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几天前，学校年级主任老婆王姐趁着学校午休的时候去找了张老师。没错，王姐就是许淑琴见到的那个衣着精致，波浪长发的神秘中年女子。王姐找张老师的目的，就是让他再投五万块钱到‘2048鼎盛控股’里。‘2048鼎盛控股’这个打着‘国家扶持基础建设’旗号的非法民间借贷项目，为了能够不断地填补给前期投资者所承诺的利息率，在西北地区的各个地级市设立了代理点，并要求这些代理点都要配备‘代理团队’，完成每个月的集资额度。简单地来说，这个民间借贷项目是一个结合了‘老鼠会’和非法集资的骗局。比一般民间借贷项目更黑的是，‘2048鼎盛控股’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基础建设项目。最终的目的就是像滚雪球一样进行资金的募集。而那些展示给投资人的所谓红头文件，也不过是盗版Photoshop软件的功劳。
‘2048鼎盛控股’的总部其实藏在P市城乡结合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居民楼里，而董事长，也只不过是一个叫李腾达的只有高中学历的骗子。这李腾达虽然学历不高，却是一个老练的骗局艺术家：他十八岁的时候就从家乡A省出来，跟着伯伯在邻省Z省的火车站招揽住店的旅客。‘住店骗术’可谓是火车站骗术中花样最丰富的一种了：如果是遇到拖家带口的中年旅客，吆喝住店的人就会在旅客出站的一瞬间主动帮他们殷勤地提行李，告诉他们附近有‘国营招待所’，每晚只需要二十块钱。当然，这些拖家带口的外地人经过火车的颠簸之后往往又累又乏，听到有落脚的地方就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了。在这些‘小鱼’上钩之后，可以处理的方法就多了去了：既可以把他们拉到招待所门前，让前台告诉他们二十块钱的房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百块钱的‘豪华房’， 又可以把他们领到又脏又乱的地下室隔间，告诉他们这就是所谓的国营招待所。如果外地旅客稍微流露出一点点离开的意思，几个板寸头光上身的社会流子就会马上叼着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当然，李腾达最喜欢做的，还是‘大鱼’的生意。大鱼指的是那些四五十岁的独自出差的男性。他们的行李通常不多，中年危机的雾霾充斥着他们日渐苍老的面庞；对生活的厌倦变成了他们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而常年吸廉价香烟留下的味道也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一种对人生的无可奈何，道出几分命运的沧桑。‘大鱼’因为经常出差的缘故，比起小鱼来说老练多了，不会上‘国营招待所’的当。但再老练的‘大鱼’，也逃不出财和色两把站着毒药的利刃。李腾达通常会带着两三个或是浓妆艳抹，或是假扮青涩的年轻靓女去吸引大鱼上钩。李腾达要做的就是去找好目标，然后让这些女人上去搭讪。女人或是假扮迷路的大学生，或是假扮寂寞的少妇，告诉‘大鱼’她们孤身一人很是害怕或者孤单，然后把‘大鱼’想方设法引诱到茶楼，酒吧或者旅店里去。当然，‘大鱼’们要想不被小流氓威胁和殴打，就必须乖乖地为艳遇买单......
李腾达在火车站跌打滚爬了七八年，不仅仅对各种骗术掌握地八九不离十，还把说谎话不眨眼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更重要的是，李腾达学会了识人：火车站巨大的‘客户群体’让他一眼就能判断出一个陌生人来自于哪里，从事‘三教九流’中的哪一档职业。如果让李腾达和这个陌生人交谈上十分钟，他就能识破陌生人的家底，弄清楚今天究竟能从陌生人这里骗到多少钱。在当今的中国，卖得最火的两种书籍就是教人如何‘识人’的‘情商培养书’和教人如何自欺欺人的‘心灵鸡汤’书了；如果那些阅读‘识人术’的小白领们见识到民间骗局艺术家李腾达的本领，不知道是否会一边脸上发红一边羞愤地把他们手上的书撕掉。
中国有位老者说过：“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这李腾达的命运呐，还真是多亏了历史的行程。在他28岁的时候，李腾达在麻将桌上结识了一位P市的‘高人’，专门为P市的高官们看卦。这高人姓贾，自称是开了天眼的，掌握着最为诡秘的奇门遁甲之术。贾高人不知道怎么的，对李腾达格外关照，对外称李腾达是自己的真传弟子，把李腾达带到了自己在P市的工作室‘天水阁’。李腾达二十多岁的时候长得还是十分讨人欢喜的，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股乡土气，让那些疲于官场勾心斗角的高官们颇为放松。贾高人究竟是不是开了天眼，会不会奇门遁甲，给李腾达传了哪些道家的真谛，没有一个人说得清道得明。唯一确定的是，一年后贾高人突然大病一场离开人世后，李腾达就成了’天水阁‘的主人，摇身一变成了李高人。李高人日常的工作就是为高官们借着鬼神之名指点迷津，而神奇的是，他竟真地好像得了鬼神之道似得：他所预测的高管仕途，没有不准的。一时，李腾达在P市官僚界名声大噪，天水阁门口也是络绎不绝。
其实，哪里有什么鬼神之道呢？李腾达之所以能够对高管的仕途预测个八九不离十，是得益于他在火车站练就的’识人术‘和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这三教九流，尽管文化程度不同，工作环境有高低贵贱之分，人性可是一样地贪婪。所谓高等人的贪婪，和低等人的贪婪是一样丑陋可怖的。而人一旦走入社会，就被各种各样的利益和贪婪牵扯着，进退两难。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是复杂的，其实也是简单的：复杂就复杂在越是‘上流’的社会，就越是对伪装和含蓄青睐；而简单也简单在，再‘上流’的社会，也和愚蠢的大鱼一样，被财色二字所操控着。财色二字，其实可以被简化为一个概念：权力。对权力的渴望不但可以蒙蔽良知，还可以让人性泯灭。李腾达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一个出色的献媚者，更是一个聪明人，自然在‘天水阁’这种地方如鱼得水。
李腾达凭借着‘天水阁’两年就赚了个盆钵体满。可惜好景不长，他的命运再一次被历史的进程打乱了：由于P市代号为‘打虎行动’的反贪整治风潮，他的老客户们纷纷消失匿迹了。有的人慌忙逃亡了美国和加拿大，有的人还来不及跑，就被纪委送进了监狱。而P市的原副市长之一更是在来‘天水阁’的路上被纪委拿下，给‘天水阁’蒙上了‘不祥’的恶名，一时间门可罗雀。李腾达更是听说，纪委正在调查‘天水阁’，打算拒捕他，吓得李腾达收拾好了细软，跑到老家躲了半年。半年之后，好事者告诉李腾达，风头已经过去了，他这才敢偷偷摸回P市，在城乡结合部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居民楼单元。可惜李腾达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他回到P市，就是为了实行他在老家冥思苦想出来的‘2048鼎盛控股’骗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