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露
文章来源: 为人父2006-07-11 15:55:04


前几天在网上与国内的朋友聊天,才想起自己今年错过了一个每年必去的地方。大概从五、六年前开始吧,只要我在沈阳,每年的六月五日我都要与几个朋友一起去看望一个人,一个曾经与我素不相识的人。


五、六年前的六月五号,我的两个做心理咨询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跟她们一起去看一个人。我有点奇怪:我又不认识这个人,我去干什么呀?她们说: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她们两个一贯好故弄玄虚,  心想反正没事,去就去吧,无非就是请客吃饭让我掏钱而已。


到了地方后,两个人才对我说:先给你点心理准备啊,我们要看的是一个残疾人,高位截瘫的病人。带你来不是让你捐钱,只是觉得你是一个乐观的人,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更快乐一些。我还真没心理准备,我了解自己,不太会说话,更不知道怎么开导人,尤其是面对一个象张海迪那样的高位截瘫病人,我觉得自己任何的言辞都会很苍白。心中揣揣地上了楼,猜想着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思量着应该怎么开导他(她)。


进得门里,只见一张双人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见我们进来,她向我们笑了一下,用眼睛向我们挨个致意,然后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请我们坐下。她苍白而平静的面孔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坐下后,我细细地查看她的动作,发现她除了头部能够活动之外,身体的任何地方都不能动。这可是一个真正的高位截瘫病人啊,比张海迪还严重。朋友向她介绍了我这个新来的,接着又告诉我,这个姑娘叫万露。


已经有几个朋友先到了,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拥挤。一个小伙子给她带来一个耳麦,很方便她用牙挪动的那种。我一边听他们说着话,一边想着我的任务,准备说点什么宽慰的话。这时,忘了是谁说了一笑话,就听见哈哈的笑声,我抬头一看,万露也在笑,而且笑的很开心。突然,我觉得我要说的话有些多余了。细细端详她的面容,虽然由于长期卧床脸上缺少血色,脸庞也比较消瘦,但从小巧的鼻子和细长的眼睛来看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她这样有多长时间了,一开始的时候她经历过怎样的痛苦的折磨和绝望的煎熬呢。但看她轻松的言语和从容的表情,没有发现任何我想象的那种绝望。


时间很快就在快乐和轻松的谈话中过去。天色已晚,我们准备告别了。万露乐呵呵的说:希望明年你还能来,再见。我说:我明年一定来。心里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清楚,理不出头绪来。


出门后,才恍然所悟,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压抑和沉闷。在我的想象当中,这样的一个病人一定会是沉重而又痛苦,痛苦中含着绝望,因此见这样的人往往会感觉很沉闷。可这三个小时期间我没发现万露的绝望,甚至连痛苦的感觉都没有,她的笑容是明朗的,笑声虽然不大,但笑的开心、真实。


继而想到张海迪、桑兰这些残疾的人,他们发自心底的乐观和发自肺腑的真诚,不免让我觉得我们这些健康的人在很多时候还不如她们快乐,也不如他们活得真实和从容。又想起霍金,一个脑瘫的病人竟然有那样超人的思维。怀疑是不是人只有在没有了肉体的感觉和 束缚时,灵魂才能够升华。回家的路上我拼命想体会一个身体没有感觉的人感觉和心理,可是怎么想也无法产生那种让自己信服的感觉。心想,人的想象力还是有限的,没有经历的事的确难以想象。


后来我问朋友,万露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朋友的讲述让我对万露有了新的了解。虽然她并没有被当作英雄来对待,但她的行为产生了与英雄行为一样的结果。她救了别人,付出了终身残疾的代价。


万露受伤是在1997年春节过后。大学毕业后,万露在深圳的一个公司找到一个总经理助理的职务,象很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一样,她也准备出国留学。那年春节过后没几天,正月十五还没过,万露就早早回到公司,想利用公司的清净环境学习英语,准备参加春天的考试。


一天早晨,她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书,忽然听见外面的大办公间里两个男女的吵架声。她并没有在意,女的是她的同事,男的是她的男朋友,女的要甩了那个男的,因此两个人经常吵架,她已经习以为常。突然,吵架声变成女孩的尖叫声,那个女孩惊叫着向她的办公室跑来。只听咣当一声,那个女的冲进门来,转身要去锁门,还没等锁上,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女的应声倒地。只见那个男的手握尖刀,面色苍白,精神已经崩溃的样子。万露惊叫着,当时并没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去搀扶摔倒在地的女同事。可就在这时,那个疯狂的男人的刀子已经刺了过来。不偏不斜正好刺在万露的后背,当时万露就瘫倒下去,压住身下的女同事。那个男的一看把万露刺倒了,可能以为出了人命了,就跑了。被压在身下的女同事把万露送到医院,可是虽然生命被抢救过来了,但人已经残废了。


后来那个小伙子卧轨自杀了,女的则回了原籍。当公司按女孩留下的地址找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留的是假地址。快10年过去了,这个女孩从来没有与万露联系过,其实她是知道她的地址,也知道她受伤后的状况的。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但想想这样的冷漠,就感觉很可怕。


今年,朋友告诉我,他们打算给万露买一个笔记本电脑,以便让他在床上就能和朋友聊天,但万露坚决地拒绝了。她说:不能接受你们的捐助,你们每年来的时候给我带束花,带点小礼物我都接受了,因为我们是朋友。我珍惜我们的友谊,不想让它变了味。希望你们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