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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街纪事》第十七章

(2017-12-29 08:26:04) 下一个

第十七章

            送走了林霓,许淑琴和张老师坐在沙发上,相视无言。过了许久,许淑琴转身去卧室里拿出了一床毛毯,披在张老师的身上。“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做饭,啊?!”张老师点了点头,便眼皮一耷,打起了盹儿。许淑琴走进了厨房,拎起了林霓买回来的菜,才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倏然间,绝望的感觉像一股洪流一样涌上了她的心,并很快滴在她的血液中不断地扩散,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许淑琴怔怔地拿出了一捆芹菜,在水龙头下胡乱冲了一冲,用菜刀缓缓地剁了起来。她脑海中有太多的不解,此时此刻倒不知究竟要从何处开始了。半晌,她把芹菜倒进了炒锅里,才发现自己竟忘了用砧板,那一片台面早已成了一片狼藉。许淑琴摩挲着台面上留下的刀痕,一口接着一口地长叹着气。许淑琴下了一把挂面,思忖了一会儿,又从冰箱里拿出了那条里脊肉,把肉煮了,都舀到了张老师的碗里。

            “来,趁热吃吧。吃完了再说。” 许淑琴叫醒了张老师,顺手打开了电视。地方台正在播一档情感节目,节目上的一对新婚小夫妻为了男方前女友的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不可开交。许淑琴心里烦闷,就把遥控器按来按去,最后停到了一个电影频道。电影频道里播的是一部外语片; 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们在绿油油的芳草地上奔跑嬉戏,背景是屹立着的一座城堡。尽管影片的语言无比陌生,许淑琴却找到了莫大的安慰。她告诉自己,就算一无所有,儿子张晓宇也好歹到了国外了,而国外,就是天堂。

            二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饭,许淑琴把碗盘收拾好之后,就回到了客厅。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老师把家里的存折都摆在了茶几上,面色凝重地正襟危坐在沙发的一端。许淑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把张晓宇平时用的那张木头椅子拖了出来放到沙发的对面,坐了下来。张老师不断地摩挲着老花镜的镜片,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眼镜戴上,而许淑琴在这一会儿里算是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老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完后可千万别生气啊! 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气着自己。”张老师嗫嚅着。

            “你少说没用的屁话,” 许淑琴想到了秘密存折,就气不打一处来,但看着张老师低着的头,和头顶上秃的有些令人反胃的那一片头皮,又缓和了一下语气,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张老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干咳了几声,便从两个月前从王姐那儿第一次接触到‘2048 鼎盛控股’开始说起。他一面说,一面偷偷地观察许淑琴脸上的表情。也许是屋子里昏黄惨淡的灯光的缘故,张老师竟觉得许淑琴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了,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踪迹。他断断续续地讲完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进王姐的骗局的,试探性地停顿了一下,却发现许淑琴还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一动不动。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声。

                倏然间,只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划过了空气,张老师的右脸颊上一阵火热-许淑琴将脚下的拖鞋掷向了他。这不是许淑琴第一次这样发火了-从他们结婚三个月后的第一次争吵起,许淑琴就开始时不时地摔东西泄火了。儿子张晓宇五岁上学前班之后,许淑琴就走上了揍孩子的路。许淑琴第一次揍张晓宇,是因为他在电子琴的课上咬眼镜腿儿,而那副眼镜当时花去了许淑琴半个月的工资。有了第一次,就很快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张晓宇的顽皮和永远不上不下的成绩令许淑琴格外地恼火。在张晓宇上了高中之后,许淑琴讶异地发现,她再去打儿子的时候,儿子竟然会反抗了:有时候,他会在巴掌落下来之前就把许淑琴的手截停在半空中,还有的时候,他干脆会撒腿跑回自己的房间里,把门锁上,留着许淑琴在门外大吼大叫。有时候,许淑琴也会动手去打张老师,而张老师是不敢还手的。前两年,天宁市的电视台开播了一个新的午间访谈类节目,每一期都会请一个心理专家或者教育专家去剖析家庭矛盾。许淑琴记得其中一个心理专家说过,父母的肢体暴力行为往往都和其本身的幼年成长环境和经历相关-打孩子的父母当年就是被打的孩子。许淑琴深以为然-她从小到大就是在父母和长姐的棍棒教育下长大的,而面对儿子和丈夫时,她也不知道除了打骂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去处理问题的方法。电视上的心理专家时常会引用西方的儿童心理学理论去建议家长如何去引导儿童,但许淑琴心里总觉得西方的儿童和中国的儿童是不一样的,并不由自主地将‘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古训奉为圭臬。对许淑琴而言,肢体上的宣泄成为了一种应对机制,可以有效地化解她的困惑和愤怒。

            “姓张的! 你看见外面的骚婆娘就失心疯了是不是!连家底都能翻出来给了人家去!你说,儿子再过几个月又要交学费了,这下钱怎么办? 你是出去卖血还是卖肾? 我看就把你这老身子里的零件都拆下来卖了,也供不起儿子上大学。当时是谁非让儿子出国的?你说他上个天宁师大有什么不好的? 出国出国,人家美国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去的了的吗你也没想想。这下看你怎么办!”许淑琴歇斯底里地吼道。

            张老师看着许淑琴有些扭曲的脸庞和凌乱的头发,脑海中想好的理由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许淑琴站了起来,赌气地把椅子重重地甩到了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不断地质问张老师:“这下你说怎么办?我就问你,怎么办!”

            张老师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知道,找王姐去把钱要回来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当初签订的那份白纸黑字的‘2048 鼎盛控股 投资合同’里面写的清清楚楚,这是一笔为期五年的‘定期投资’,中间不得以任何理由撤销投资。更何况这“2048 鼎盛控股”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庞氏骗局,他就算把王姐生吞了也别想拿回来一分钱。留给这个家的只有一条路: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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