的全套检查程序中看出了这点。这种病拍片子拍不出来,全凭症状。诸如平躺在床时下腿抬不起来,大脚趾不能内勾,脚常有射电状疼痛等,大便或咳嗽都会疼等等。检查下来后,结论是我一个极为合格的病人(当检查完毕从床上下来时,我还艰难地做了五分钟的戏外戏(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病了)。医生给我开了诊断,这很不容易,有一半原因来自同情心,他知道我是知青。

    一九七七年我终于以一个病人的身份,健康地回来了,是在下乡了八年之后。此后,病退变成了大多数返城知青的主要理由,有很多千奇百怪的病退者,甚至可以骗过化验或透视。

    现在的我已然不同了。我到了一个病不用装也会来的年龄。我长年不看病,因为医生的每一句话都会使我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