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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地方叫西塬(15)-孤守寒窑

(2018-11-23 05:52:16) 下一个

想离开农村有三个途径,第一是当兵,但只有少数人的父母认识当官的叔叔阿姨,可以帮他们走后门。当兵不成就转到父母干校,父母不在干校就转到老家,反正只要有粮食、能吃饱,什么地方都比黄土高原强。

第二个途径是病退,只要能证明身体有病,不能从事农业体力劳动,县医院开个证明就可以回北京。北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为了能回北京,有人不惜自残,将手脚砸伤。下不了手的人也有聪明办法,去县医院检查身体自称有肾炎,然后把手指扎破,在尿中滴上一点血,化验结果是阳性就能得到一张证明。医院的医生也觉得蹊跷,怎么突然这么多知识青年都患有肾炎。不过他们也实在是同情知识青年,手下留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了一张又一张肾炎证明。后来秘密传开了,医院的门槛被踏破了,而且有的人在尿里滴的血太多了,尿都成了红色的,医院才拒绝再开肾炎证明。吸烟的人也有自己的诀窍,据说在香烟上抹上碘酒以后抽几口,能使肺上出现阴影而不影响健康。

后来又出现了困退,只要能证明北京家里有困难,需要人挣钱照顾老人,也能办回北京。不过谁困难谁不困难当时也没有明文标准来衡量,办困退还是要靠后门、关系、手段,而且有困难的“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 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子女办回身边的。

第三个途径是通过招工,这是正当途径。去县城收购站当搬运工,去养路段修路,去粮站收购粮食,只要能挣工资就比挣工分强,除了一日三餐有保证以外,还能捞上星期天休息。能去延安无线电厂、延安钢厂这样的国营企业在当时算是一步登天,虽说延安远远比不上北京,但毕竟是大县城,有理发馆、电影院、饭馆、澡堂,可以体体面面地过日子。大部分知青是通过招工离开农村的。

到了1972年底,一批又一批知青离开了窑洞奔赴新的生活岗位,抱着扎根一辈子理想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理想被招工粉碎了。我们村的邢之泉、张大鹏先后招工走了,史铁胜转到了父母干校,赵琛因肝炎留在北京养病。壶口公社240名知识青年走得只剩下不到50人。西塬村只剩下我和赖为民。昔日下工后大家说说笑笑、精神会餐、下盲棋、背唐诗的苦中有乐的生活恍若隔世。我和赖为民每日继续为柴米油盐忙碌,与劳累饥饿为伴,平时简短的对话中充满了无奈、疑虑、担心甚至恐慌。红红火火的集体插队生活彻底告以结束。

就在这时,西安铁路局来招工,人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得多,仅我们公社就有20多个名额。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和赖为民恨不得拥抱庆贺,好像监狱劳改犯获释一般地激动。但冷静下来一想,公社还有50多人,只能走一半。我们把所有人的名字写下来逐个进行分析,发现剩下来的人差不多都出身不好,或父母都被打倒了。这倒让我们感到欣慰了,因为我们俩也出身不好,所以在出身问题上不会吃亏。然后分析政治表现,这50 多人中,有不少人长年不在村里参加劳动,多半时间泡在北京,他们一定得不到贫下中农的推荐,在这方面我们占优势。在分析政治面目时我有些紧张,因为有不少人是团员,包括赖为民,对我不大有利。就这样我心里七上八下,去公社拿了报名表,参加了公社的学习班,在雪中步行30里,来到黄河边疙针滩上的解放军兵营检查身体,提心吊胆地等待消息。

消息下来了。公社的刘主任通知我和其他人,全公社还有兄弟姐妹八对,都符合招工条件,不能让这八对兄弟姐妹把大部分名额都占了,这对别人不公平。因此公社决定,兄弟姐妹中只能走一个,我们必须自己去商量谁去谁留。

这太残酷了。从小到大,吃什么,吃多少,在哪儿住,住多久,生活中的大事都是别人决定的,现在把生杀大权交给你自己,要自己决定骨肉兄弟的命运太不公平了。特别是刘主任宣布这次招工是最后一次,第二年招工冻结,让亲骨肉之间有生离死别的感觉。是公平、是不公平我们无言以对。最终理智与责任还是超越了感情与怯懦,我们这八对兄弟姐妹不谋而合地作出了相同的决定:哥哥姐姐留下,弟弟妹妹走。

我弟弟走了。赖为民是弟弟,他也走了,村里就剩我一个人,孤守寒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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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ID的D主 回复 悄悄话 泪奔。当年我家全家下放农村。后来母亲被收回时可以带一个孩子。我最小,哥哥姐姐都推让给我。
林海平兔 回复 悄悄话 初次看壶口壮观之景
我还想不如去那插队
原来没水比晋南差远。。。
林海平兔 回复 悄悄话 应该哥姐先走吧
我姐先走我高兴
我也曾孤守寒窑。。。
雪狗2014 回复 悄悄话 真感动
liu-fu 回复 悄悄话 哥姐照顾弟妹,人间真情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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