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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殇(14) -- 大使夫人是著名作家

(2018-09-19 13:20:22) 下一个

第十四章

 

  玉翎说的聚会,是在美国驻华大使家里的聚会,下午茶,大使夫人包柏漪邀请的。薇红小姐欢喜极了,她知道大使夫人是华人,还是个作家。她穿一件小姑送给她的白色西装套裙,非常漂亮。她长这么大没有穿过如此正式的衣裳。这是小姑带给她的五件裙子中的一件,小姑太向着她了。小姑自然是穿戴考究高雅美丽的,这使大使夫人赞叹不已。

  洛德大使的官邸在建国门外的外交公寓。玉翎和薇红来到之时,客厅里有了五六位客人。矮小的容光焕发的包柏漪梳着高高的发髻,声如银铃,动作敏捷,来去如风。玉翎是在纽约的一次华人聚会上认识包柏漪的,作家送给玉翎一本她的小说《春月》,哈波罗出版公司出版。她用英文写中国故事,如同名气很大的韩素音。客厅布置得相当有艺术品味,引人注目的是博古架和墙上的照片和油画。洛德和周恩来的合影是当年隨基辛格访华时拍摄的,而最近的照片是里根总统夫妇与大使夫妇的合影。一张风景油画最吸引玉翎,是18世纪的英国乡村风景画。青铜雕塑是超现实主义的,变形女人体,有几分稚气,又有几分野蛮。无论是房间的装饰还是艺术品,都表现为古典与现代的结合。

  “贝蒂,这是庚斯博罗的画?是原作?”

  “是的。卢太太,”大使夫人还用纽约时候的称呼,她不无得意地把手掌搭在仔细观赏油画的玉翎的肩头。“不是我的收藏,是从美国国家艺术馆借来的,一共借了14件。青铜雕塑是米罗的作品,名字叫《女诗人》——这位小姐是您的妹妹吗?嗯?您的侄女,清华建筑系的学生?小姐,你姑姑是纽约最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你又在清华学建筑,真是艺术之家啊!”

  “谢谢阿姨夸奖!”

  薇红大方而不惧陌生人。

“你这个姑姑,我第一次见她在帝国大厦,庆祝中美建交十周年酒会。那个场面,你姑姑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迷住了,格里高里·派克对我说,玉翎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东方女人!”

“哎呀呀,大作家是在添油加醋呢!”

  面对主人的极度赞许,玉翎飞红了脸。大使夫人穿一袭墨绿色旗袍,神清气爽。她与洛德大使是大学同学,洛德毕业后在美国国务院就职,有一段时间因为娶了中国太太而不得接触中国事务,如今又因为有中国太太而出任驻华大使,真是世事难料啊!

大使不在家,包柏漪用咖啡和点心招待客人。包柏漪向玉翎介绍先来的客人,其中有政治学学者严家祺和他的太太高皋,而高皋是翻译家高植的女儿,玉翎小时候最喜爱的外国小说即是高植翻译的《战争与和平》,这部小说是对她人生以及世界观影响最大的一部小说。在纽约,她买英文版的《战争与和平》来读,有毛德的译本,还有更新的译本。瘦小的严家祺先生没有谈论当下的学潮,而是谈社会基层的民主选举,为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勾画蓝图。玉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而薇红喜欢听理论家的高谈阔论。玉翎端着咖啡杯回到庚斯博罗的油画前,她对于纽约的博物馆十分熟悉,不大喜欢华盛顿的博物馆。薇红听政论家讲了一阵,也学着端一杯咖啡站到小姑身边。

  “我没有看过西方大画家的真迹。”薇红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不是看过毕加索吗?”玉翎说道。

  “啊,我忘了!”薇红两年前看过中国美术馆的“毕加索展”,有两三张真迹,那是西方大画家的作品第一次到中国。“毕加索那几张画是水粉画,着色是平涂的,原作和印刷品差不太多。油画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油画能看出很多东西……啊,他来了!”

  “他是谁?”

  客厅门口出现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单薄而面容清癯,鼻子上的眼镜好像随时会从脸上滑下来,一双眼睛则是从眼镜的上面看过来。段干薇红兴奋的顿时涨了脸,她正准备迎上前,忽然看见那男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女孩,止住脚步。那女孩很漂亮,身材不高,装扮入时,双眸如秋水般明澈。

  “他是谁?”玉翎再问一回。

  “汪聪呀!”

