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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处女(49) 分段重发

(2018-03-20 09:22:47) 下一个

黄花回到大谷县,就看到街上‘打击现行反革命分子’、‘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投机倒把’的大标语。二弟告诉姐姐;大谷县1970年3月成立了[一打三反办工室],开展了打击现行反革命分子,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投机倒把运动。半年就揭发出政治案件八、九十起,涉案八十多人。在南街上住着的姓任的工人因为窝藏反革命被抓,他在看守所死不认罪,一直反抗,用头撞墙。后来上厕所时头从下一头栽到茅坑里淹死了。把他捞上来放在公安局大门外,用水管子冲水,真是全身都是屎和尿。看的人们说;怎么死不行?非要栽茅坑?他有好多的孩子,老婆没工作,家里很穷。他晚上就骑上他的破三轮车去火车站接晚下车的客人,挣点外快。这次他接了个外地客人,听说人家给了他十几元,他也不知那人的底细,没送他住旅店,就留那人住宿在他家里了。他也没问那人来大谷做什么?只住了几天,那人又给了他点钱,这个人就走了。不知为什么那人走了后就抓了他。后来听说那人是个反革命?有人说是历史反革命?也有说是文革中闹派性,他的对立派要抓他?反正念错了毛主席语录的也是反革命,是现形反革命。他让那人住他的家里就是窝藏反革命,所以才把他抓起来。他死活不承认他窝藏的是反革命,因为人家给了十几元,他要报答人家,才留他住的。他认为冤枉了他,于是就拼命反抗。他急躁火暴的脾气令他与审他的人大吵大闹。他越是对抗,公安局就越不放他出来。最后他就头从下栽茅坑自杀。后来听说这件事被认定为;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畏罪自杀。

黄花听了心里不寒而栗,认为自己离开长寿村是对的。万一工宣队进驻学校,外调她文革中游过街,结合她教学生的汉语拼音、文言文、古代名言、警句等,她会不会也被打成现形反革命?二弟还告她喜子、毛猴、二宝子都是工人,下班后就去山区村里农户家收了鸡蛋到城里贩卖,也按投机倒把罪,把他们关在看守所里了。听了这些话,这个暑假黄花没有找外面的活儿干。她也怕成了投机倒把分子。谁要想多挣钱,那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就是梦想走资本主义道路。她看着头发白眼睛花的妈妈,心里阵阵心酸。妈妈老了,还戴上老花镜为儿女一针一线地缝缝补补。要能搞到一张缝纫机票就好了。

这几年当代教,攒了近200元,买台缝纫机168元。戈美丽的妈妈就是百货公司党的书记,她就能批条子。小祸给村里好几家人都买过自行车、缝纫机。村里分配上一、两台缝纫机,要抓阄儿来决定。人们都红了眼,就是不买的人也要去抓阄儿,抓到了好送人情转让,当然不能白让的,对方会给予回报的。妈妈说咱家是外来户千万别去跟村里人抢。这个假期,黄花决定在家里帮妈妈把家里该做的活儿全做好。没什么干的就去地里干活,挣工分,反正不能浪费时间。只有忙忙碌碌,才没时间想过去,日子才会过的愉快,生活才会充实。

在农村,她没有了周末、周日的概念。星期日的上午,她去生产队干活。今天是平整土地,然后放水浇地。村里人还热情地称呼她黄老师,也没有人问她的过去。他们干了好一会儿,正要歇歇。有一个妇女关心地问;‘黄老师,好久不见你了,你去那儿教书去了?’黄花答;‘到榆县教书去了’。黄花一抬头,远远地看到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正在往村里骑。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啊,是马金龙和戈美丽。

她迅速地背着来人坐在土坡下,用大草帽盖着头和大半个脸。她两只手紧抓草帽,生怕一阵风吹跑了把自己晾在光天化日下暴露无余。她心跳、腿软、大脑一阵空白。她低着头看着地,慢慢地慢慢地心律才才恢复正常。

她听到一个妇女说;‘戈红和金龙回来了’这时马金龙、戈红已经来到跟前,他们下了车,向乡亲们打招呼说;‘浇地呢’。一个妇女说‘回来看孩子来哦。戈红还骑车呢。是又怀上娃娃了吧?可不敢再骑了。还是小心点好,小心早产啊’。戈美丽答‘没有,没有。我太胖了,像个孕妇?我有一男二女三个,足够了。我骑车等于体育运动,多运动运动,要不更胖了’说完,两人又骑上车走了。

