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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八十六)

(2017-12-14 07:28:09) 下一个

第九章   初见上海滩(2)

 

经过14小时奔波,50次列车晚上10点钟到达江西上饶车站时,形势有了好转。

火车缓缓进站时,我看见站台上的人大为减少,食品手推车却排了一长溜,上面堆满了食品,心里突然一亮,这下有救了!下午的“闹事”起作用啦? 我脑海中飞快闪过下午车厢内那紧张激烈的一幕。

今天下午5点钟左右,列车过了新余车站后,13车厢爆发了声势不小的抗议示威行动。饥渴难耐的学生们群情激愤,砸开列车员的门,把女列车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厉声质问:

“有人饿晕了,你们管不管?”

“车上一整天都不卖饭,就算坐牢,还管牢饭嘛。”

“我们响应毛主席号召,出来大串联,有什么罪?”

“饿死人,你们负得了责吗?”

“你们这是破坏革命大串联,破坏文化大革命!”

……

女列车员吓蒙了,语无伦次:“列车有饭,人多……送不过来,同学们冷静点啊,我已经报……报告两次啦,相信领导会解决的。”

的确,不能怪列车员,各个车厢都挤得水泄不通,你让餐车怎么卖饭?

“哗啦啦!”有人取下灭火器,把挂着“旅客须知”的玻璃橱窗砸烂。还有人想砸喇叭,被人劝住:“这个不能砸,留着传递消息。”

……

情况十分危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是一帮饿急了的年轻学生,情急冲动之下,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啊。

关键时刻,列车长挤了过来,费尽口舌,千许诺万保证,好不容易制止住了骚乱。

 

现在看来,事后列车长一定将情况报告了上级领导,采取了改善措施,学生们的“反饥饿抗议”行动终于收到了效果。

文化大革命正向纵深发展,相信当权派们谁也不愿充当破坏革命大串联的罪魁祸首,再大的困难,只要领导重视,总有办法解决的。

由此可见,有些事情,你不把局面搞大,把事态搞严重,没人会理你,众怒难犯,法不责众嘛。

 

列车停稳后,13车厢第二次打开车门(第一次是在韶关),学生们如同放风的囚犯,一个个蓬头垢面、神色疲惫地挤下车来,拥到手推车前购买食物。人们已经饿慌了,哪是买啊,完全是在抢!见什么抓什么,边抢边吃,边吃边抢,抢完这辆抢那辆,一会儿就把十几辆手推车上的食物抢购一空。

我好不容易买到4个面包,一摸口袋,空了。糟糕!到上海还有一半的路程,这点粮食哪够啊?本来我还有钱的,早上交给傅安刚买早饭, 事后他没把剩余的钱算还我,不过大家都没结账清算,我哪好意思开口往回要啊。妈的,难不成是我一人做“贡献”了?

 

我买了面包,又冲到洗脸槽边灌满一壶水,回到车上一看,众人都在那狼吞虎咽,风扫残云。刘家伟在给蓝玉削苹果,两人又在打情骂俏,显露恩爱。傅安刚居然在吃盒饭,这小子真有能耐,不知他从哪买到的。

江雯丽在吃饼干,看见我惊讶问道:“赵哥怎么买这么少?”我尴尬应道:“今天够吃就行了,明天再买嘛。”傅安刚不以为然,擦擦嘴巴说:“明天你到哪去买?我看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你想省钱吧?财迷。”

还不是你小子装聋作哑,让我吃了哑巴亏,我还没问你要钱呢,你还挖苦老子。

为了等49次列车错车,50次列车在上饶车站起码停了半个多小时,累计晚点已达到5个小时了。

 

“嘁哩喀喳……嘁哩喀喳……”火车又进入夜间行车,我把江雯丽让进窗边位置睡觉,一人坐她身旁发呆,忽然想起了她昨天的一席话,不免揪心着急起来。是呀,上个月在广州车站扒火车,余江涛可是亲眼目睹我掉到火车底下去的,如果他先回到学校,难保他不胡乱猜疑,同别人瞎说八道,而且多半会说我已在广州遇难,命丧火车轮云云,万一传回广水,我家里还不急死!那年代没有手机电话,我怎么向家里报平安啊?其次,我现已囊中空空,到了上海万一借不到钱,如何生活呀?