  竟然是薇红的男朋友汪聪!竟然带个女孩出入外交公寓!包柏漪迎上前去,她显然同汪聪是熟识的,汪聪的父亲汪励之已经成为全世界的名人,这位中国的“萨哈罗夫”刚刚被撤销了科技大学校长职务。包栢漪把两位客人让到桥牌桌前,而庚斯博罗的风景画挂在桥牌桌的上方。汪聪看见段干薇红,吃了一惊。

  “哦,哦……薇红,这是小姑吗?你好!你好!”汪聪是见面熟的那种人。“见到您真是高兴,薇红整天念叨您,您是她心中的天使!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衣兰儿小姐,作家。小姑,您在美国没有听说过她吗?很出名的。”

  汪聪跟着薇红叫“小姑”,他的年龄和玉翎差不多。衣兰儿上来与玉翎握手。

  “玉翎姐姐,我知道你!我早知道你!”

  “是吗?”

  衣兰儿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二十出头,用一条波斯图案的大披巾遮住细瘦的身子,像个小精灵。有这么年轻的作家吗?玉翎有点儿弄懵了。她的年龄和薇红差不多,比汪聪要小十多岁,却叫玉翎姐姐,真是乱了套。

  大家落座,衣兰儿坐在玉翎左边,包柏漪坐在右边,薇红和汪聪坐在牌桌的另一边。安徽小女佣送上咖啡。

“玉翎,我要说,我们的衣兰儿,不能小看她。她是真正的才女!她写的《北芒山情歌》美妙极了!我把它译成英文了。那是一篇游记,其中的情歌是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

原来大使夫人对衣兰儿非常熟悉。玉翎问道:

  “北芒山?是蓝屿的北芒山吗?”

  “对。”衣兰儿笑了,露出几分狡黠。

  “兰儿就是蓝屿人呀。”汪聪说道。“兰儿的游记写不为人知的地方,写得引人入胜。”

  “你是蓝屿人?蓝屿我去过,北芒山我也去过。”玉翎高兴地说道,蓝屿把陌生人一下子拉近了。

  “欢迎玉翎姐姐再来蓝屿。”衣兰儿摆出地主的架势。“欢迎大使夫人到蓝屿来!”

  “我真的想去蓝屿看看呢。”包柏漪端着巧克力碟子,请客人们品尝。女主人尖细的嗓音在客厅里回响,她在几组客人中间穿梭,用她的声音、笑容、举止织成一张联络客人的网。

  “哈哈,我后天就去蓝屿。”玉翎接过一块巧克力。

  衣兰儿露出吃惊的表情,汪聪用食指敲一下桥牌桌,看了一眼薇红,说道:

  “我们小姑是项凯来的客人。兰儿,你们的项凯来市长是个会出点子搞名堂的人,他要搞‘蓝屿服装节’,而小姑是服装节的顾问。项凯来跑到纽约去把小姑请来的!”

  玉翎笑了。看起来汪聪无所不知,大概玉翎的每一件事,薇红已经向他报告了。汪聪嚼着巧克力转向女作家:

  “兰儿,你的游记该出集子了。”

  “我现在不写风花雪月了。我感兴趣的题材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大饥荒’,大使夫人,您生活在美国,没有经历过这个灾难,我写了一组文章……”

  这边聊着,又进来四五个客人。大使夫人的下午茶就是这样,没有统一的话题,随便聊,时间也是自由的。大家的话题终于归结到“学潮”上来,因为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也是人们聚集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普遍的看法是,赵紫阳先生最新的讲话大大缓解了学生和当局之间的紧张气氛。

  “当局的‘社论’把学潮定为‘动乱’,这就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学潮。”瘦小的理论家严家祺口气坚定十分自信。“现在参加游行请愿的学生达到十万人,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规模,在世界历史上也是少有的……”

  五点钟茶会结束,热情的大使夫人把客人送到楼下,一一道别。

从外交公寓出来,玉翎准备回家。她不知道薇红是同自己一道回家,还是跟汪聪走。她后天要去蓝屿了,要抓紧时间陪陪儿子。她向可爱的衣兰儿小姐道别。

  “玉翎姐姐,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我请大家。”

  在外交公寓的院子里,在斜阳的照射下,衣兰儿的眼睛发出蓝色的光芒,叫玉翎讶异。

  “啊……兰儿,今天就算了。我后天去蓝屿呢!”

