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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一百零二)

(2018-01-23 07:13:34) 下一个

第十章   革命与逍遥的日子(13)

 

吃过午饭,刘援朝又被妹妹刘平平叫回家了。自从他爸爸犯错误后,他从未主动回过家,每次都是他妹妹奉妈妈之命,“三顾茅庐”似的请他回去。

彭贵生、张宗甫二人开始收拾行李,明天回家割谷子。“师长”发誓,学校不实质性复课,他再也不来校了,初中毕业证他不要了。

听他这样说我很难过,我们四人同窗同寝室三年,朝夕相处,友情深厚,真要分别,彼此还是很伤感的。

原先在班上,语文成绩我最好,数学成绩他第一,如果不搞文化大革命,考高中升大学,相信我俩都没问题。可严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哪有如果呀?

他们三人一走,我又形单影只了,将再次面对寂寞孤独,这可怎么混啊?

 

一年来,我无时不刻盼望着复课,可每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来这书真是读到头了,上大学只是痴人做梦,遥不可及。同时,我也对这种成天东跑西颠,浑浑噩噩的流浪式生活厌倦了,干脆回家去彻底逍遥,听天由命,学校大部分同学不都是这么干的吗,我一个“老保”,假装什么积极,瞎闹什么革命啊?

 

突然,我想到了王曼莉,人家晚上还等我去拿书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正好趁机试探她一下,愿意让我回广水吗?这一试不就清楚啦,省得我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其实,王曼莉近来频频向我示好,好像对我有那个意思。我喜不自胜,信心大增,决定趁热打铁,主动出击。

下午,我请“师长”和“猫眼”上街吃米酒。想起三年前那次澴河遇险获救,我对他俩(还有刘水田)一直怀有感恩之心,总觉得欠了人家多大人情债,趁此机会,略表一下谢意,也算是提前为他俩饯行。我有预感,我们这一分手,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我们走到音乐教室门口,听见胡老师正在引吭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毛永淑老师在给他钢琴伴奏。这架“星海牌”卧式钢琴是学校唯一完好无损的教具,居然没被打砸抢分子抢走,可能是体积太大,搬动困难吧。

 

胡老师嗓音高亢嘹亮,唱得很有激情,堪比王双印;毛老师十指像海燕在键盘起伏的浪涛上飞舞,娴熟流畅。二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的表演深深吸引了我们,原来胡老师还会唱男高音,怎么从未见他露过啊?不由得站住聆听,久久不愿离开。

 

忽然,对面图书室里人声鼎沸,“613”分子们吵翻了天:“吔,听说工农革命军中午去了200多人,把地区礼堂围得几紧哟,个把嘛,他们想做个么事?”“老保们是堰塘里的泥鳅——掀不起大浪。”“那不一定,这回像是有点恶躁哦。”“哈儿我们都去,坚决支援总部!”“勒回和老保们见个真章。”

“……”

停了会儿,众声小下来,“七毛”开腔了:“去可以,注意两点,一要听招呼,二是保证自身安全。”

“晓得,裸连巴沙的。”

“勒回要逗硬哈,光是几巴子(嘴)凶冇得用。”弦外之音,好像有人不服“七毛”哟。

大概过了四五分钟,这帮人三三两两出了图书室,一个个表情冲动,脚步仓促地朝校门口走去。

地区礼堂被围,是我目前听到的最严重的消息,不免有些在意了。说实话,东风地区的派性斗争仍处在打嘴仗阶段,远不如武汉那样疯狂激烈,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武斗,难道两大派这回真要开战了?王曼莉家离大礼堂很近,会不会遭殃哟?我不禁多了份担心,赶紧和二人上街一探究竟。

 

二中大门对面是东风县建筑公司,造反派组织“红五敢”掌权,属于“红色工人”一派。我们走到公司门口,看见十几个工人,头顶藤条帽,臂戴“红五敢战斗队”袖章,手里拿着钢钎铁管在院子里挥舞比划,一副欲外出打架斗殴的架势。突然,其中一个蒜头鼻子肥胖男子朝我们冲过来,大声呵斥:“看么事看?爬远点,小心老子手里家伙杵死你。”

 

早就听说县建筑队的人蛮横粗鲁没文化,今一见果真如此,一个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简直就像一群打手。看到这伙人的凶相,直觉告诉我,今晚要出事。

           武斗前期,戴柳冠斗,持棍棒。

 

我们反身退回街上,正要去米酒馆,忽见从卫校胡同口过来一队人马,大约二十几人,女多男少,戴着“钢二司”红袖章,每人肩扛一根锄把般粗的木棍,神情严肃地朝这边疾步走来,打头的正是我姐姐!

