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记行::北京(三)
文章来源: 明亮2008-11-14 13:04:04
 

越是大城市,雷同处就越多,就越难凸显城市个性。地球就在各个城市你追我赶中,渐渐平了。燕京也有八景,也能朗朗上口如诗如画的铺展开一幅幅锦绣,可从“琼岛春阴”到“居庸叠翠”,不骑着匹汗血宝马,一天内来回都跑不及。哪里有西湖十景密集,东西南北绕着西湖走,总是漫步在诗词传奇里。大都市的庞大复杂,兼收并蓄,足以抛弃一切爱恨情仇,传奇又如何?各有各的收场。唏嘘声都听不到,就裹挟在后面滚滚的江流中,淘尽了。到北京旅游,很少有人闲情雅致地去看什么燕京八景。而那“蓟门烟树”,高楼分割的寸金土地中,补修了土城公园,“树木蓊然,苍苍蔚蔚,晴烟浮空,四时不改”,是否还能再现,看大家的想象力了,我只觉得是滚滚红尘车水马龙,尤其在春天。

还好北京还留着些胡同,那些旧血脉,细弱地呼吸着。我对北京最基本的记忆,就源于这些胡同和四合院。小时候喜欢每个暑假都住姥姥家,在蜿蜒长长的胡同,已经不是正宗的四合院,改了很多。也不是一家子住,王爷爷,徐奶奶,好几户人家,热热闹闹地在院里青砖石板地上,或蹲或坐,吃炸酱面。青花大瓷碗,碧绿的黄瓜丝,宽白的手擀面。院子里有牵牛花,艳粉喇叭口收于细白颈儿,蓬蓬勃勃。有个棋盘方桌,低低的,横平竖直经纬分明的划着线,舅舅们在下棋,黑白子点出好看的图案。院子里水龙头把底下那块石头冲刷得清亮润滑,如黑玉。我不敢自己过去接水,怕摔跤。屋子里阴湿有地气,雨天水滴串成珠链,密密敲打在屋顶的瓦上面,地气水气弥漫,心被捏得很窄,才记得住这雨这湿润。入夜有蟋蟀,古色古香的瓦罐里不甘心的叫,叫得那雕花的紫檀木八仙桌子腿儿,更加寂寞。

这些有地气的房子,让我有些格外的敏感和忧郁,以至后来在高楼大厦里住着,干燥而充满阳光,不再有那些从地气里弥漫出的情感,轻松很多。最初在美国住的地方,刚好也是个独立房,有些老旧,有一个很潦草零落的花园。进屋以后,闻到那种地气混着青草气从百叶窗缝中渗透弥漫进来,立刻又让我柔肠寸断。没有炸酱面,只有意大利面,那是西红柿酱做的汁,仿佛总是隐约有奇怪不调和的比如洋人身上的那种味儿。

如今后海有骑三轮车的胡同游,坐上去,他一边指点那是有名的烤肉季,一边带着你跨小桥,钻胡同。小桥上有穿婚纱的新娘,挽着新郎在取景照相。胡同还是长长的,门口爬着绿色葫芦藤。胡同还是很窄,小车开不进来。阳光正好,大家晾晒着洗好的衣服,床单,大片粉色的床单,透着太阳香,迎风起舞。小黑板上写着通知,要大家去捐衣服。几户人家已经是定点奥运参观人家,门口有收费的。进门是影壁和怒放的菊花。小院子里挤满了游客,院里有爬满花的凉棚,让游人歇歇喝茶。屋里还是暗,有红木的大箱子柜子,床也弄得十分贵气,金黄的垫子,大家都嘻嘻哈哈坐过去照相。不知主人在哪里,厨房似乎也不再用,堆满了家什,而没有炒菜香,反而不象家。

平安大街,修了一些仿古建筑,可街太宽,弄得让人疏远。又修了新的小景点,南锣鼓巷。这个平易近人,小街两边全是一家家店铺酒吧,挂着红灯笼,上面写着酒字,在绿柳里飘啊飘。人来人往,有精致的饰品,有奶酪屋,有音像小铺,还卖古旧的东西,有些那个年代的纪念章和画册,有艺术家的摄影屋,还有别具一格的服装屋。说全是商业小街,也不尽然,支脉连着“菊儿胡同”,“帽儿胡同”,“雨儿胡同”,随便往里走走,就看得到市井生活,有老年人坐在墙根晒太阳发呆,墙拉着道横幅,“60岁以上老人免费接种流感疫苗。”盖在后面关门的“沙井副食店”的门板上,那种副食店,很久以前是卖小肚和北冰洋汽水的,还能买到话梅糖。

不过到底是旅游景点了,来往很多外地参观客,也有很多外国人。他们喜欢这种异域情调.里面的酒吧,弄得非常舒适惬意,墙刷成大幅的绿色,红色桔色星星点点开着花。门口院子做个小鱼塘,摆几盘菊花茉莉花。房间里堆满了外文杂志,时装的艺术的,坐在里面端着鸡尾酒喝,听着洋文洋歌曲,不知身处何处。也到底是旅游景点,卖的东西都是抢眼新奇的,可几家走过去,还是觉得重复。都是一样一样的小资小情调。不过,这里是喝酒Hang out的地方,年轻人穿了长裙挽了头发在这里走,附近就是中戏。入夜灯下,美酒美女,浪漫也好,张狂也好,都溢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