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172）

赵安讲述了刺杀伊藤的经过，六爷心中暗叫了好几次"哎呀妈呀"，安子没死在伊藤手里真是命大，接下来他打鬼子这事就算结了，也是好事，老老实实回家跟父母过完下半辈子，就这体格，恐怕给他说个媳妇都没人愿意来。
六爷把椅子挪到炕边，瞧着憔悴的赵安："安子，二姨夫知道你是为国尽忠，眼下日本人势力太大，咱们那点家当不是人家对手，至于怎么翻身我心里有数，等到了荒地沟城隍庙你就安心调养，凡事全看我了。"赵安也不接茬也不反对，身子向后一仰倒在被垛上闭目养神，晚上爷俩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睡了，早上六爷起的早，出去把店门反锁，围着饼店遛弯，那辆警车停在那里一夜没走，六爷心里有了些底气。转到九点多钟，想必赵安该饿了，去不远处那馄饨摊买了两碗馄饨，老板认识六爷给拿了个食盒装着，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饼店门口这条街可就布满了警察，六爷当时就吓傻了。
看了眼警车还在，几十名警察列立街道两旁，没堵在饼店门口，瞧了半天才打听明白说是警察署要把一越狱囚犯游街示众，一会就有车过来，沿途市民可以围观以儆效尤。听这话六爷放下心来，看样是赵平那边事办妥了，想要造些声势才搞这套。六爷分开众人进饼店喊赵安吃饭，两人刚端起饭碗就听见外面有大喇叭广播："兹有盗窃国宝文物并企图越狱犯人郭六，在狱中警局给予治疗之时再次企图袭击狱警越狱逃走，被击中毙命，望众市民引以为戒恪守律法，违法者下场如此。"六爷一听这是有警车开过来了，扔下饭碗出去观瞧，只见远处开过来一辆没有车箱板的警用卡车，车上立着四名警察别着短枪，车厢里躺着具尸体，离的太远看不清脸，挤到人群最前面向车上看，那具尸体面部已经被子弹打烂，身上的衣服可是件囚服，这他娘的想说是谁就是谁，官府也忒黑了。
赵平坐在警车后面的一辆挎斗摩托车上，经过六爷时眼神显示出肯定，就是说都办齐了，马上准备下一步。六爷转身回到饼店，跟赵安把饭吃完，等回去给馄饨摊老板送碗筷食盒的时候，街上的警察和市民都随着示众的警车向前走了。送完东西刚到饼店门口，停了一宿的警车呼的一下开到门前，警察司机摇下车窗喊六爷和赵安上车出发，赵安先上了车，六爷把饼店大门锁好，钥匙放在门框之上才跟着上车，警车拉开警笛冲出北市场。坐在驾驶室内，六爷透过小窗向后车厢看了一眼，里面只有赵安一个人，咦？护驾的人呢？六爷转回头问司机："官爷，不是说有帮老爷在车里藏着护着我们吗，怎么人影都没一个。"警察道："原本车里藏了六个弟兄，早上警署行动他们正好混到队伍里走了。"
长话短说车到了城隍庙，六爷把赵安扶到东厢房休息，又谢过那警察司机还给拿了几块大洋，警察笑笑没要开车走了，临走时给六爷留了一支短枪，六爷俩指头捏着像捏臭大姐似的交给老疙瘩，老疙瘩自是高兴不已，六爷告诉他把枪藏好别走了火。赵安与老疙瘩认识，三个人也没什么别扭的，老疙瘩跟六爷说回家去把自己妈喊来做饭，仨老爷们弄不了这些事。
老疙瘩下岗回家，赵安睡觉，六爷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本奇书，想起京郊城隍爷叮嘱自己要在奉天城隍庙里才可以打开观瞧，于是转身出房门进了大殿，上香扣头礼毕，掏出布包置于香案之上就想把包打开，刚一伸手大殿内暗了一下，六爷停手侧耳，这是有神到了。
土地爷夹着生死薄站在六爷面前，没一点笑模样，平常与土地爷见面少不了嬉笑挖苦，今儿有些不对劲。六爷不知道哪里有错，陪笑道："土地爷您吉祥。"土地爷撇撇嘴，看着香案上的布包："大老爷，鼓捣什么呢？"六爷没想到正赶上土地闲在，自己这点事让人家撞见了，这是件毁冥府圣殿的勾当，就如同偷窥别人媳妇洗澡，正碰巧家里老爷们回来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整句，土地爷来在近前，手按布包："大老爷，真想这么干了？"六爷点点头，土地爷转转眼珠："大老爷听说过开天眼吗？"一提开天眼六爷想起了范有澔那儿子绝尘小和尚："听说过，可知前世来生。"土地爷摇摇头："所谓天眼不过是能看凡人看不见的它界空间，那里没有时辰长短，所有的事都摆在那任你观瞧，但说能看来生那就是噱头了。"