天呐,她要干嘛?

我一冲动,跑过去拉住她:“姐,你要去干啥?”姐姐挣脱我手,正色道:“去保卫真理。”我一听不觉好笑,看他们的装束打扮,像个文艺宣传队。一个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打起来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保卫真理,便劝她:“姐,这不是去演戏,有危险的。”她听了头一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为真理献身,虽死犹荣,不要管我,你回去吧。”

姐姐身后一戴眼镜男生还摇头晃脑吟了两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妈的,什么玩意儿?酸不溜揪的,神经病!

我知道劝不住姐姐,她是那种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人,由她去吧,吃亏是自讨的。

       

                   文革中造反派武装游行

 

从米酒馆出来,我借口要去找姐姐,和张、彭二人分手了,只身朝地区大院而去。

大街上,许多人不顾炎热,一边交头接耳地相互打听,一边行色匆

匆地赶往行署。我跟随人流走过北正街口,看见对面县汽车运输公司院子里大约聚集了二三十人,有几个身穿背心短裤的年轻人,情绪很激动,叫喊着出了大门往北走,看样子也要去地区大院闹事。

这伙人可能是公司修理厂员工,属于“工农革命军”一派的“正宗老保。”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剧烈冲突就在眼前,不可避免。

 

我走进行署大院大门,天已近黄昏。远远望见大礼堂正门前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两旁的侧门被冲开,涌进去好多人,三面把大礼堂团团围住。从这伙人的旗号和袖章称谓知道,他们全是“工农革命军”的队伍,而且大院大门外,援军正在不断涌来。

这群人中不少人手持“武器”,大多是些钢钎、铁条、木棍,也有人拖着铁锨、笤帚、西瓜刀之类的家伙什,还有的工人可能刚下班,工作服都未来得及换,手里握着铁榔头、扳手、三角刮刀等工具……

这些人站在原地,手里挥舞着“兵器”,嘴里骂骂咧咧,只是守着大礼堂各个门口,却没有进攻的迹象,也许在等命令吧。

 

大礼堂各处大门已被堵死,窗帘全部拉上,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正门二楼中央,一根竹竿上挂面匾旗“七一公社”,两边插着七八面旗帜,上面分别写着“红色工人——钢犁厂战斗队”、“机床厂战斗队”、“柴油机厂战斗队”……还有“捍卫总部”、“红色农民——XXX战斗队”等造反派组织称号。就是没看见“613”和“井冈山”的旗号,更没见“七毛”一伙人的踪影。

楼台前站着一排青年男女,个个手持棍棒,神色紧张地注视着楼下,任其下面的人谩骂挑衅,敢怒不敢言。很明显,“工农革命军”今天人多势众,真要开战,“老造们”一定会吃大亏。

 

我估计姐姐已进到礼堂去了,非常担心她的安全,后悔没有强行拉住她,万一真出了事,我怎么向爸妈说呀?姐姐也真犟、瞎逞能!这下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我第一次身临武斗险境,心里十分害怕,决定就站在大门口坐山观虎斗,遇到险情好随时开溜。

忽然,在大门右边一排平房中间门前,王曼莉正朝我招手:“赵旭东,快过来。”我心中一喜,赶紧跑了过去。

“这是你家啊?”

“是呀,进来噻。”

“怎么就你一人在家呀?”

“我妈妈去孝昌看大姨冇回来,爸爸出去了。” 王曼莉边说边给我倒水。好极了,我就喜欢家里没有大人。

王曼莉家有两间屋子,里间小点,父母住,外间大,可能有十三四个平米,中间用铁丝拉起一块紫色花布,把房间一分为二,分别摆了两张床。两间屋都是红木油漆地板,擦得贼亮,家具不多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厨房搭建在走廊上,略显简陋凌乱。

 

王曼莉刚洗过澡,脸蛋白里透红,湿漉漉的秀发瀑布般下泄,贴伏与脸颊和脖子上,散发出阵阵淡雅的清香。她上身穿了件绿色无袖蚕丝衫,几乎半透明,头发和脸上的水珠儿含着闪烁的灯光,从如脂的双臂上滑落下来,令人心驰神醉。挺拔高耸的双乳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尽显青春少女的柔美和神秘。被浸湿的胸前凸起的乳蒂像两颗圆鼓鼓的小葡萄,时隐时现,恣意撩拨着我的心房……

