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IV】 不伦之恋
和蚊子的友情，始于爆脾气的我踹开204寝室大门的那一刻。
说到204，那要先说104，我和我的学霸舍友，安居之地。她们喜欢静静地看书，睡午觉。而我从不睡午觉，还喜欢扒拉吉他，拉扯手风琴，兹拉二胡什么的。故午饭后，我是被迫要去湖边流浪的。
那天，刚回到宿舍，姑娘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楼上204寝室来。我满头雾水，她们顷刻闭嘴，指指楼上，我侧耳倾听。果然，一会儿是行李箱拉扯来拉扯去的滚动，一会儿是从上铺跳到地上的扑通，一会儿是挪动桌椅的刺耳，然后乍然响起轰隆隆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擦，这叫人怎么睡？我问，你们没提过意见？湖南小燕撇撇嘴，“去过好几次，没用啊，她们屋都是些混混。”
“等着。” 我转身出门，窜上二楼，摸到204门口，敲敲门，木人理，也难怪，摇滚乐声音太大了。我只好。。。撸撸袖子，直接上脚踹了。。。卡！重新，回到开头那一幕。。。
门被踹开的瞬间，一阵胭脂香氛的迷雾，屋里的姑娘们都吓呆了，单纯的我更是目瞪口呆。。。搞！一屋子女的，都只穿着胸罩裤衩在跳舞！非礼勿视啊!
“你谁啊！你！不会敲门啊？” 一具雪白耀眼的肉体戳在我眼前，我克制着向下看的欲望，死盯着她的脸，别说，长得不赖啊。
“你们讲不讲公德啊？？？午休时间，整这么大动静，我敲门敲了一个世纪了都！” 我慢慢晃过雪白肉体，走到屋子中间的大桌前，上下左右扫视着每一张疑惑的，敌意的，青春的脸，心里直打鼓，好像是高年级班的，还不是我们专业的，样子都很成熟，有几个还颇带社会上不三不四的气质，和104那些懦弱用功的学霸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她们说这屋都是混混。
“你到底是哪个寝室的？敲门我们没听见，你也不能踹门就进啊？” 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一边套上睡衣，一边语气温和地抱怨。真是大美女！长发披肩，长得像孟庭苇。
“对呀，没看见我们都半裸着呐？” 那雪白肉体又抢镜成功。
“我认识她！她104的！” 这时候，一个纤瘦的姑娘，笑嘻嘻地指着我。和雪白肉体一比，这位简直就是埃塞俄比亚难民啊，又黑又瘦，倒三角脸，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带着一副黑边眼镜。这屋子里，就数她最难看了吧？我打了个哆嗦。
“对，我楼下的。你们这是惯犯啊！几次好言劝说都不行？要不要我去系里告状啊？你们这是搞什么？裸体舞会？” 我虚张声势中。我个子高，长得着急，本地生，颇能唬人一气。
突然，我眼前一亮，怪不得我踹开门的那一瞬间，屋里烟雾缭绕呢。桌上是几只未燃尽的香烟。还真是混混啊。。。“你们还在宿舍吸烟！！！看我去告诉胖阿姨！”
我转身欲走，发现雪白肉体挡在门口，其他姑娘们都已经穿上了，就她还半裸着招摇。直觉，这不是盏省油的灯。后来事实证明，她还真是个人物呐。
“你别走！算我们错了，以后注意点，不就得了？” 她居然伸手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来，一起吃点东西，不打不相识！”
被她肉香十足的这么一搂，我顿时软了，何况，我是个吃货，她们桌上那些好吃的，早就入了我的眼。”那我不客气啦。” 我自来熟地抓了一把老虎豆，扭头问她，“你们哪个专业的？”
当她们听说我是一年级新生，都吓了一跳。西西，就是那个雪白肉体，笑起来，“我们一帮老油条，被个小孩唬半死，说出去，丢死人！”我眼睛一直离不开西西，又不好意思直接看她。有些女子，骨子里的性感，媚得要死。这要是男人看了，还不直接跪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不止是跪了，而是跳了。。。
