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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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06)甜爸爸

(2019-09-14 03:44:24) 下一个

方圆的车在棕色木门前停下,两个门童拉开两面的车门。方圆拿起香包走下车,抬手把车钥匙递给了门童。尚蕾也下来车,高跟鞋嘎达一声踩在大理石上。尚蕾没有主意下一步该干什么,她停在原地无意识地抬头仰望酒店的门廊,上面布满尚蕾辨不清的动物浮雕。
尚蕾跟在方圆的身后走进幽静的房间。屋里的四壁没有明亮的窗户和遮掩的窗帘,只有古色的壁纸映衬法式吊灯射出的古铜色光晕。整个房间像被烛光点亮一样,显得老旧而温馨。盛开的鲜花随意摆放在几处,姹紫嫣红,香味扑鼻。橘红色的鱼体混有5条白色垂直条纹,几条薄荷神仙鱼在墙壁上的鱼缸里悠然地游荡。
房中央的一张大圆桌至少可以坐十个人,只有一位肥胖、白皮肤、面目慈善的老男人孤零零地坐椅子上,面对着门。看到尚蕾和方圆进来,他从座位站起来,顺手拿起身边的拐杖,蹒跚地走过来和方圆来个紧紧的拥抱,方圆亲热地踮脚仰头贴一下老头的脸。老男人肚皮隆起像一座小山包,就是哈腰也看不到自己的裤裆,尚蕾担心他尿尿都不方便。
方圆指着尚蕾微笑地向老人介绍道:“这是我闺蜜,尚蕾。”
老男人绅士般地伸出手:“我是彼得,很高兴认识你。”
老男人的说握住尚蕾的手,似乎不愿意松开。尚蕾把自己的手从老男人你手里抽出来。像是老男人的手握得过于用力,尚蕾垂下的手不自然地撑下五指。
老男人双手挪开一把椅子:“请坐,尚蕾小姐。”
老男人又挪开一把椅子:“久不见你,方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优雅而漂亮。”
“彼得,我也好久未见你,心里很想你。”
落入座位,方圆说道,“我闺蜜是我大学同学,刚从中国来加拿大,还多请彼得关照。”
“那是我的荣幸。”然后转向尚蕾。“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口,尚蕾小姐。上刀山下火海我不行,解决尚蕾小姐的生活无忧还是完全没有问题。”彼得一眼看穿尚蕾的穷苦,尚蕾很不自在。
彼得热情而温和地问尚蕾从中国什么地方来,在多伦多习不习惯。彼得察觉尚蕾听英文有些困难,便放慢语速。“十年前我和我妻子去过中国。游过北京,到过故宫天安门。我印象中紫禁城里的广场好大没有一棵树,天安门大得从南望不到北。”
“是。故宫是以前中国皇帝住的地方。没有树木,是怕刺客躲藏树上行刺皇帝。”尚蕾解释道。
彼得附和道:“这里理由有意思。”
然后彼得问方圆最近忙些什么,看过什么小说和电影,有没有打高尔夫球。他们谈起最近的高尔夫球赛,谈起老虎的绯闻。方圆和彼得谈的投机,不时还发出笑声。
尚蕾没有完全听懂他们的谈话,她不敢轻易插嘴。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观察彼得说话的表情和神态,揣摩这顿饭局的含义。彼得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偶尔看看尚蕾就像是在欣赏和品味一幅中国工笔人物画。
尚蕾猜测彼得这个老男人与自己爷爷的年纪差不多,但彼得却显得和方圆很熟。尚蕾心里琢磨彼得和方圆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是方圆在加拿大遇到的贵人。但从他们毫无顾忌的谈话声倒也不像。现在时髦大叔控的女孩子不少,喜欢爷爷控的倒确实少见。除了在网络上看到过奇葩的几对,尚蕾在现实生活中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尚蕾,彼得是做大生意的人,现在退居二线,生意由代理人打理。”
彼得眼盯尚蕾:“自从我太太过世,我才突然发现我该远离工作享受生活。我现在尤其是要珍惜和漂亮的女士在一起的时光。尚小姐天生丽质,美若天仙。”彼得说着说着便肆无忌惮起来,仿佛尚蕾就是他眼前的一盘菜,他随时可以夹一口。彼得伸出手,抓住尚蕾的手心,在他手里抚摸。“尚小姐白皙柔软,没有人疼是天理不容。”
难道方圆已经向彼得说过了什么,尚蕾听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慌乱地抽回被老男人蹂躏的手,眼巴巴地看方圆。
方圆用中文说道:“彼得的意思是说他喜欢你这样的有气质的女孩,愿意帮助像你这样的女士。”
尚蕾本来以为彼得与方圆有什么瓜葛,不料方圆却把她牵涉进来,她倒成了今天餐桌上的主菜。尚蕾现在就像被出卖的商品摆在橱窗里被彼得评来品去,她仿佛觉得自己站在红灯区的大街上被男人们的眼珠子盯来瞧去,她浑身不舒服心底不自在,恨不得脚底下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尚蕾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她克制自己不要说出冒犯方圆和彼得的话,心里却想:“方圆你这也有点太恶毒了,你这不是明明知道火坑里有一千度的高温你还把我往火坑里推嘛,我再有危机感再落魄我也不能靠着爷爷辈的老男人活着啊。”
坐在方圆和彼得的旁边,尚蕾不再说话,她默默地加一口菜放在口里堵住自己的嘴。尚蕾突然觉得胃里有东西向上涌,拱到喉咙眼,她拿起纸巾佯装擦嘴,然后借故去卫生间把肚子里能倒出来的东西都呕吐在坐便里。她眼里噙着泪花,不是她想哭,是她恶心得两眼模糊。尚蕾身体有些无力,不管优雅还是不优雅,她瘫趴在坐便上,伸手去摸马桶水箱的旋钮。流水声轰隆隆塞进她的耳朵,还有几滴水溅到脸上。她身体稍微舒缓,她努力地站起来,她放下盖子在那里坐一会,眼神发呆。她嘴里小声嘀嘀咕咕鼓励自己能对付这样的场面,她绝对不能让方圆小看自己。
尚蕾站起身,又冲一遍马桶。她走去洗手池用冷水扑打脸颊,她照在镜子里的自己,后悔没把香包带在身边。她又向脸上洒些冷水,然后用纸巾细心地擦干。她还对自己有自信,她还没魂魄到像站街女,她还会思考,还会用自己的一把力气有尊严地养活自己。