我完全看呆了,忍不住有些春心荡漾、心猿意马。

“我住中间,弟弟睡外间。”王曼莉没注意我眼光,一边用干毛巾擦头揩脸,一边介绍她的房间。她睡的是张双人床,床架上挂着雪白的蚊帐,床上铺着凉席、凉枕、毛巾被,整洁清爽。

“你还有弟弟,他人呢?”我从没听她说过。

“他叫王群明,在二中一(三)班,刚刚还在的。”

“哦。”

“哎,你吃过晚饭了吗?妈妈不在家,我们吃食堂,没饭招待你。”

“当然吃了。”此刻,我除了撒谎,还能说啥?

“噢,我差点又忘了,你要的书。”她说完,转身走到五斗柜前,打开抽    屉,取出那本破损的《基督山伯爵》递到我手上。

就在那一瞬间,我心里猛地躁动了一下,没去接书,突然一把抓住她的白嫩小臂,使劲往怀里拉!书“啪”地一声掉落地上。

 

她脸“腾”地一下更红了,挣脱我手,嗔怪道”:“你想搞么事?胆子好大,我爸爸随时会回来的。”她把我摁到椅子上,从地上捡起书,放在我面前,笑问:“你么样总是这么冲动?赫人得很。”我见她没生气,胆气又来了:“我这叫情不自禁,谁叫你穿得那么露,招惹我……”

 

她一听,收起笑容,佯作发怒:“你放……我么样招惹你了?你骂我狐狸精啊……算了,要么好好坐着说话,要么滚蛋!”说完,坐到另一张椅子上,离我五尺有余。

哼,没情趣,假正经!我知道,又失去一次和她亲昵的机会了,心里很不爽。看她似乎真恼了,我有点后悔,暗忖:可能是火候还不到,环境也不对。我必须踩刹车了,否则弄个适得其反就划不来了,来日方长嘛。

 

“今天大礼堂这样紧张混乱,你晓得是么样回事吗?”我想起姐姐,脸露焦虑,重新惴惴不安起来。

见我不悦,她大概觉得刚才话说重了,换了副笑脸,轻描淡写地边说边朝我走来:“哦,今天上午,‘七一公社’在大礼堂召开大会,头子林洪生作报告,内容好像是反对7250支持保皇派,明天还要举行全城示威游行,被‘工农革命军’晓得后,赶过来包围了。这关你啥事,着个么事急嘛?”

“我姐姐在里面,能不急吗?”

“啊!么样搞起的哟,她疯啦?”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失声叫道。

噢!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哈,我趁机紧握住她的手不说话。唔,好柔软,好细腻,有点湿滑,还有股淡淡的香皂味……

“你又来了,死讨厌,刺人!”她脸又红了,抽出手来给了我一拳。

我心头一热,顺势抓住她的手,“蹭”地一下站起来,刚要扑上去搂抱亲热,突然,窗外高音喇叭声大作:

“打倒七一公社!”

“坚决取缔红色工人,红色农民反动组织!”

“7250部队支左再立新功!”

“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

“走,可能要干仗,出去看看!”我拉着王曼莉跑出屋去。

此时的行署大院内到处站满了人,熙熙嚷嚷,喧闹不止。我俩不敢走近大礼堂,只是站在她家屋后的水泥梯坎上,紧张地关注着可能发生的打斗。

看着眼前挥棍舞棒的人群,我对身边的王曼莉夸口:“待会儿真打起来,我保护你逃跑,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似乎有点动容:“那要谢谢你啦,不过往哪跑啊?我家都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完,又向我身边靠紧了点,高耸的玉峰都顶到我的背了,霎时,一股温香软玉袭上心尖!我装着不在意,悄悄捏住她的手,这回她没拒绝,爽!

那一刻,我尽情享受她那小鸟依人般的感觉,觉得自己像个保护神,心中倏然升起一股豪气。


   过了一会儿,大院里高音喇叭声再次响起,震耳发聩,这次是两派对骂。

礼堂房顶上的喇叭骂道:

“工农革命军的老保们听好了,武汉军区支左犯了方向路线错误,东风驻军7250更是错上加错,你们要擦亮眼睛,认清大势,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

“你们要悬崖勒马,立即退出地区大院!”

“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要文斗,不要武斗!”