地里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生了三个,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她婆婆还夸她媳妇很会生娃,要是在苏联就会评为英雄母亲。她婚后才7个月就生下了儿子,儿子才满月就又怀上了,而且一怀就是两个呢’、‘人家是做B超时就知道怀着两个女孩的,结果生下一对宝贝女儿’。有个人问;‘那咱也去超一超,看看俺媳妇怀的几个?’、‘你,拉倒吧。超声波不会告诉你的。你不撒泡尿照照,你算老几?人家戈红是县革委主任的千金。戈书记是县里的一把手,这年头,有权就有了一切。现在办什么都得走后门,连买药也得走门。人家有路子的能买到,你就是买不到。就像戈县长的女儿,不但能知道怀的几个,还能知道是男是女呢’、‘那咱也找找戈红送点礼,求她找医生给看看俺媳妇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人们议论纷纷说;马金龙真是找了个好对象。找上县长的千金,不但能生孩子、会生孩子,还吃香的喝辣的全家跟着沾光。听说他的二弟马银龙去煤矿当了工人。矿工的待遇好,工资高。三弟马铜龙也找上工作,去铁三局修铁路。每到星期天,马金龙两口子就回来看孩子。他们车前车后大包小包装得满满的往家里拿。

以前,马家的孩子们总是饿得鬼哭狼嚎的,没吃没穿还得靠年年吃救济生活。现在,可了不得了。人家吃的可好了,香油、白面,还有南方产的大米呢。听马家的表姐说全是戈红家吃不了拿来的。一个妇女说,去年咱村从南方引进水稻种子,开始种植水稻。秋天打下粮食,就是大米。第一个就送给戈书记吃。那大米呀,就是比小米好吃。戈书记批示要扩大种植范围,还说咱北方大米比南方米好吃。你想,能不好吃吗?种这点大米的代价太大了。咱北方是缺水县。经常河干,天旱无雨,宁是靠人工蓄水才保住这点试验田。产量低,只有极少数人能吃上。咱这里根本不适合种水稻。哎,老马家翻身全靠金龙这个县太爷的附马了。大家羡慕、眼气着说;‘都得红眼病了?见人拉屎,屁眼疼了。哎,说说得了,别眼气人家了。人比人气死人’、‘不气不气真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替’、‘咱受苦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好比树上的花,随风一吹落到茅坑里,咱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人家马家就被风吹到宴席上了,当然就天天吃好的了’。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越说闲话越饿,于是都站起来准备回家吃饭。

  黄花也站起来和大家一齐往家走。她的脑子很乱。她很后悔今天来到地里干活。以后,千万不能在星期天出来劳动了。她怕人们看出她的窘态,就没话找话说‘戈红,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改名了’?一个妇女马上接话说;‘早改了,戈美丽改叫戈红。弟弟叫戈卫东、戈卫青、戈卫彪、戈卫群、、、、、保卫毛泽东、江青、林彪、叶群,全家革命。还有几个我忘了叫什么了’。

以前,黄花是多么想见到马金龙呀,甚至梦里见到马金龙,都希望不要醒来,好好和马金龙说说话,好好把自己受的委屈与心爱的人儿诉说诉说。从1962年马金龙当兵到1967年,书来信往,鸿雁传情,一信不见如春秋。两地相思望春秋。望穿秋水盼伊人啊。1967年底,自己不得已才去榆县当了代教。马金龙1967年底复员回来。他们阴差阳错,你来我走,就是没能见上一面。她写信怕出事,好想能在马金龙探亲回来时好好长谈,细细诉说,把自己受委曲的事说明白。可是,天公不作美,马金龙复员回来连个信也没有给自己。说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当她再回到村里时,就听村里人正在说马金龙和戈美丽结婚,请了不少人吃饭。又过了7个月,戈美丽生了儿子,听说是不小心早产了。他们速战速决,闪婚闪生,真是不可思议。难道是在自己挨斗时,戈美丽趁人之危就和马金龙搞在一起了?马金龙说自己的台湾关系,就是戈美丽告的密?与马金龙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除了戈美丽,没人会破坏她和马金龙的。啊,果然事实证明,原来如此。戈美丽,不,戈红。还听村里人说,文化大革命中,她家的人为了无限忠于革命,都改了名字,戈美丽家7个孩子。还有两个该叫什么名字好呢。还是戈美丽的妈妈最革命,也想的最周到。最小的弟弟叫戈忠东。最小的妹妹叫戈忠青。忠于毛泽东忠于江青,全家保卫毛主席、江青,忠于伟大领袖和夫人,永做革命红色接班人。因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戈红革命革到了强夺马金龙为夫?马金龙政治上红得发紫,祖祖辈辈对地主苦大仇深,是革命的坚决拥护者。他自然不能与黑五类为伴。戈红与马金龙在政治上最般配?

文化大革命,才使得人们在找对象时,第一个考虑的问题是对方的出身。出身地主、富农、资本家、反动派、右派、有海外关系的当然不好找对象。连狗也要生活在贫下中农家里才是好狗。所以人们有句顺口溜说;五十年代嫁工人,六十年代嫁贫农,七十年代嫁军人。有人补充着;八十年代嫁文凭。九十年代嫁财神[有钱人]。时代决定婚姻的选择条件。黄花想到这里,也就不能怨谁了。自己的妈妈不是也不让自己找右派或出身不好的人吗?她现在只想着能早点给自己平反,尤其是被挂上‘破鞋’游街带来的侮辱,是最最不能接受的。比起挂地、富、反革命、右派的牌子,只有流氓坏分子和‘破鞋’是最不光彩、最令人深恶痛绝、最丢人的了。今后第一要做的事就是必须给自己平反昭雪,还自己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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