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故事》是誰殺了華盛頓? (世界周刊)

★活到當總統 幾乎是奇蹟

1789年，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宣誓就任美國首任總統時，一頭噗過白粉的白髮，使得57歲原本紅髮的他，看起來更成熟穩重。然而高大雄偉、志得意滿，神采奕奕的表面下，他已經有嚴重的重聽，聽不太清楚，也有嚴重的老花眼，也看不太清楚，還有滿臉的麻子和疤痕，而且牙痛得要命，所以我猜想當時的他應該並不快樂。而且從他的一生病史來看，能活到當上總統，幾乎就是一個奇蹟。

首先，從一般人認為不會立即致命，卻可以令他痛不逾生的牙痛談起。其實在那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一顆蛀牙也可能要命。而記錄顯示華盛頓的牙不好，二十多歲時就開始掉牙。第一任總統就職當天，他的嘴裡只剩一顆牙齒，牙齦紅腫，他忍痛帶著一副使用多年的特殊假牙，緊緊的鋼絲彈簧卡在紅腫的牙床上，說話時嘎吱作響，連他的臉型都變了，今天美金一元紙幣上的華盛頓肖像，他的上唇和下唇腫脹凸出，露出一副笨拙與痛苦的表情。

華盛頓的肖像上下唇腫脹突出，露出一副笨拙與痛苦的表情

美金一元紙幣上的華盛頓肖像，也是上唇和下唇腫脹凸出

美國國家肖像畫廊裏的鎮館之寶-未完成的華盛頓肖像

其實他有許多副完整和部分的假牙，都是用人、牛、馬牙、或象牙，甚至還保留了幾顆自己的牙齒作為假牙，鑲在含有鉛、錫、銅、或銀等合金材料上，而且當年的製作手藝粗糙，使得帶或不帶假牙都很不舒服。當我在維農山莊見到這副假牙時，似乎覺得自己的牙齦也跟著隱隱作痛。

當年華盛頓製作手藝粗糙的假牙(取材自維農山莊網頁)

由於長年轉戰各地，他需要常常購買牙刷、刮牙器、假牙配件、牙痛藥物等等，所以華盛頓總是把他的牙齒問題當作國家機密來看待，但是在他的信件和日記裡，終其一生都經常提到牙齒酸痛、牙齒脫落、牙齦發炎、假牙不合適等等的痛苦。

在華盛頓生活的年代，1800年之前，歐洲少數精英階層的人均壽命大約40歲，中國貴族的人均壽命只有37歲，而美國早期殖民地的預期壽命更不到25歲。如果扣除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早夭嬰幼兒之外，一般人能夠活到五十歲都非常不容易，更何況他半生戎馬，出生入死，有多次被子彈打穿衣服和帽子的記錄，都奇蹟式的毫髮無傷。

維蒙山莊遊客中心內的華盛頓一家四口雕像

維蒙山莊遊客中心以華盛頓一生故事為主的彩色玻璃

★15歲感染白喉 命大沒死

但是他的一生之中，更得過許多次非常嚴重的傳染和非傳染病的記錄，包括：白喉(diphtheria)、瘧疾(malaria)、天花(smallpox)、結核病(tuberculosis)、肺炎(pneumonia)、痢疾(dysentery)、腮腺炎(quinsy)、皮膚腫瘤(carbuncle)、和最後的會厭炎(epiglottitis)。儘管許多種疾病都曾經有在當時造成大規模的死亡記錄，但是他都能化險為宜，而會厭炎理論上應該是最不嚴重，卻是造成他死亡的間接元兇。

白喉是一種人類自古以來就常見的傳染病，特別是兒童的死亡率高達80%。它首先是喉嚨痛，然後在喉嚨後面形成假膜，導致窒息。還會產生一種毒素，經過身體循環系統，造成心臟衰弱而死亡，好在成人的死亡率只有10%左右。而華盛頓可能在15歲(1747年)左右感染過白喉，命大沒死。而一直要到1890年代之後，才有白喉疫苗和治療的方法。如今在美國，每年大約只有六個病例，在台灣也非常少見，大都是發生在未接種疫苗的兒童中。

瘧疾在殖民地時期的維吉尼亞是很普遍的疾病。17歲時的華盛頓第一次感染瘧疾，幾乎死去，而後，在他的一生中常有這樣的記錄：「瘧疾症狀發作，發燒發冷，然後消失」。一直到1784年50多歲時才有機會接受治療，卻從來沒真正的治癒過，因為在去逝前一年，66歲時又再度發作。儘管現在有奎寧可以治療瘧疾，但是由於抗藥性的瘧原蟲猖獗，今天的瘧疾仍然不容易治癒，但是由於衛生條件大幅進步，美國的瘧疾病例也不多見，但是世衛組織估計2010年全球仍有2.19億個瘧疾病例，導致66萬人死亡，至今每年仍有數萬人死於瘧疾。

