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奇石

职业: 外科医生 业余爱好: 旅游, 文学, 京剧, 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怀旧散文,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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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和他的妻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一同飞

(2017-10-04 05:45:56) 下一个

   夏季血吸虫病治疗开始了,我被分配到离镇很远的一个大队。大队抽了四名卫生员加上赤脚医生和我总共六个人组成治疗小组,收治四十多个病人。四个卫生员中两个是小姑娘,还有一男一女都已经三十出头了,后来才知道是一对夫妻。那次治疗,还真多亏了这对夫妻,我省力不少。现在的医务人员当然不了解当时治疗血吸虫病的情况,解放后毛主席提出“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在血吸虫病流行地区,每当夏收夏种结束,田里农活比较闲的时候就组织治疗。开始是上门到农民家里打针(洒石酸锑钾),后来因这样很不安全,就把病人集中在大队治疗,一般利用大队的礼堂或小学教室作为病房,农民自己挑着床铺,带着柴米前来接受治疗。因为人手缺,所以各大队抽卫生员和赤脚医生一起参加。赤脚医生对治疗血吸虫病很有经验,卫生员却都是外行,得边培训边工作。没想到那次治疗组居然有一位是大城市医院的正规护士,还有一位在管理方面也很有一套办法,所以我只要负责检查病人,其他的事都不用去操心。

每当夕阳西下,卫生员把一抱干草点上火,让煨出来的烟驱除蚊子和当地人称作马暗子的小虫。晚饭后,我们和病人坐在场上乘凉,月光下,大家边嗑着南瓜子、嚼着甜罗济(象高粱一类的东西,但很甜),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就在那乘凉的晚上,我知道了那对卫生员夫妻的遭遇。老郑(那男的)是本大队人,五0年抗美援朝时离高中毕业还有一年,就参加了海军军事干校,被分配在舰艇上工作,由于家庭出身好,工作表现出色,所以很快被上级提拔,不久就被任命为青岛海军基地某舰艇的政委。老郑在家乡有个女同学,从小学一直同学到初中,两人很要好,可称是青梅竹马了,这女同学初中毕业后考上了护校,因男朋友在青岛,所以要求分配到青岛工作,也是天从人愿,居然就被分配到青岛一家医院。两个人在一个城市内,见面的机会多了,感情不断升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老郑兴高采烈的打了个结婚申请报告,但报告上去几个月杳无音讯。终于有一天老郑的上级找他谈话,说调查下来老郑的对象家庭出身不好,不批准两人结婚;并劝说老郑为前途着想还是与女朋友分手为好。老郑经过再三考虑,毕竟爱情的魔力非常大,老郑说什么也不愿意与女朋友分手,在没有上级批准的情况下与女朋友结了婚。婚后不久,老郑就因站不稳阶级立场而被复员回原籍务农。老郑的妻子见丈夫因为与自己结婚被复员回原籍当农民,就不顾老郑的反对,自动离职跟老郑一起回到了家乡。回来后,两人不会干农活,一切从头开始,个中滋味按老郑夫妻俩的话说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一天老郑邀我去他家,只见两间茅草屋,一张乡下老式大床,一只油漆已经斑驳陆离的被橱,此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两人虽然生活很艰辛,却很恩爱,相敬如宾。一次我跟老郑开玩笑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们倒是一同飞。”他妻子在一旁连连点头。

治疗组结束后,我向院长推荐老郑的妻子到医院工作,却被拒绝了;那时候在极左路线的影响下,“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我们医院里有的护士连小学也没毕业,更别谈读过护校了,因苗红根正,照样被安排到了医院工作。老郑对我的热心很是感激,虽然未帮上忙,从此我们却成了朋友。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老郑原所在部队派人来到老郑家,给老郑安排了个民办教师的工作;老郑的妻子因为是自动离职的,医院给了一笔钱,至于能否再行安排工作,答应向公社反映,看能否在当地解决。后来老郑也多次提出要求,每次答复都是“研究研究”,这一研究就研究到了老郑的妻子过了五十岁,夫妻俩也就死了心。

我调到别的医院工作时,老郑夫妻俩邀我去他家话别,经过几年的努力,老郑家也有些改观,茅草屋变成了青砖瓦房,家里也有了一些家具,只是两人都已很苍老了。那天老郑多喝了些酒,看看妻子,又转过来看看我,突然念了卢照邻的两句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他妻子红着脸,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看着这一对遭遇坎坷的恩爱夫妻,我不禁想起西湖边白云庵月老祠的一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并用我蹩脚的毛笔字把这副对联写在一张报纸上给夫妻俩留作纪念,不过,我把“莫”改成了“没”。

每当我想起老郑和他妻子的时候,总有几个假设萦绕在我心间,挥之不去。假如老郑结婚那个年代不是推行的那么一条极左的路线;假如老郑当时听从了上级的劝告,与女朋友分了手;假如老郑复员时,老郑的妻子没有跟回来而继续留在了青岛;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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