“……”

大礼堂顶上喇叭刚一停,地上两辆嘎斯小汽车上的高音喇叭立即反击,分贝是楼顶喇叭的两倍:

“‘七一公社’是东风地区的反动组织,必须坚决取缔!”

“红色工人不投降,就叫它灭亡!”

“交出反革命分子林洪生!”

“7250部队支左大方向完全正确!”

“撼山易,撼解放军难!”

“……”

就这样,你方骂罢我登场,大打口水仗,周而复始,没完没了。开始,双方还士气高昂,声嘶力歇地鼓噪呐喊,但时间一久便偃旗息鼓,松懈下来,任由喇叭吼叫,地上的人群再无人帮腔助威了,而且还不到九点钟,不少人就脚底抹油——溜了,礼堂正门前人数散去了一半。

真应了那句老话: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看来是打不起来了,我稍稍松了口气,仍旧替姐姐担心不已,毕竟大院里还有这么多持棍舞棒、争强好斗分子,险情并未彻底解除。眼下我最想干的事就是冲上大礼堂二楼,把姐姐拖回学校。可我又怕遇见同学或熟人,万一让他们看见我与王曼莉在一起,还这么亲热,明天学校又有新闻了。

 

我刚要对王曼莉说姐姐的事,忽然礼堂右侧门打开,十几个头戴柳条帽的大汉簇拥着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朝大门冲去。这伙人气势汹汹、锋芒毕露,挥舞着手中钢钎铁棍大叫:“散开…散开…”“不怕死的上来,老子的家伙不认人哈!”“退后……快!”与上来围堵的“工农革命军”分子战成一团……

“林洪生出来了!”有人大喊。

“打死敢死队!”

“不要放跑反革命分子林洪生!”

“抓住他……”

顿时,院子里剩下的人迅速向他们包围过来,棍棒撞击声、人们呼喊声交响成一片。

 

“快跑!”我拉着王曼莉跑到大门右边一堆废砖上,继续看这激战场面。我俩肩并肩站着,因为是背对着门柱上微弱的灯光,看不清脚下的破砖块,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崴脚摔跤。

她看出我好意,双颊羞得绯红,娇媚地瞟了我一眼,突然转身从后面一把抱住我的腰,将头紧靠在我肩膀上,柔软的秀发磨擦着我的脸颊,酥痒而顺滑,感觉妙不可言!

我受宠若惊,激情难耐,正要转身与她相拥亲吻,却被她娇言制止:“不许动,不许说话,就这样……”

 

好吧,我强行按耐住那颗噗噗乱跳的心,什么也不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顺从地紧挨她站着,静听她轻轻的鼻息,闭目体会她那紧贴于我肩的玉乳的温热与弹性,轻轻抚摸她那白皙柔滑的手臂,心里荡起层层春波,连绵不绝,直冲脑门,好温馨,好惬意啊!

 

此刻,“七一公社”的敢死队员们左冲右突,越战越勇,很快将围上来的“工农革命军”队伍撞开一个口子,保护着林洪生冲到大院门口,爬上早已停在那里的大卡车,朝钢犁厂方向逃之夭夭。

 

“噢……噢……”

“工农革命军”分子们追至大门口,望着远遁的卡车,挥舞起手中棍棒欢呼,好像打了胜仗一样。

又过了一阵,高音喇叭停止了喊叫,大院的人群逐渐散去,一场人们预料中的冲突就此平息,没听说双方有人流血受伤。

我把王曼莉送到家门口,想折回身去找姐姐,王曼莉劝道:“这么晚了,她可能回去了,你也回学校吧,我去帮你找姐姐,书我明天带给你。”

在她执意劝阻下,我松开她的手,恋恋不舍地踏上回校路。

 

回想今晚事件,既感到庆幸又觉得蹊跷。庆幸的是,虽然发生了小规模械斗,但没有人流血受伤,姐姐定然无恙;蹊跷的是,明明是“工农革命军”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为什么对“七一公社”围而不攻呢?最后还放林洪生逃跑,极有可能是“工农革命军”从一开始就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想真打,因为他们要听部队的指令。

这样看来,今天很可能是7250部队控制住了事态朝恶性方面发展,最终没有发生流血伤亡事件,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15军对东风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是有功的。

 

无论后人怎样传说,1967年东风地区大院的所谓“7.20”事件只是打了个大雷,下了点毛毛雨而已,和后来几大派之间发生的真刀真枪厮杀争斗,流血死人相比,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那个夜晚,我却如愿获得了王曼莉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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