華盛頓的家-維蒙山莊(Mount Vernon)

維蒙山莊後的波多馬克河

★19歲染天花 臉留下疤痕

兩年後，19歲的華盛頓感染到天花(smallpox)。這也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病毒傳染病，當時只有三分之一的存活率，病癒後臉上會出現水泡性病變。雖然華盛頓倖存下來，但在他臉上留下了嚴重的疤痕痕跡。而今，除非一些生物恐怖分子可能會擁有天花病毒，否則我們不會再看到天花。

同一年，華盛頓也得了結核病，在當時的殖民地老百姓，和後來的殖民地軍中兄弟們之間，結核病都非常流行，35歲時再度發作，華盛頓的哥哥勞倫斯就是死於肺結核。在那個年代，結核就像瘧疾一樣，偶爾沒有症狀，但是會時常不斷復發，還會有許多的後遺症，而且是終生治不好的疾病。直到今天，無論發達或落後的國家，結核病都不曾斷絕，依舊威脅許多人們的健康。

四年後，當23歲的華盛頓還是英國軍隊的士兵時，在賓州與法軍作戰時，染上了嚴重的痢疾腹瀉，儘管那場戰爭讓他一仗成名。但是戰爭結束，他回到維農山莊(Mount Vernon)老家後，還繼續拉著肚子，虛弱無力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復元之後，仍不時復發。流行病學家也懷疑，那可能是先前結核病的後遺症腸道結核，引起他多次出血性腹瀉的主因。兩年後，再度復發嚴重的腹瀉，伴隨引發高燒和肺炎。

1779年春天，他率領殖民地的革命軍對抗入侵的英軍，當部隊駐紥在新澤西州時，華盛頓得到一種嚴重的「quinsy」病，他虛弱到擔心自己的可能隨時會死。儘管現代人並不清楚1700年代「quinsy」這個字的具體含義是什麼，但是流行病學家相信，應該可以翻譯成腮腺炎或腮腺膿腫，症狀還包括發燒、肌肉痠痛、頭痛和疲憊，臉頰單側或雙側的腮腺部位會感到疼痛且腫脹。由於當年缺乏有效的治療方法，使得腮腺炎常有嚴重的併發症，包括腦膜炎、胰腺炎、也可能影響他後來的失聰、和甚至可能會導致不孕的睾丸炎。

維蒙山莊後的考古現場

★總統任上 差點死於肺炎

在第一任總統任期的第二年，58歲的華盛頓曾經又差一點死於肺炎。第二任總統任期的倒數第二年，也就是1795年，他的臉上長了一個皮膚腫瘤(carbuncle)，可能是由鏈球菌或葡萄球菌引起的癑包，但是由於常年的軍旅生涯風吹日曬，所以也可能是一種致命的皮膚癌，至今沒有定論，而他的最後一張肖像畫上，臉頰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華盛頓在1759年與已經帶有兩個小孩的寡婦馬莎結婚，但是結婚四十年從未有自己的子嗣，或許未必完全與「quinsy」有關，因為也有人認為可能是輸精管結核引起不孕。但是從他異於當時常人的高大身驅（身高6英尺2英寸，約188公分），大手，麻臉，加上某些人格特徵，甚至他的牙齒問題來判斷，儘管無法用測試DNA來確認是否有不正常的XYY染色體，但是華盛頓仍然有可能是克蘭費爾特症候群(Klinefelters syndrome)患者，至少有些病理專家認為，這也是他婚姻無子女的可能原因之一。

於是有許多歷史學家甚至猜測，由於因為缺乏繼承人，使得華盛頓很難接受成為美國國王的提議，幸運的美國才有走向民主的機會。兩屆總統任期屆滿後，華盛頓也拒絕競選連任，他說：「我走在尚未踏實的土地上，我的所作所為將可能成為以後歷屆總統的先例。」他向美國人民解釋：「如果你們再繼續選我做總統，美國就沒有真正的民主制度了。」，而我寧願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

1797年3月4日，華盛頓從第二任總統退休後，帶著輕鬆的心情回到維農山莊。隔年，瘧疾再度發作，但是由於法國入侵，他被新總統約翰·亞當斯任命為美國陸軍的中將，那是當時軍中最高的軍階，好在只是象徵性的任命，他並沒有真的再服役。