总的来说，204寝室的姑娘们，颜值水平是很高的，除了埃塞俄比亚难民。
长得像孟庭苇那个高个女孩，叫婷婷。她是行业大佬的独生女，自带美貌，气场，财富，地位，和未来。众多追求者。但她其实是个女汉子，会修灯泡，换保险丝，修自行车，等等一系列生活必备及不必之技能。我怀疑她老爹是按照世界末日模式培养的她，男人已经死绝，她就是女超人！
西西，来自北方小城市的尤物。大学里任务不是学习，而是钓男人。身材绝佳，声音磁性慵懒，举手投足，小火花啪啦啪啦的，电得我，坐立不安。 私生活。。。用我们大学的标准，就是很糜烂！
那个埃塞俄比亚难民，我当场赐了绰号，“蚊子”！因她极其纤瘦骨感，又小小的眯眯眼。她对我特别亲热，说早就注意到我。
我说，104的说你们204的全是混混，真是此言不虚啊。姑娘们大笑。我发现，我和204的姑娘们，更投脾气，都喜欢吃喝玩乐，都讨厌读正经书，都喜欢听打口带，看闲书，喜欢舞会和漂亮衣服。听她们讲那些痴情于她们的男生，更是妙趣横生。相比之下，104的学霸们，没有一个交男朋友，天天就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实在是乏味的很。
于是，从此，就开启了我，一个104的叛徒，与204的亲密友谊。
**
言归正传，先介绍一下女主角，蚊子。
她本来除了特别黑瘦，特别不好看之外，没有什么更特别之处，尤其在群星璀璨的204. 但是，西西一句话，让我对蚊子顿时，肃然起敬！
西西磕着瓜子儿，不屑一顾地说，“她呀，谁追她，都不愿意，一心一意要嫁给她哥。”
我心想，浪漫的《家。春。秋》《红楼梦》竟然在这个埃塞俄比亚难民一般的女孩身上实现了？
蚊子羞涩地笑了，露出一嘴小米牙，嘴唇边有可爱的笑纹，冲我噤噤鼻子，小声说，“我哥可帅了！”说完，那笑容里，就有甜蜜滴答流淌。。。我晕。。。敢情是真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个表哥，管她妈叫姑姑。。。两家人都蒙在鼓里。。。俩人好的蜜里调油，爱得痴狂。。。
和204好上以后，她们常常邀我去吃早点，把我象个宝宝一样照顾起来。那天早晨，我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和正要出门的蚊子，差点撞个满怀。她蓬头乱发，脸色灰黄，裹了个军大衣，下面居然还露着睡裤边。我一把扯住她，“去哪儿? 梦游呢你？”
西西从上铺探出头，懒洋洋地说，“让她去，她去会情哥哥！”
我手一松，蚊子一溜烟，跑没了。。。我坐下，慢慢享用美女姐姐们给我准备的丰盛早餐，顺便享受一下美女们早晨洗漱更衣的秀色。
还差最后一口粥没喝完，蚊子慌慌张张推门回来了。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她还没洗漱呢。我问，“你干嘛去了？这么久？”
她一边刷牙，一边换衣服，哼哼哈哈，支支吾吾，断断续续。。。
“我。。。骑车15分钟，去**路和**道，交口处，我哥每天早上上班，要路过那里。我看见他，再骑车回来。”她开始胡乱洗脸。
“**路和**道？怎么可能15分钟到？” 她们唬不了我本地生啊。
“得疯狂地骑，才能到！有时候堵车，晚几分钟，就见不到他了。” 她开始往嘴里塞鸡蛋，噎得直打嗝儿。
“他不等你吗？” 我困惑地把搪瓷缸子里的豆浆递给她。
蚊子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喘了口气，冲我羞涩地一笑，“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她一把捋了捋头发上粘的牙膏，满脸赤诚地说，”我就是想在人流中，看他一眼。。。”
我愣住了，凝视着她，似乎第一次发现，她长得亦有些许动人。
**
自从知道了蚊子的不伦恋情，我开始注意到，她表哥每次来，都是在我们窗口，抬头叫，204！
