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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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2018-01-14 07:29:00) 下一个

 

老式壁炉里烧着火,哔哔啵啵,红光闪闪。一小段新鲜松木嗞嗞冒油,发出清冽的松香。壁炉上方悬着几只红红绿绿的圣诞袜,再往上的台面上,穿大红衣服的圣诞老人坐在一辆鹿车里,笑眯眯朝室内的人挥手。一棵硕大的圣诞树立在起居室正中,挂满形形色色的饰品,底部一圈花布,一辆红绿相间的小火车正哐啷哐啷绕着树跑,一刻不停。音响里反反复复唱着:I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I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I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查理默默在窗前坐着,望着纷飞的雪花,心事重重。他是18岁的青年,有着浓黑的头发,清俊的面庞,眼睛望向哪里,哪里就披满光芒。他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虽然他笑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画家,作曲家,文学家,雕刻家,该特别喜欢与他谋面,因为他像未出山的泉水,清清澈澈,一望而知还是人性的处女地,保存了人之初大部分的真纯。

 

  

他是整个家族的宝贝。上至祖母,下至兄弟姐妹,没一个不爱他。打他有记忆起,他就活在铺天盖地的温情里。母亲以一种类似宗教的情怀抚养他,几乎寸步不离。她为他做种种选择,从婴儿期的奶粉,辅食,衣物,玩具,到后来的课外活动,才艺班,甚至友人。即便一米八的他已比她高出一头,在她心里他仍是孩子,处处需要她为他打点。偶尔他对某些安排表示异议,她就会无限惊慌和委屈地瞧着他,仿佛他要抛弃她一样。出于本性的温驯,也出于对母爱的感恩,他会立刻妥协,于是她眼中的惊慌委屈便被欢喜代替。她从这种支配中获得了某种强烈的满足感。虽然她不是艺术家,但儿子是她的杰作,浑身上下都是她雕刻的痕迹。当她望着他时,她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像罗丹望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他父亲是名校教授,一位学贯中西的饱学之士。自他幼年起,他就向他灌输种种学问。因为做父亲的有强烈的个人倾向,在灌输时难免失之斩钉截铁和偏激。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那样的,谁谁是错的,谁谁是对的,什么是有价值的,什么是狗屎一堆。孩子的灵魂是片处女地,兼秉性温柔,这不容置疑的说教很容易就发展出殖民地。在很多事情上,孩子的看法就像父亲的翻版,连思维的轨迹都如出一辙。对此父亲是满意的,常叼着烟斗,得意洋洋对妻子说:我儿子,将来就是另一个我!

 

 

所有的人都像众星捧月般围着他,第一时间满足他一切所需,或第一时间打消他不合常规的念头。他像棵珍贵的小树,前后左右都被结实的夹板护着,唯恐被风吹歪,被雨打坏。于是他从出生起,就在众望之中,按众愿生长,出落成众人想要的样子。 

 

 

查理,客人马上就来了,为什么还不去换衣服?妈妈新给你订做的那件? 

 

 

我不太喜欢那件衣服的样子,有些幼稚。他低声说。然后他迎上母亲的目光,立即缴械,说好吧,我去!

 

 

起身时他迎上父亲,问他前些日子推荐的那本书读的如何,他答翻了个开头,不是很喜欢。父亲的目光立刻变得严厉,说你这孩子不知好歹,那是这个领域最权威的著作,要细细拜读,还要写篇心得。他点头,没走两步父亲又问,申请大学的事,想通了?他摇摇头,说还是不想去某某大学的某某专业,想学的专业还是另外那个。当父亲听到那个专业的名字时,脸都绿了,狠狠在烟灰缸里掐灭雪茄,对他说不要吃饭了,先去书房谈话。 

 

 

母亲爱莫能助地望着儿子跟父亲往书房走,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在等着他,无奈不是自己领域,她插不上手,只好围着已上桌的烤鹅转来转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不多时父子俩就出来了。丈夫脸上红光四射,像得胜的红旗。儿子则面无表情,只是眼中的忧郁更深。 

 

 

爸,妈,我想过两天一个人外出去Y市旅行,散散心。餐桌上,他斗胆说出自己想法。 

 

 

那怎么行!你才十八岁!妈妈怎么能放心你独自远行!要去,我也得跟着你去!你这孩子连面包都不知买哪一种,怎可一个人外出?坚决不行! 

 

 

父亲的脸色也沉下来。给你开的书单还没读完,怎么只知贪玩? 

 

 

他眼里的光芒又暗一层。 

 

 

哎呀呀,平安夜,不要对孩子这么严厉嘛!查理过来,挨奶奶坐!

 

  

他乖乖走到奶奶身边,坐下,那双手开始第一万遍抚摩他的头。

 

 

查理呀,奶奶的心肝儿,你也马上上大学了,是成年人了,奶奶从你在摇篮里时,已为你相好一门亲事,就是我们世家好友史蒂文森家的小女儿,和你年龄正相当,出落得如花似玉,前些日子见到她祖母,还提起你们的婚事。只等你们大学毕了业,就可以完婚,奶奶好抱重孙子。啧啧,史蒂文森家的小姐,和你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是呀是呀,奶奶说得对!咱整个家族都等着庆祝你俩的婚礼呢! 

 

 

他额上冒出汗来,没说话,只抬起小鹿一样的黑眼睛,默默望了望众人。他们的笑脸像夜空中的孔明灯,闪闪烁烁,忽明忽灭。在这些明明灭灭的笑脸中央,浮起一个姑娘清秀的面容。那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是他遥不可及的梦境,比死更难企及——她出身于贫民家庭。 

 

 

次日清晨,家人发现他死在前院雪地里,怀里有封遗书,很短,上面写着: 

 

 

18年来,我的生命从不属于我自己。我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机会为自己做一个哪怕最小的抉择。我的身体被安排,精神被安排,就连爱情和婚姻也要被安排。也许今生我唯一能决定的事,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在另外一个世界,我才能真正有机会做自己。谢谢你们的爱。--查理

 

 

~见今日《世界日报》小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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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榨时光_CA2017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菲儿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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