  “小姑是舍不得儿子。薇红,我们去把小华接上吧——不要瞎了兰儿的美意哟!我领你们去吃‘谭家菜’怎么样?衣兰儿有那么多稿费,何不宰她一刀?”

  巧舌如簧的汪聪教授(薇红也是能说的,不知两个能说会道的人怎样相处)以“谭家菜”引起了玉翎的兴趣,他说北京开了好几家“谭家菜”馆,打出的招牌都是“谭家菜”的真传弟子掌厨,汪聪都去吃过。他以为只有西直门的一家尚可,今天就到那一家馆子去!玉翎小时候吃过一次“谭家菜”,在60年代,郭沫若先生为伯父祝60岁寿辰,在北京饭店请了史学界的朋友,有翦伯赞、吕振羽、顾颉刚、尹达、吴晗、周一良、商鸿逵诸人,摆了两桌。那一年玉翎11岁,她和玉山都去了。翦伯老是北京大学副校长,他的汽车在北大西校门轧死一个五岁的孩子,使他十分不安。“文化大革命”他自杀了。当然他的死不是因为那个孩子,而是毛泽东骂了他。当年在座的历史学家从郭老算起大多不在人世了。

  汪聪在外交公寓门口拦了两辆出租车,先到柳荫街,薇红进去把小华和韩丽金接出来,开到西直门外大街,找到那家馆子。玉翎抬头一看,也是普通的门面,赫然写着“正宗谭家菜——彭长海真传”。进到屋里,出来一位胖胖的老板娘,招呼食客们在一个单间坐下。玉翎拿起桌上的菜谱看。

  “老板娘,听口音您是河北的?”

  “对,河北正定的!俺们就是彭老师傅的老乡。”

  “彭长海是正定人吗?老板娘,您别懵事儿,这位高贵的女士见过彭长海的!”汪聪扶一扶眼镜接住话茬。

玉翎确实见过彭长海,25年前在北京饭店,彭师傅到餐厅里与客人见了面。席间有客人说起“谭家菜”的来龙去脉,说这位高厨,说到谭家菜的起源:是在同治年间,广东南海人谭宗浚中榜眼,在京为官。谭宗浚创“谭家菜”在官场颇有名,时称“榜眼菜”。民国初年,谭宗浚的孙子谭瑑青在菜市口自家小院内开谭家菜馆,以此为生,成为最著名的私房菜。30年代谭家三姨太赵荔凤掌管厨艺使谭家菜达到高峰。40年代赵荔凤死后由彭长海主厨,彭长海是赵荔凤从河北乡下找来的烧火工,因其聪明伶俐,传以技艺。1958年,周恩来总理将彭长海接到北京饭店,于是谭家菜的招牌挂在北京饭店,直至70年代彭长海故世。

只听老板娘说道:

  “哪儿能呢!俺的大厨就是彭老师傅的外甥呀!从小跟着学的手艺,俺这是彭老师傅的真传,哪能懵事儿!俺这儿尽是回头客!您晚来半个钟头就没座位啦!北京十几家挂‘谭家菜’牌子的,您去问问,有没有河北正定的师傅……”

玉翎看那菜谱上无非是“参翅鲍肚”一类中国人独特的菜品,价格不菲。她在美国十年,对这些东西不那么有兴趣了。玉翎把菜谱交到汪聪手里,叫他办。小华要吃“虾籽大乌参”,他在纽约的中国餐馆吃过这个菜。汪聪叫了几样菜,叫一瓶红酒——衣兰儿是不能喝烈性酒的,她端起酒杯说道:

“来,咱们干杯!”

  衣兰儿兴奋的脸上泛起潮红,玉翎再一次惊诧她的蓝眼睛。面前这个女孩子独特的美丽和真诚是多么可爱哟!

  “兰儿我问你——刚才在大使家里我们见面,你说知道我。你怎么会知道我?难道是汪聪介绍的?”

  “玉翎姐姐,我跟你说吧——我是陆远征的朋友。”

  “兰儿,你今年20出头吧?”

  “玉翎姐姐,我已经24啦!”

  这天晚上段干玉翎给陆远征打了一个电话。她早想打电话,却一直拖到出发的前两天。她有点累,拿起话筒的时候喘了一口气。是晚上11点钟,她总是这个时间给陆远征打电话。

  “远征,是我。我在北京,来了一个星期了……今天我去外交公寓,见到一个人——衣兰儿!这小姑娘长了一双蓝眼睛,很热情,还请我们吃饭。我想……她是你的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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