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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四十九)

(2017-10-31 18:53:07) 下一个

第六章 红色狂飙(4)

 

雅菲走了快一星期了,我仍未从悲伤中走出来。

好几天我恍恍惚惚,干啥都无精打采,引来同学们猜疑、议论。上课前,几乎所有的枪炮都对准了我。

“老板娘魂被苏雅菲勾走了。”

“一天到黑垂头丧气的,两个人肯定有点么事哟。”

“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到的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老板娘,坦白交代吧,在金星大队我就看出来了。”蔡怀货阴阳怪气地傻笑。

“交代么事?你又看见么事了?”我吃定他是瞎咋呼,啥都不知道。

“呃……不老实。”果然,他小子啥屁也放不出来,想诈我。

雅菲一走,我心情糟透了,看谁都不顺眼,干啥都不顺心。打定主意,对有关我俩的流言蜚语听之任之,概不理睬。嘴长你们身上,爱说啥说啥,反正没抓住我俩任何把柄,你能拿我怎么样?我暗暗佩服和感激雅菲的谨慎小心,自责自己的鲁莽冒失。“装聋作哑啊?不开腔就是默认。”“憨子”开始煽风点火。

童丽梅、左九瑛和胡顺蓉三个人也在一旁嘀嘀咕咕,大有围攻我的架势。

哼,来吧!看你们说得出么事来。只要“地主”、“猫眼”几个不出卖我,都他妈瞎子点灯—白费蜡。

“你们不要瞎起哄,无根无据,扑风捉影是要伤人的哟。”正当事态一触即发时,王曼莉出来帮我说话,我大感意外。

雅菲走前告诉过我,王曼莉在乡下没少说我难听话,今天是么意思啊?惺惺作态还是火上浇油?管她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关你么什事?羊群里冒出个骆驼。”杨楚峰瞪着王曼莉。

“随便冤枉人就不行……”王曼莉倔强是出了名的。

“叮铃铃……”

   周绍明老师走进教室,第一节是政治课。

随着日渐紧张的政治气候,大家很快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没人抓到我俩任何事实,只好不了了之。庆幸之余,我更思念千里之外的雅菲。

 

清明节后,好像人人都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

那时候,主要传媒工具就是报纸和广播。报纸只有学校领导、教室办公室才有,学生主要听广播。

学校紧跟形势,过完年就更换了新播音设备,高分贝的喇叭震耳发聩,你躲都躲不掉。

连日小雨下个不停,课间休息只好憋在教室听广播录音。这几天喇叭连续播放《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其实每次根本播不完整篇文章,上铃又响了,只好下次休息再接着播。断断续续的,谁记得住?我是没认真听,估计也没多少人听。但这样翻来覆去不停地播放,把人搞得紧张兮兮的,究竟要干什么呀。

 

自从去年11月姚文元在《文汇报》发表《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以后,在文化界展开了空前激烈的大辩论。不久,由于得到毛主席的支持,这就使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带上了严重的政治色彩。

由于翻来覆去听广播,多少听明白了点。文章把《海瑞罢官》中所写到的“退田”、“平冤狱”同1961年的“单干风”、“翻案风”联系起来,旁征博引,上纲上线,盖棺论定《海瑞罢官》是株大毒草。

我记得当时文章并没有直接点名批判彭德怀。

然而涂炳胜有自己的看法。

“七毛”这个人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对时事政治倒挺感兴趣,有一定口才,胆子也大,什么都敢说,而且喜欢在众人面前说,听的人越多他越来劲。至于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一般人还没这个胆量和本事。

 

课间操时间稍长,大家也不听广播了,部分人围坐在“七毛”身边,听他吹当前吵得沸沸扬扬的《评【海瑞罢官】。》

“一个京剧,几个月了,天天评来评去的就不像学术争论了,正常吗?我看一定有背景,不光是文化界的事情。”“七毛”出言不凡。

“就是。么样又扯到农村单干风上了,好像攻击人民公社哟。”左九瑛立即紧跟。

“岂止是污蔑三面红旗,都上升到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的高度啦。很明显上头一定有两派,吴晗是歌颂派代表,他最先写的【海瑞骂皇帝】极力为海瑞歌功颂德,借古讽今,含沙射影攻击党的领导人……”“七毛”陡然止住。

“谁?”大家伸长颈子等他说。

“各人想吧,这还用明侃吗?”“七毛”诡异笑笑,就不说出那三个字来。我以为他有多大胆吔,原来也有所顾忌呀。

“那海瑞代表哪派?”肖振华冒了一句,也是大家想问的。

“彭德怀嘛。”“七毛”脱口而出。

“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的“万言书”,让毛主席大发雷霆,会议由“纠左”变成“反右”,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被打成反党集团。”