在没开灯的屋里，看电影般得清晰，那个身量不高微胖，但唇红齿白，貌如潘安的男生，和蚊子站在一起，真是“绝配”。 我想，他大概也看到了，蚊子身上那丝，动人之处吧。
我们窗口，叫204的男生，真是络绎不绝。天气暖和，有抱把吉他唱歌的，有念诗的，有捧把玫瑰的。。。这些，都是104学霸们最好的谈资。她们照旧没有一个交男朋友。
有次，去204，她们默默地拉着我坐在窗口，指指窗外。穿过稀疏的小杨树林，可以看到湖边，有一个男生，静静地站着。我疑惑地看着姑娘们，没人回答我。西西照旧穿着内衣，对着镜子，梳她的，一头栗色秀发。那男生慢慢脱掉鞋子，向湖水走去。水慢慢没过他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腰，胸部。。。我惊叫，“你们怎么还看着啊？这人自杀哪！”
西西依旧是慵懒的声音，“别理他。。。真想死？还顾得脱鞋？做戏！”
蚊子小声和我说，“那是西西高中的同学，做了火车过来，和她表白的。被西西拒绝了，要跳湖。”
我紧张地望了眼湖水，男生的头还露在水面上，漂浮。
我看着西西，她当真不在意？
“最看不起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意思？这样我就答应他了？” 西西起身上床，拉上帘子，开始睡觉。
我对着蚊子，挤眉弄眼，蚊子摇摇头，“她就是这样的。”蚊子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她中学交了一个男朋友，后来怀孕了，那男生把她甩了。从此，她就变成这样了。”
西西突然一拉帘子，冲着我们俩怒气冲冲，“说什么哪？我听得见啊！”
我吓了一跳，蚊子不在意地冲西西笑笑。
西西冲着我，很认真，“小七，你不要觉得我无情。你以后就知道了，男人不过就是喜欢女人漂亮。你用情深，他们就无情。你只看到，今天，他们为了我，要死要活。你没有看到，我为了他们要死要活的时候啊！”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绝对是104学霸们无法理解的难题啊。
我再次望向窗外，那男生的头仍旧漂浮在水面上。我想，西西是对的。。。他应该是安全的。
**
蚊子和表哥，就这样岁月静好着。。。
毕业后，我们仍旧保持着联系。。。
某一天，蚊子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去她新家吃饭。
我们如约而至，发现，蚊子和表哥，背着家里，偷偷结婚了！
他们租了一个小公寓，置办了所有家具，还贴了喜字。当然是在屋里，没敢贴在大门口。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整洁温馨，两个人卿卿我我在厨房准备晚餐。
中间，蚊子还跑出来，指着墙上贴的一张纸说，这是哥哥的认错书 。他们第一次一起生活，很多细小的摩擦，每次，都是哥哥认错，然后，就记录在纸上，保证不再惹她伤心难过。
西西问了一句，“那，你们不要孩子了？”
蚊子很轻松地笑了，“对，我和哥商量好了，我们不要孩子！”
“小妹，快过来，锅要糊了！”“ 她哥在厨房温柔地唤她，蚊子轻快地飞走了。
我们几个朋友，面面相觑。表情和心情，都很复杂。有祝福，有担忧。。。这幸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摔碎似的。
**
再次见到蚊子，是她找我喝酒。。。
我迟到了，远远看见她坐在那里，好像烧焦了一般的黑黄，面色极差，和新婚那阵的玫瑰色，判若两人。
我轻轻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她看见我，一个字也没说，已泪流满面，“小七。。。”
我一把抱住她瘦弱如柴的身体，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早就知道。。。这个傻瓜！
“小七，我怀孕了。。。” 我惊诧地一把推开她，直盯着她的眼睛，“你们不是说好，不要孩子吗?”
