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箱子的故事

留学生,第一代移民的点点滴滴
个人资料
妈妈的故事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正文

山峦叠嶂,此间少年(5)

(2018-12-15 21:38:39) 下一个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前面讲了我对于死亡的恐惧是出于小时候张小明家爷爷过世的记忆。而现在对于小薇的离去,我的脑子和心中都是空荡荡的,整个人如同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洞。为心中的小薇颤栗着,害怕着。。。

还是先来说说小时候的害怕吧。。。

张小明的爷爷是在我快要上学那一年去世的。记得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外面在喊“坎坎下张小明家老爷爷快不行了”,这样山上山下一喊,周围的邻居都往张小明家跑。我也跟着大人去到张小明家里。黄昏时分,看见他们把他家爷爷从床上抱起来放到一个藤椅上。他家爷爷已经没有力气坐着了,所以边上有一个人把他家爷爷半抱半扶着。张小明家所有的大人小孩都被叫去磕头。听着那个要离去的老人最后一次又一次费力的喘息声,大人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声,帮忙的邻居来来回回奔跑的脚步声,我吓得含着手指,缩在他家的柜子边上。。。

突然听见哭声大起,看见他家老爷爷的头偏向一边,大人们七手八脚把老人抬到床上,开始给老人擦洗和穿青色的衣服,说衣服上不能有金属, 不能紧紧的扣着,不然会影响往生,灵魂不好再次投胎轮回。所以寿衣也没有扣子。这些寿衣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穿的鞋子也是手工缝制的千层底布鞋,青色的面白色的底,鞋底也是用的棉线衲的。听大人说给离去的人的鞋子一定不可以不合脚,特别是不可以太小了,不然会影响离去的那个人收脚迹。据说收脚迹就是走一遍活着的时候走过的路。在我们那个地方,走来走去就是附近的几匹山,最远也不过走到县城,到过县城的那个人就得等久一点出去走一圈才落得了气,才可以离开这个阳间。。。

大人们把衣服给张小明家爷爷穿好后,他家老爷爷被放在一块木板上,用一块白色的布从头到脚盖起。头朝着摆供品的桌子,点上蜡烛,插上香。脚头这一边放上炭盆,开始烧土黄色的打了花纹的当地土纸,大人们说这个叫做钱纸,是给张小明的老爷爷到阴间那边去用的。要烧很多,因为从阳间到阴间需要很多买路钱。。。磕了头,张小明家里的大人们一边烧钱纸,一边哭述,讲他家老爷爷走得好可怜,讲他家里人怎么样的不舍,等等等等。哭得声嘶力竭,捶胸顿足,起起伏伏,一直不停。我好害怕好害怕。。。

张小明家远方的亲戚朋友都找人去通知了。左邻右舍邻居的妈妈们都去扎白花,做黑纱,然后给邻居发白花和黑纱。张小明家自己的人身上都要披上白布,白布从头上捆好。记得在一片哭声中,我的眼前瞬间就是一片白茫茫的人影。。。

村里的叔叔伯伯们七手八脚在房子外面的坝坝上搭起一个棚子,挂上白色的挽帐。棚子下面,煤油灯点起来,白蜡烛也点起来。从各家各户抬来的桌子板凳也摆进棚子。我的爸爸坐在桌子边上写毛笔字,白色的长长的纸上写好多字,像对联一样,贴在棚子靠近来的小路的柱子上。棺材也抬进这个棚子了。放张小明爷爷的板板也抬出来了。那个板板上张小明的爷爷,一动不动的在那里,还没有住进棺材里去。说是要等他家嫁到附近几匹坡的女儿还有其他亲戚朋友来。

院子里大炉子搭起来,大根大根的材火丢进去,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大锅里的菜一直炖着,大甄子里的饭一直蒸着,摆的是流水席。那几天阴风惨惨阴雨绵绵,他们家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虽然披着蓑衣,戴着草帽,但是好多人身上都打湿了。脚上也沾满了路上的黄泥巴。来了的人先去灵前点蜡烛点香,然后磕头、烧钱纸,自然每一步都是哭着喊着,搞完所有的仪式,才去桌子边坐着,吃一碗丧饭。

我的感觉是过了好久好久,天天就这样陆陆续续的来人,来很多的人。感觉附近几匹山的人都来了。到处是披麻戴孝的影子,一直有声嘶力竭的哭声。我因为小,看见的是很多来来往往的膝盖和沾满泥巴的脚。

那几天我们小孩子也没有人管了,很多跟着大人来的小朋友,可以随便跑来跑去。不过那个时候,小小的我一点儿也不敢到别的地方去,一直站在我爸爸身边,忍不住时不时用眼睛去瞟一眼那个躺在板板上的白布人形,心里的感觉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后来就是他家的老爷爷被放进棺材,盖上盖子的时候,哭声更响了。随后就是大人们抬起棺材往坡上走,感觉好重的样子,一路走一路哭,到那个向阳的坡上,把棺材放进早就挖好的坑里,然后填土做坟,要做出一个拱出来的大坟包。正对着坟,摆上香蜡纸烛,一点水果和米饭什么的,然后到酒在杯子里,等把这些都摆好了,就磕头,又是好多好大的哭声啊。特别是张小明的嫁到山外面的大爹(大姑姑),哭得最厉害,哭着哭着没有声音了,看见她软软的瘫倒地上,几个妈妈冲上去帮助掐人中,按太阳穴,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见他家大爹的哭声。我都吓得也跟着哭起来,并且哭不停。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就发起烧来生病了。并且病了好久。。。
(我们哪里把爸爸的姐妹不叫姑姑,叫爹,大姑姑叫大爹,二姑姑叫二爹。。。)

死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关在那个黑漆漆的棺材里透不出气来,很恐怖的看不到天空。记忆中还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像塞着一大团乱草,赌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这些记忆牢牢的刻在我心里,对于这样一件人人都会去的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觉得是那样的恐怖。提都不敢提起。但是现在小薇去了,那个我每天只要能够远远看一眼就马上觉得天青水蓝阳光灿烂的小薇去了,想到小薇现在就是去到那样的黑洞与深渊,我的心都碎了,撕裂般的的痛。可是在这个到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我不能够号啕大哭。。。
我们山里的风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那个离去的黑发人不能够着深色的衣服。想到小薇,那个着白色的衣服的小薇,羽衣飘飘,没有任何道别就随风而去的小薇,我的胃痉挛着,胸口刺痛着。不知道小薇的家在哪里,想到甚至都不能够到小薇的灵前祭奠一下,我第一次近距离的体会到什么是“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未完待续, 谢谢您的时间!

 

山峦叠嶂,此间少年前面的几篇在此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妈妈的故事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风车轻舞郁金香' 的评论 : 谢谢妹妹留言。心理学研究说5,6岁的时候,小孩子混沌初开,意识到生死。那个时候的记忆或者说冲击终生难忘
风车轻舞郁金香 回复 悄悄话 可以想见这些场景对一个孩子心理上造成的影响。我没有这样的经历,但记得很清楚5岁时就问爸妈人死了会怎么样。当时对死亡的感觉完全是恐惧和无助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