看来,“七毛”的确懂得不少,一个初中生居然关心党内斗争。

不关心时事的人还真不清楚那段历史。在家时,爸爸不只一次给我讲过,说彭德怀是被冤枉的,当然是关起门来说的。而我小时候在农村亲身经历过“浮夸风。”完全是瞎整,害人误国。不是说“万言书”是为民请命嘛,怎么现在又要翻老账啊?我完全糊涂了。

“彭德怀是十大元帅之首哦,也反对毛主席?”左九瑛老想表现自己。

“朱德才是第一,不懂装懂。”杨楚峰讥讽道。

“功劳越大,资格越老,野心也越大。”“七毛”干咳两声,继续说道。

“大跃进时,他就反对毛主席,在自己院子种地,搞障眼法,混淆……”

“叮铃铃……”上课了。

“七毛”似乎很不感冒这些军队老将。

 

五一过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入实际发动阶段。中央的决策、消息通过报纸、广播不断传来。学校的高音喇叭几乎每天都有重要新闻、最新消息。再加上各种小道消息,搞的大家昏头昏闹,惴惴不安,

哪有心事听课。 其中给我印象较深的就是“彭、罗、陆、杨事件。”

当时传闻是:彭真搞了个什么“二月提纲”,抵制批判《海瑞罢官。》

罗瑞卿抵制林彪的“个人”崇拜和所谓的“突出政治。”大街上甚至出现了“打到彭罗陆杨”的标语。

    虽然报纸广播天天吵得凶,但公开提出打倒谁还是第一次。紧张的气氛立刻带给大家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果然没过多久,传闻变成现实:四人被撤销一切职务,成为文化大革命被打倒的第一批高级干部。

我为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六二年罗瑞卿视察十五军时,我正在八一小学上学,他来学校看过我们。罗是大将,四川南充人,妈妈的老乡,高高的个子,待人和蔼可亲。

                           

紧接着,就是对《三家村》《燕山夜话》的批判。这一次来的更猛列,规模之大,调门之高,是建国以来思想战线历次运动中罕见的。

五月十一日,姚文元在上海《解放日报》和《文汇报》发表文章:

姚文元评“三家村”—《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的反动本质

文章指明《三家村札记》是邓拓、吴晗、廖沫沙合股开办的黑点,是资产阶级和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向党进攻的前沿阵地,他们炮制的杂文、评论都是彻头彻尾的反党反马克思主义的大毒草。

 

文章说三人从抵制批判《海瑞罢官》开始,一直到利用《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前线》发表了200多篇杂文、评论,借古讽今,旁敲侧击,含沙射影,猖狂向党进攻。

在学校新盖的四间教室门前搭建了两块遮雨黑板,是新闻时事阅报栏,报纸每天更换,课外时间吸引很多人围观。

那几天连篇累牍刊登了批判《三家村札记》的文章。午饭时,我端着饭钵,边吃边看一个署名“吴南星”的文章。

“吴南星”何许人也?

前两天我刚从另一篇文章的编者按得知:“吴”指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南”是马南屯—北京市委书记邓拓的笔名;“星”是“繁星”—北京市统战部长廖沫沙的笔名。这三人经常在《北京晚报》专栏上发表一些评论时政的文章,有褒有贬,针砭时弊,深受读者欢迎。后来有人建议他们将这些文集编辑出版,取名《三家村札记》,就用了“吴南星”的笔名。

吴南星在文章《一个鸡蛋的家当》里,讲了“鸡生蛋,蛋生鸡”的故事,鼓励人们创业,被说成污蔑社会主义;《伟大的空话》批评了吹牛皮、说空话的恶习,由于文章有“东风是我们的恩人,西风是我们的敌人”的字眼,姚文元说这是恶毒篡改、咒骂毛主席“东风压倒西风”的英明论断;《王道和霸道》是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狗血喷头》是

暗指共产党发烧……
   当时读了真有股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之感。这哪是作者饭后茶余的闲谈啊?分明是射向党的一支支毒箭。狼子野心,何其毒也!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章又说,“三家村”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一场反对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反社会主义,反对无产阶级专政的大进攻。

文章号召全党立即起来揭露和批判,向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

 

                北京市直机关批判“吴晗”大会

 

   断断续续读完评《三家村》,总的感觉,这篇评论太猛烈,火药味十足,哪里是学术理论之争?完全是一篇无产阶级反击资产阶级进攻的战斗檄文。姚文元的文章也绝非个人观点,一定有强大的后台支持。如此大规模严厉的批判运动,已远远超出人们一般思维、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有一点可以确定,学术领域、文化理论战线已经烽火连天,硝烟弥漫。各种言论,立场观点已短兵相接,激战正酣。一场大规模的运动犹如箭在弦上,正蓄势待发。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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