土地爷说的玄妙，六爷一时想不明白，可那句无法看见来生提醒了六爷，马掌柜说绝尘看见自己率军统一关外是假的？六爷道："土地说天眼看不到未来是怎么个讲法。"土地说："所谓未来皆生变数，即使大德高僧法力无边也没法子掐算出他人将来，这期间随意一个小变故就影响运程，无法成为定数。"六爷又问："定数为何物？"既然算出来的运程保不齐就变了，那人生定数也是胡扯了。土地道："定数乃神佛所赐，阳世间有天道法则，只要定下绝无更改，可这定数非凡人所知，凡人所见皆为虚幻，都是假的。"

凡人，假的，绝尘虽有道法可他是凡人，他看见的都是假……马掌柜用假话蒙骗自己，意欲何为？或者说范有澔用假话蒙骗马掌柜再或者小和尚骗了他爹，这样推论下来，有人给小和尚使了障眼法蒙骗大伙，让大伙拦着自己造反，这是有人不让毁盘子拆庙啊。
六爷朝着土地爷深鞠一躬："土地老爷望赐教一二。"土地爷连忙还礼，口称大老爷客气了："你包里这本书如若在殿中打开，冥府上下立知，十殿阎罗要不把你下油锅炸上一万年算我放屁。"六爷吐了下舌头，这位神仙怎么啥话都说，跟个市井之徒一般："土地爷的意思我心中所想那事办不得了？"土地道："大老爷，京城那城隍爷是你家祖辈供奉，他不能害你，人家说的是让你毁盘子同时按书上所说拆庙，可没说你自己个儿在这研修，你这么干毁了自己不说，连人家都给连累了，这事作孽呀。""你怎么知道的？"六爷不解远隔千里自己跟京城城隍爷的悄悄话奉天土地爷居然都知道，土地爷说："京城那位城隍本是大明朝时赶水的高亮，当年领刘伯温之命出城追赶带走水源的龙王夫妇，不料出了点小差错枉送了性命，在英雄殉难处建个城隍庙，冥府发了委任，一做就是几百年，我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您那点事高老城隍爷当天就通知了小的，唯恐你犯下大错。"哎呦喂，敢情自己家庙里那位是高亮高老太爷，跟画像上的不一样呢。
后人所绘古人大多是按自己想象，那年头也没个照相机扫描仪什么的没法留住影像。土地爷是自己人，句句是为自己好，可此前六爷还真想过自己造反当君主，也立下一番功业，听土地爷这么一说泄了气，又马上想起阿文，利欲熏心的自己伤了阿文的心，都不是人做的事。土地爷不再多言，说定数就是定数，中华大地为外族涂炭，你范有贤惹的祸必须自己兜着，不把这事了了万劫不复。万劫万劫万劫，土地爷也不会说点别的，六爷想问问这事冥府是否知道，会不会横加阻拦，土地爷说冥府关你屁事，你现在还算阳间凡夫，说完这句转身遁了。
土地爷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跟那词较劲。奇书带在身上也不方便，六爷将书藏在神像红色披风下面，出了大殿回屋看看赵安，赵安还是熟睡，六爷出卧房在炤坑添了几把干柴，炉火正旺，坐在炉边想起阿文，阿文那句滚，还有不想再见到让六爷越想越害怕，再见不到阿文真是件很恐惧的事吗？莫非自己喜欢上这个丫头了？不能够啊，爷自己个儿风里来雨里去吃香喝辣，什么时候也没有过对娘们动心，柳绵是个例外，那是六爷落难时的救星，可惜救星不常在，跟人家爷们回去了。
没着没落的六爷心情低落，两个喜欢的女人，一个走了一个得罪了，喜欢的孩子躺在炕上形同废人，还捅了天大的篓子无法挽救，想当皇上的念头也被掐死，自己还活什么劲呢。诸多愁事涌上心头，六爷想找点酒灌几口，庙里没人喝酒也没有留，起身出屋想下岗找酒，刚走到岗下见远处一辆小汽车风驰电掣向这边驶来，六爷心想赵平来的倒是迅速，手足之情就是非同一般，自己亲弟弟还是比什么都重要。
赵平来了六爷止住脚步站在路边候着，汽车停在身边后座下来一人，居然不是 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