我左思右想了好一阵,突然一个激灵,有了!一到上海立即给家里拍封电报,既报了平安,又可以要钱。我这笨蛋!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想半天。心一放宽,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尽头一阵骂骂咧咧声将我惊醒。咦,什么味儿?好臭!

“你缺不缺德?在这拉屎!”有人惊叫。

“呸!臭不要脸,流氓!”一个女生怒骂。

“跑了好几节车厢厕所,都被人占着,门锁得死死的,我有啥办法?水火无情,各位多担待吧。”这肯定是那个拉屎者。

天哪,是哪位老兄憋急了?竟敢当众就地解决。

“快把窗子打开透气,熏死人,老子倒八辈子邪霉了!”

顿时,相邻座位的车窗大开,“呼!”地一阵大风,刮散不少臭气,也搅了一些人好梦,招来一片骂声。

我的座位在车厢中部,又是逆风,没受多大影响,其他五人醒都没醒。

“快拿纸包了扔出去,快点!真恶心。”

“简直是活受罪……”

算了,这也不能全怨乘客,你遇上怎么办?宽容点吧,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第二天早上,刘家伟带了几个大个,同列车员一起,把昨晚霸占厕所的三个男生赶了出来,这才平息了众怒。

 

还真让傅安刚说准了,出了上饶后,沿途各车站上车人数又多了起来。13号车厢的人几乎全是到上海的,中途没有人下车,拥挤没有丝毫改观,所以列车每到一站仍不敢开车门,购买食品又变得困难起来。不过除了我,他们在上饶买了不少食品,并不着急,可我还没到中午就要断顿了。

“哎,到南京还有多远?”我吃完最后一块面包,问江雯丽。

“还早呢,如果不再晚点的话,晚上9点钟能到。”江雯丽说完,递给我一包饼干:“赵哥,给你。”我急忙推辞:“这怎么行,你也没多少,我不能要。”

江雯丽急了:“你就拿着吧,你一路上都在关心照顾我,就不许我帮助你吗?”她执意把饼干塞到我手上:“我到南京就好办了,你还远着呢。”又贴到我耳边轻言道:“你没钱了吧?我看出来了,你同伴对你不好。”那一刻,我感动得真想亲她一口,再看傅安刚,他正在悠然自得地看包食品的废报纸,理都不理我。

妈的,还同学呢,关键时刻,只顾自己,这回我算认识你了。

整个下午,我就和江雯丽一个人聊天,并主动为她开道,带她上厕所。谁关心我,我就对谁好,无论男女。

我从交谈中知道,江雯丽的父亲也是军人,解放战争时期,曾是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的部下,参加过粟裕、谭震林指挥的“苏中战役”,七战七捷,受到毛主席和中央军委的通令嘉奖。

在那次战役中,南通军分区一共作战1300多次,歼敌20000余人,缴获大量武器弹药,曾经受到过陈毅司令员的表彰。她父亲当时是副连长,因作战勇敢,指挥得当,立过二等功,现在是南通军分区参谋长。

傅安刚听了,立即加入进来,自吹自擂,夸夸其谈,还一个劲向江雯丽讨好献殷勤。看他那样,像是有点后悔自己的表现,可并没换来江的好脸色。

“你怎么不穿军装,现革军子女人人都穿的。”傅得意地看眼自己的军装。

“我不喜欢军装。妈妈也说了,女孩子穿戴朴素文静点好,不要学男孩子,穿件军装,冲冲杀杀,招摇过市,像个假小子。”江雯丽不屑说道。傅遭抢白,“嘿嘿”干笑两声,不吭声了。

哈哈……吃呛子儿了吧?看来江雯丽可不是柳叶,似乎不怎么待见你哟,活该!