“我们避孕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怀了。。。” 她委屈极了，再次扑在我肩上，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眼泪鼻涕全擦在我身上。
“那。。。那怎么办？” 我脑子里突然闪现某年夏天去公园博览会看到那些福尔马林液里沉浮的奇形怪状的小生物，有点想吐。
“还能怎么办？我做了人流。。。” 她狠狠捶打着我的后背，小样儿那么瘦弱，居然疼得我眼冒金星。
“流产？那你还喝酒？？？” 我盘算着，哪个店有红枣当归鸡汤那种东西卖？看着她焦黄的脸，我掐死她那个白嫩嫩的哥的心都有！男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明知道不能生，还让她怀上？
“小七。。。你没做过那个手术。。。特别可怕啊。。。” 她这么一哭，我肚子开始绞痛，甚至觉得全身的血都向着盆腔汹涌而去，脸也跟着煞白煞白的。
“你也太不小心了，你哥。。。不，你老公，也太混蛋了！” 我一边招呼着小姐买单，一边愤愤不平。
“小七。。。我哥。。。已经不是我老公了。。。我们离婚了。。。” 本已站起身的我，重新又重重地坐下，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气，开始崩溃。。。“你这丫头。。。今天找我来，到底是要告诉我多少坏消息啊？”
在蚊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中，我终于搞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新婚不久，他们就在双方家人的怀疑审视中露出了破绽。天大的秘密暴露了，埋藏多年的地雷被瞬间引爆！双方家长，男的还比较镇定，女的全部气晕住院了。然后，双方家长谈判，开始还客客气气，谈了一半，就开始互相指责对方孩子毁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不仅爆粗，甚至还动了手。。。
两人各自被家长领回家，软禁起来，不得见面。期间，她哥跳窗逃跑，出来看她，两人抱头痛哭。就是很爱很爱，却是孽缘。。。然后，两人相约绝食，宁可死也不分离！
蚊子那身体，不到一周就昏过去送医院急诊了。她妈妈跑到自己哥哥家，大闹一场后，看着亲侄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痛哭失声，表示再也不管了，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她舅舅，也就是她公公，气地狠狠打了儿子两个耳光，也终于放弃了。
两个终于获得自由的人，虚弱地相互扶助着，回到自己的小窝，又哭又笑。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了！终于可以不用遮遮掩掩了！终于可以大声地互相叫对方老公老婆，而不再哥哥妹妹暧昧相称了！蚊子说，那天，他们包了饺子，喝了酒。。。
也就是那天 。。。蚊子有了。。。
蚊子紧紧拉着我的胳膊，眼神空洞茫然，“小七，医生不许哥哥进来，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心里好害怕。。。特别得冷，特别得疼，我想抓住什么，可我什么也抓不住。。。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绞碎抽空了。。。好多好多血。。。”
我紧紧地抱住她瘦削孱弱的身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颗从幸福天堂急速坠落，在现实坚硬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粉碎的真心。
“我亲眼看见我们的孩子，被血淋林地丢在那里，那一刻起，我的心破了一个洞，永远也无法愈合了。。。”蚊子伏在我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我们爱得太自私了。。。是我们杀了他啊！！！”
从手术室里出来，虚弱的蚊子变得特别冷淡。她哥开始以为蚊子只是伤心，但没想到，回家，蚊子就把结婚证书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可以想象，那个深陷爱河的男人被气疯了，心都碎了。蚊子坚持要离婚，不论她哥如何求她，都不肯回头。。。
**
蚊子，是个深情又绝情的女人啊。为了爱，可以付出生命；为了爱，亦可以毫不留情，断腕而去。离婚后，不到一年，她就迅速再婚，嫁给了一直爱慕她追求她的，一个暴发了的中学同学。而她哥，至今未婚。在我的眼中，他们是如此真心相爱，如果不是因为不伦，他们本是可以至死不渝，白头偕老的一对鸳鸯。
再婚后的蚊子，并不快乐。她的暴发户老公，很快就发现，蚊子的心并不在他身上。每个月一次，和哥哥的通话，蚊子都是泪流满面，事后要神思恍惚很久。结婚几个月后，蚊子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她老公居然怀疑这孩子是她哥的。。。本已身体虚弱，哀恸神衰的蚊子，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再次晕倒，流产了。。。
大出血的蚊子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天一夜，终于被抢救了回来。但医生说，因为几次流产对子宫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蚊子恐怕再也不能怀孕了。
躺在病床上的蚊子，平静苍白地望着我，虚弱地仿佛禁不起自己的呼吸，
“小七，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坏的女人？如果当初，哥吻我的时候，我拒绝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曲折了。我害了哥，也害了我自己。。。”
我声音哽咽，摇了摇头，
“不，蚊子。。。我们不能选择爱情。。。爱情。。。选择我们。。。”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