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 第 二 十 一 集 ????潮 阳 丧 子

第 二 十 一 集     潮 阳 丧 子

                                   一

潮阳城，南海会馆。馆前车水马龙，馆门楹联“粤海钟神秀   潮阳聚英灵”十分醒目。

馆中，层楼重院，宏丽深广。馆后，幽门通河，河通大海。这正是大海盗陈懿、刘兴在陆地的巢穴，内中可窝藏贼徒千余众。

文天祥兵败入粤，二贼心怀叵测在望海楼摆下了“接风宴”，邀请文天祥与众将领。

文天祥一进宴会厅便惊呆了：一列长桌上，摆着首尾相接的十条完整大海豚，，虽经油炸，，却仍呲牙暴目、狰狞怕人；两边摆列着装满酒的大海碗和雪亮的匕首。

杜浒低声道：“海盗就是这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入座后，果见对面的海盗头领们个个手舞足蹈、呲牙咧嘴欢喜。陈懿站起举着海碗粗犷地笑道：“丞相千里奔波，光临鄙地，实为我海疆愚民之荣幸！我陈懿与众弟兄略尽地主之谊，特备薄酒，为丞相和诸将领接风洗尘，勿以简陋为意，不周之处万望海函！恳望诸位尽意为快，请，请！“

众海盗都一饮而干，然后抓起匕首割下大块海豚得肉狼吞虎咽地大噉，嘻笑着，吵吵嚷嚷，争夺着酒坛抢酒。

五短三粗的刘兴腆着胸站起来，瓮声瓮气道：“我这些弟兄个个豪爽倜傥，不拘礼节，丞相不戒意吧？“

“哈哈——“文天祥大声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有如此酣畅骁勇之士，焉能不叱咤风云、横行南海！“

“嗨，丞相哪知，自张世杰那龟儿子占据了崖山，把南海给封锁、、、、、、“刘兴有了几分酒意，含混嘟囔着诉苦，却被陈懿狠狠捅了一拳，”呃“声坐下，不敢言声，大口喝其闷酒。

“丞相败衂后有何打算？“陈懿一脸奸笑，睥睨着文天祥问，不待回答又道，”张弘范已从东面水陆并进来围剿，李恒大军在西面截杀，丞相处境险恶呀——！“

“形势固然严峻，然邹沨、刘子俊二将所率精兵万余并未受挫，况四方豪杰义士正源源而来，不日当有数万之众，重振军威，大张义举，姑且转战海疆，拱卫王室；待时机成熟，麾师北上，光复旧业。“文天祥坦然笑着，侃侃而谈，似乎一切在其掌握之中。

“丞相气度恢宏，自当有大作为。“陈懿苦笑道，”无奈宋家气数已尽，益王昰新立不久便驾崩了；卫王继立，据说八九岁了，尚不能直立行走。若此，宋家尚有何望？不是在下胆大妄为，丞相若肯与某合作，咱们雄兵十万，足可横行天下。利则麾师北上，渡大江，北瞰中原；不利回师南疆，，纵横驰骋于南海，孰能奈我何！有朝一日，或能拥戴你登九五之尊，岂不美哉！何必苦苦为这样一个毫无希望的宋家出生入死呢！“

众海盗立即齐声应和，嚷道：“早闻你的威名，如雷贯耳！我等情愿拥戴你做皇帝，打天下，共享荣华福贵！“

“尔等欲行大逆不道不成？文某羞与共饮！“文天祥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愤然离席欲去。

众海盗呼啸一声，都手执匕首跳将起来，围向文天祥，，却被吕武一个扫蹚腿，扫翻四五个，余者急忙后撤中又撞倒二三人。

陈懿见众将领齐刷刷挺立，虎视眈眈，一派杀气，先子胆寒了，遂厉声喝斥众海盗：“放肆！胆敢对丞相无礼，还不快快归座！“对文天祥躬身施礼道，”在下敬慕丞相心切，言语未免鲁莽、唐突，恳请丞相宽容。弟兄们愿在你的麾下效忠，朝夕承蒙教诲，祈望丞相肯接纳。拳拳之情，谅丞相必不肯负。“说着，回身对外喊，”把爪哇弄来的好酒抬来，容某与丞相痛饮，一醉方休。“