尚蕾和方圆从餐厅出来,她们站在门廊等门童把车开过来。外面刮着风,吹得门廊前的树枝来回摇晃,落下几片叶子在空中飘零。尚蕾双手抄在胸前,让自己温暖些。她感谢这风吹醒了她,她就像那落下来的叶子不能一辈子靠树的滋养。尚蕾埋怨自己为什么出来的时侯没有注意到秋天凋零的气息,是不是方圆给她带来的一种生活方式让她感到有优越感让她忘却了自己是谁,她不该靠着谁,她该靠自己。
尚蕾坐在车里,她看到街道上的落叶越来越多,看到街道上滚起的沙尘,看到把脑袋缩到脖子里的行人,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没有人东张西望。她看到那慈祥的老男人在她的脑海里,他的微笑开始变形,变成深不可测的洞穴,变成一张扭曲的脸,像猛虎一样张开。尚蕾打了一个寒战。
方圆转过头,关心地说:“现在刚入秋,今天有点儿凉,你该多穿一件长袖衣裳。”
尚蕾出门前,确实在皮箱里先拿出来一件运动外套。但她拿不准方圆要带她去酒店见什么人,运动外套是不是太土,是不是会丢人现眼。她在镜子前照过自己,最后还是把运动外套放回到箱子里。她不想向方圆借衣服穿,所以她只好美丽冻人。
“是。我拿出来放在床上,一出门就忘了。看来我还需要适应多伦多的生活。家里永远是恒温,而外面有热有凉。”
“是。我有时也会忘。所以经常在车里备一件衣服。”
方圆接着又问尚蕾:“你觉得彼得怎么样?”
尚蕾不想直接说彼得像个拄着拐杖过马路的老爷爷,面善心黑。她不想让方圆难堪,敷衍道。“噢。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长辈。”
方圆又说:“彼得对你印象不错。”
尚蕾不想让方圆觉得她的好心尚蕾不领情,毕竟尚蕾是在想帮她。她委婉地说道:“小时候,我妈就总跟我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无功不能受禄。”
“其实,也没什么,你只要用自己的时间陪伴彼得就好,也不会损失什么。”
尚蕾心里想,还不会损失什么。首先我心里就受不了,感觉自己像是出卖灵魂一样。我损失的是青春,是心灵,是最不能损失的东西。
方圆接着又说:“陪伴也是劳动,和工厂里工作没什么差别。你付出时间就该得到应有的回报。时间就是金钱,千真万确。”
尚蕾没憋住自己,说:“如果他上午给你一辆跑车,晚上要你陪他——”尚蕾没好意思说出卖贞操一类的话。
“你别想的那么庸俗。这是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如果真到那一步,那是水到渠成的事,说明缘分到了。”
“可我还是难以接受。”
“这也没什么,人各有志。你就当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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