維蒙山莊裡黑奴矮小的床和廚房

★冒雪外出 疑似得了感冒

在他退休後的兩年之間，或許因為已經習慣大小毛病不斷，他仍然自認為自己很健康，每天努力的工作。1799年12月12日，那天星期四，天空從清晨開始就一直下著小雪，喬治華盛頓一早就騎上馬，去視查廣達8000英畝(大約3200公頃或8000甲)的農場，到下午三點轉成冰雨後才回家。當他回到屋內之後，沒有立刻換下一身的濕衣服，就開始讀報，接著吃晚餐。

第二天，儘管他一大早就開始喉嚨痛不舒服，而且下了一夜的雪，地面有三英寸的積雪，他還是在室外做了一整天的木工，到了傍晚，他的聲音開始變得越來越沙啞。他仍然不以為意，也沒有提早休息。入睡後，到了凌晨兩點左右，感到呼吸困難而醒來時，華盛頓還想吃一些混合糖漿，黃油和醋的藥物來舒緩喉嚨痛，卻因為很難吞嚥，差一點讓他噎死。於是他命令維農山莊的工頭奧賓羅林斯(Albin Rawlins)替他「放血」(bloodletting)，當時就放了幾乎一品脫(約半公升)的血。

在西方和中東的古代醫學裏，有一種體液學說，認為如果體液在人體內失去平衡，則會導致疾病。所以「放血」是自古代到19世紀末，西方外科醫生最常實施的治療手段，用以預防、診斷、或治療疾病。

第二天一大早，當三位醫師Dr. James Craik, Dr. Gustavus Brown and Dr. Elisha Dick. 趕到山莊，先讓他用醋和鼠尾草茶漱口，但是當年醫師的知識，可能還遠遠不如今天一般人的常識，他們會診之後，局然同意繼續放血，於是再度為他放血。

如果讓現代的醫師去診斷華盛頓的症狀，很可能會判斷是由流行性感冒嗜血桿菌(Haemophilus influenza)引起的喉嚨發炎，今天有很好的抗生素可以用來對抗這種細菌。就算是病毒引起的流行性感冒，流感疫苗也可以有效地預防感染，以及用克流感藥物減緩症狀。嚴重時也可用呼吸器輔助治療，甚至可以氣管切開術，來幫助病人呼吸，而「放血」絕對不會是治療的選項。

華盛頓之死(取材自維農山莊網頁)

★放血逾兩公升 當晚過世

後來的記錄顯示，「在12小時內，華盛頓被放了四次血，總共抽出了大約80盎司(超過兩公升)的血液」，這是成人體內35％的血液。當天晚上，也就是1799年12月14日晚上，華盛頓在維農山莊過世。

所以，到底是誰殺了華盛頓呢?病毒、細菌、工頭、醫師、還是他自己！

從他的一生病史來看，能活到67歲才去世，根本就是奇蹟。誰殺了華盛頓已經不重要，有了他的奇蹟，才有機會創造未來美國兩百多年的民主基礎，可以說是上帝的恩典，或許也是老天爺對美國的垂憐。因為，同一年的二月，在地球的另一邊，東方大清帝國的乾隆皇帝駕崩，比華盛頓多活了二十年的乾隆，卻因為老邁糊塗寵信佞臣，使得中國由盛而衰了兩百年。

所以每當我唱到天佑美國「God bless America」這首歌時，都會想到這些陳年故事，不由得感慨萬分，更不得不感恩上蒼，讓我們生活在現代的衛生和醫療環境中，真的太幸福了。

 

《時代故事》是誰殺了華盛頓？ 本文刊登在2018年5月20日美國世界周刊(請按連結) 

2018年5月20日美國世界周刊(錯印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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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證嚴法師口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子，慈濟台中醫院院長簡守信，也是大愛醫生館電視金鐘主持人，日前來到華府的國家美術館和肖像畫廊收集藝術資料。在華府期間，4月26日晚上，舉行了一場以「從美國總統談健康養生」為題的公開演講，非常轟動，由於其中提到華盛頓的健康，於是當我寫完世界日報新聞稿之時，就激發我的靈感，將自己去年在華盛頓故居維農山莊收集的資料和照片，和一些相關的資料整裡在一起，再花一個晚上寫下這一篇文章，給簡院長校讀後，立即寄給世界周刊，沒想到寄出一個小時後，就接獲留用，上星期日就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