应声，四个大汉抬进一大桶酒，老陈懿双手拎起放在案上。

众海盗齐声喝彩：“大哥好神力“

文天祥也暗暗吃惊：“这瘦鬼竟有如此的臂力！“

“老大，你家有多少好酒，我都去提来，让弟兄们尽兴畅饮，以见龙蛇之分。“吕武嘿嘿笑着，拽开大步走出客厅。

众人正惊疑间，却见吕武提着两只大酒桶，面不改色。气不发喘，不慌不忙进到客厅，高高拎起轻轻放在案上。众海盗望着，无不骇然变色。

陈懿尴尬地笑道：“将军好神力，好神力！“

刘兴勃然跳起身，愠怒道：“大哥，既饮美酒，没得美味佳肴，可谓憾事！容小弟去抓些野味来，再酣饮不迟！“他说着，揎拳撸袖离席而去。

众海盗一哄而起，喧嚷、鼓噪：“二哥言之有理，抓狡兔、野雉去。“簇拥着往外走。

 

二

草莱没膝的荒坡，群兽麕集。素有“矮脚虎“之称的刘兴，在草丛中纵横奔驰，大显身手。他那对敏锐犀利的鹰眼，远远扫见奔逃的兔子、獾狗，便跨堑跃壕，腾跳如飞，像头矫健、踊跃的豹子猛扑过去，必将猎物擒获。他每趾高气扬地擎着挣扎弹腾的活物欢呼时，便赢得一片喝彩，海盗深以为荣。

正当大伙飞声笑语欢腾时，蓦见“矮脚虎“狂奔着惊呼”救命“。众人惊愕间，只见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纵踊着紧追刘兴，距他不过三五步之遥，眼看顷刻就有生命危险。

众人大哗，惊慌地四散奔逃。

老陈懿急忙拉起文天祥往回走道：“看来刘二命休矣！“

文天祥跌足长叹：“为一宴丧命，唉！众人为何不快救啊、、、、、、“他话音未落，蓦见吕武蹿到蟒的侧面，倏地骑在蟒身上，两只大手卡住蟒头，狠狠捺在草窠里，泰山压顶一般，动弹不得，，只把尾巴甩了一阵，俄顷毙命了。

众人壮着胆簇拥近前围观，看那蟒足有三丈来长，两三围粗细，好不怕人。吕武用脚踹着僵直的大蟒骂道：“狗日的，如此肥大，伤害了多少生灵！“看着咫尺前软瘫在地的刘兴笑着揶揄说，”二当家的，你这‘矮脚虎’称号不虚，到底未被大蟒追上！“惹得一片笑声。

 

                            三

潮阳城外，文天祥行辕。

文天祥怀中依偎着刚被营救回来的儿子佛生，他热泪盈眶，注视着面黄肌瘦的儿子，时而拭去儿子满是污垢瘦脸上的泪痕，时而梳理儿子乱蓬蓬头发，神情凄怆、凝重，忧虑不安地听英姐叙说营救佛生的经过。

“被掳的百姓，圈到几个深山坳里，不给吃，不给喝，殴打叱骂，加上冒风雨、遭毒疠，死者累累，相互枕藉、、、、、“英姐眼泪汪汪，不住啜泣，沉痛地述说她只身入虎穴目睹的惨状——在夜色朦胧、万籁俱寂的子时，她有入飞猱，轻捷地从山崖跳下，一剑将执戟巡夜的元兵刺倒，钻进了满谷颠倒横竖杂乱躺着的难民中，见人人衣衫褴褛，赤身露体；一个孩子嘴里噙着草睡去了；一个老太婆倒毙在臭水沟边、、、、、她不敢看，赶紧四处爬着，轻声呼唤：”欧阳夫人——，佛生——“像穿行在死人堆中间一样，始终没有人回应。她悲凉地攀上另一山崖，欲下到谷底寻觅，却闻半坡上有孩子的嚎叫声，赶过去看，见一个戈什正用马鞭抽打在地上乱滚孩子，遂掷出飞剑，刺死戈什，救下孩子，不道竟是佛生。原来，那凶恶的戈什欲强暴两位姨娘，小佛生就同他厮打起来、、、、、、。

文天祥听至此，气愤地问佛生：“你娘呢？“

“我妈与妹妹都跑散了，我跟着两位姨娘。“佛生嗫嚅道，”我要跟姑姑学武艺，杀元兵，救我妈！姑姑带我骑马回来路上，那些鞑子兵望见，喊着‘红衣仙姑，红衣仙姑’，都害怕的逃跑了。“从父亲怀中挣脱，跑过去拉住英姐的手说，”姑姑，先教我使剑吧。“

“唉！“文天祥长叹一口气，说，”让你姑姑先给你梳洗吧。“他深情地目送二人出门。

 