 

江雯丽又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南通市。

南通号称“江海明珠”,是“中国近代第一城”,被人们誉为“城在水中座,人在画中游。”它背靠长江,物产丰富,水上交通很方便,有直达上海的轮船专线。南通的纺织工业特别发达,是全国著名的纺织品生产、出口基地。职业教育,全国领先。江雯丽所在的“南通纺织专科学校”是华东纺织工业学院的附属学校。“华纺”的前身叫“南通纺织专门学校”,是中国第一所纺织学校,由著名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先生1912年创办于南通。前几届“南纺”毕业的学生全都直接升入“华纺”学习,这在全国是罕见的,可见国家对纺织工业人才培养的重视。

 

“南通有什么名胜古迹吗?”我更关心这个,其它离我太远。

“有啊——狼山风景区,中国佛教八小名山之一,还是国家4A级风景旅游区,自然风光很美的,以后有机会去玩玩吧。”江雯丽挺自豪。

“一定。”

春秋迭易、岁月轮回,1986年我出差到南通,不光游览了狼山,还意外见到了江雯丽,此是后话。

“你很爱你的家乡啊。”

“那当然,电影《红日》里不是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嘛。其实我老家在苏中海安县农村,八岁才跟爸爸到南通部队。”

“哦,这么巧,我也是9岁随军的。海安有海吗?”我俩越说越近了。

“有啊,黄海。不过海滩又黑又烂,我只去看过一次大海。”

“那你老家哪儿美啊?”

“我老家是全国闻名的‘茧丝绸之乡’,到处是桑树,家家都养蚕,我小时候很多衣服是桑蚕丝的,可漂亮啦。”

“我看过电影《蚕花姑娘》,一定是演你们咯。”

“不会吧,哪会那么巧?”

“江苏属长江中下游平原,鱼米之乡,美丽富饶,人人称羡。”我这人一有机会,就想卖弄。

“也不尽然,南通到现在还没通火车,从南京坐汽车到南通要五六个小时呢。”江雯丽叹息道。

……

我和江雯丽越聊越投机,也越来越亲热,都快有点那个意思了,最终还悄悄互留通讯地址,不期被蓝玉看到,联合朱银娣把我们好一阵攻击取笑,弄得我俩脸红心跳,尴尬不已。

 

晚上九点十分,列车抵达南京车站,我依依不舍地送别江雯丽。她下车前把剩下的一包饼干、一个面包和半个柚子全部给了我,并且不顾我再三推辞,硬往我口袋里塞进2块钱,我被她这一举动感动得不出话来。在车门口,我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就在她跳下车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了她眼角的泪花,不由得心里一颤,鼻子发酸……

 

再见了,江雯丽,心地善良、热心助人的姑娘。我明白,你是在尽力回报我,可我一路上并没有帮你多大忙,受之有愧呀。常言道,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可我们远隔天涯,今生今世也未必相见,我上哪报去啊?我只能把这份情意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转念又想,我们虽然萍水相逢,再见无期,可我们已用行动证明,危难时刻,只要人人肯献爱心,相互扶助,一定能共度难关,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望着江雯丽远去的背影,我默默祝愿她安全快速回到父母身边。

50次列车带着一身的疲惫,于次日下午4点钟到达终点——上海车站,结束了四天三夜艰难沉重的跋涉。下车后,刘家伟和蓝玉去了上海工学院,朱银娣搭长途汽车去了上海县。而我拖着两只肿胀的脚,和傅安刚一起,住进了广东省驻沪办事处接待站大楼。

 

多年来,只要一想起大串联,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江雯丽,还有那一场美丽的邂逅和难忘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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