                          四

敌营的折磨，山谷中的风寒，加之疫疠的感染，佛生归来不多日便病倒了。英姐日夜守护在窗前，侍汤喂药，精心护理。佛生一刻也离不开她，二人情同母子。

文天祥看着，对英姐既感激又喜欢，想如此敦厚善良、志虑忠纯的姑娘，人世也罕见呢。一日，他到病房探视，见儿子倚靠在英姐怀中，十分亲昵，饶有兴致地听她讲”女娲补天“的故事。佛生仰着小脸直勾勾望着英姐聪慧的鼻眼、灵巧的嘴唇，稚气地问：“姑姑，女娲还活着吗？”

“活着，永远活着。”英姐对站在门口的文天祥努努嘴说，“看，你爸不就是个女娲吗？”

佛生嘻嘻笑起来，撇着小嘴说：“爸爸是个大丈夫，怎么会是女娲？”

“他不也在补天吗？”

“姑姑才像个女娲。”佛生倔强地说。

“对，你姑姑才是女娲。“文天祥迈进屋里，应和着儿子说，”她在补天，也在补咱家的天呢！“

英姐忽地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五

大厅中，端坐着两位年轻俊俏、温柔娴雅的美女，身后一字排着十名南洋靓妆的佚丽歌女，个个高挑，削肩纤腰，楚楚动人。

文天祥打开陈懿的书信看后，冷冷问二美女：“陈懿让你们来干什么？“

“他说，相爷妻妾眷属都已沦没，让我等前来侍奉相爷的。”二美女低头含泪，宿怯地回答。

他又转问歌女：“想必你们也是从南洋抢来的？”见她们畏葸地点头，便唤吕武，指着众女子说，“她们都是劫掠的良家，着人好生照顾，妥善送归故里。“待吕武带她们走后，又向杜浒、刘子俊等人愤然道，“陈懿老贼抢掠民女，劣性难改。他借我妻妾遭虏之机，献美女、歌姬给我，要咱们同他联手打崖山，老贼反叛朝廷的阴谋完全暴露了，须赶快设法除掉他，以防酿成大祸。”

“除掉陈懿一伙容易。不过——”刘子俊沉吟道，：丞相身边无人侍候，佛生又患着病，应该把那两位女子留下才是。“

“哪里话！难道我们也像海盗霸占民女不成？”文天祥拂袖而起，忧心忡忡地在室中踱步。

“丞相遣送她们返籍，处分极是。但丞相身边也确实需要人照顾，我看莫如礼聘王炎午老先生的女儿英姐为妾。”杜浒说着，目视王炎午，意在征询他同意否。

王炎午喜形于色，应道：“宋瑞人品、才学超群绝世，小女崇敬、仰慕已久。能攀龙附凤，实乃老夫父女莫大荣幸！”

“当今国破家亡、戎马倥偬、出生入死之际，安有求鸾凤匹配之心！有承蒙诸君美意、厚爱，留待异日大业有成之时再论吧。”

他的话音未落，一军卒从后院跑进厅，情急地启禀：“公子佛生病危，丞相快去看看吧！”

众将领闻听，大为惊愕，簇拥着文天祥匆匆赶往后院。

 

                        六

芭蕉，椰子掩映下的茅舍，倒也敞亮，缕缕阳光照在佛生双眼紧闭、苍白干瘦的小脸上，也照在英姐淌满热泪面颊上。她给佛生穿着小衣裳，悲悲啼啼诉说着：“你昨日还说，要跟姑姑去杀敌，去救你妈妈、妹没、姨娘，怎么今天就去了，你忍心撂下姑姑吗？佛生，我的好孩子，你醒醒呀！、、、、、、”她悲痛欲绝，，蓦见文天祥木然立在床前，望着儿子僵直的身体，眼中滚动着晶莹的泪珠，嘴唇不住抽搐，却说不出一句话，便“哇“地一下号啕起来，发疯似地扑到文天祥身上，嚷着，”佛生他，他——“泣不成声。

文天祥抚摸着她蓬松的乱发，哽咽着宽慰她：“佛生有幸得你这姑姑照顾，也算他的福分！你过哀痛，他的灵会不安的。”眼泪扑簌簌洒了她一身，遂把她扶起，突然抱起佛生，摇着狂笑，连声叫好，“好好好，解脱了；从患难中来，受尽磨难；今从患难中去，丢下了痛苦和忧虑。洁身来，洁身去，回那极乐世界去——”他戛然止住笑声，板起了面孔，扳着儿子的脸，声色俱厉的斥责，“你这不成材的畜生，既然逃避患难，何必出生世上？既然出生世上，就该担当起兴国安邦、、、、、”

王炎午、杜浒等人看他悲伤过度、神智错乱，便急忙上去夺下佛生尸体，强行拖着他往外走，道：“丞相，要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