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璞集

先连载陈殿兴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两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然后再介绍他写的俄国作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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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第五章

(2016-08-06 15:42:23) 下一个

                                    第 五 章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整,拉斯柯尔尼科夫走进N分局侦查科,请通报波尔菲里先生说他来访。他甚至感到奇怪,好久没有接见他:起码过了十分钟才请他进去。他预料,他们应该立即扑上来逮住他才对。可是他站在接待室里,身边人来人往,看样子没有人对他感兴趣。下一个房间像是秘书处,坐了几个抄写员,显而易见,他们谁也不知道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什么人,来干什么。他用不安的怀疑目光打量着周围,看看旁边有没有人看守他,有没有人偷偷监视他免得他溜了。他什么迹象也没有看出来:只看到一些谨小慎微的办事员,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谁对他都漠不关心:他现在即使出去到处游逛也没人过问。他越来越肯定:如果昨天那个神秘的人,那个从地里冒出来的幽灵全知道全看到的话,难道能够让他拉斯柯尔尼科夫现在这么站在这里悠然自得地等接见吗?难道能够等到十一点他自己想来才来吗?结论是:要么那人还什么也没告发,要么...... 要么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亲眼看见(而且他怎能看见?),因此昨天发生的一切仍然都是他的受到刺激的病态想象力所夸大的幻觉。这个想法,甚至昨天最惊恐最绝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巩固了。现在他重新考虑之后,准备迎接新的战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发抖。想到在可恨的波尔菲里面前吓得发抖,他心里甚至勃然大怒起来。他最怕的又是跟这个人见面。他恨透了这个人,恨之入骨,他甚至怕仇恨流露出来暴露自己。他的愤怒心情十分强烈,以致颤抖马上就停止了。他准备带着冷峻放肆的神态进去,下决心尽量沉默,多看多听,起码这次无论如何要战胜自己爱激动的病态天性。正在这时有人通知他去见波尔菲里。

原来这时波尔菲里一人在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不大不小,里面的摆设:包着漆布的沙发前面是一张大办公桌,一个写字台,墙角一个立柜,几把椅子——家具都是公家的,都是磨光的黄色木料做的。后墙——确切些说是隔扇——的墙角上有一扇锁着的门:隔扇后面一定还有房间。拉斯柯尔尼科夫一进来,波尔菲里就把门关上了;这样,他们就单独关在房间里。波尔菲里迎接客人的神态看来是很快活很热情的;不过过了几分钟,拉斯柯尔尼科夫根据一些表现看出来他有些心神不安,好像捉摸什么问题,再不就是一个人在屋里偷偷干什么秘密勾当被人撞见了。

    “啊,老弟!您也终于......光临敝处......”波尔菲里把两手伸给他开始说,“喂,请坐,贵宾!也许您不喜欢称呼您贵宾,而且......老弟这种称呼太tout court 1?请别认为这是不礼貌......。请坐这张沙发上。”

    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眼睛一直盯着他。

    “敝处”,为不礼貌道歉,法语“tout court”等等,都是一些值得注意的征兆。“他把两只手伸给我,可是一只手也没有让我握,都及时收回去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怀疑的念头。他们俩都在注视对方,不过他们的目光一相遇,就以闪电般的速度互相避开。

    “我把申请书送来了......关于怀表的......这就是。这样可以不可以,要不重抄一下?”

    “什么?申请书?噢,噢......别担心,就是这么写。”波尔菲里像有事急于出门似的匆忙地说。说完就接过纸片来看了看。“不错,就是这么写。这样就可以了。”他用同样匆忙的语调肯定了一遍,把申请书放到桌子上。后来,过了一分钟,已开始谈别的话的时候,他又从桌子上拿起来放到写字台上。

    “您好像昨天说过希望问问我......正式地......关于我跟这个......被害者的接触?”拉斯柯尔尼科夫开始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干吗加了一个‘好像’?”他的脑海里又立即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咳,我干吗要为加了个‘好像’不安?”

    他突然觉得,他的疑心从跟波尔菲里一接触刚说两句话、刚看到两个目光转眼之间便变成了庞然大物,大得吓人......这是很危险的:神经紧张起来,担心强烈了。“糟糕!糟糕!......我又会说走嘴。”

    “不——错——!放心!来得及,来得及!”波尔菲里咕哝着,在桌子旁边来回踱着,好像毫无目的似的,一会儿走到窗户前面,一会儿走到写字台旁边,一会儿又回到桌子旁边,一会儿躲避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怀疑目光,一会儿又站下自己凝视着拉斯柯尔尼科夫。他那又小又胖的圆鼓鼓的身躯这时看上去很奇怪,像一个球向四面八方滚动着,又立即从四面八方的墙上和角落里弹回来。

    “来得及,来得及!......您吸烟吗?您有?喏,请吸一支......”他继续说着,递给客人一支香烟。“您知道吗,我在这儿接待您,我的住宅就在隔扇后面......公房,我现在自费租私房住是临时的。公房需要维修一下。现在几乎要完工了......您知道吗,住公房是很好的,对吧?您怎么看?”

    “不错,住公房很好......”拉斯柯尔尼科夫用含着隐隐约约的讥笑的眼神看着他答道。

    “住公房很好,很好......”波尔菲里好像忽然考虑起别的什么事来重复着说,“不错!很好!”他最后差一点儿要喊起来,他忽然瞥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一眼,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这么愚蠢地不断重复住公房很好,太庸俗了,跟他现在凝视客人的严肃、深思、神秘的目光是矛盾的。

    这使拉斯柯尔尼科夫更加恼火,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对他这种含着嘲弄意味的相当不谨慎的挑战进行回击。

    “您知道吗,”他忽然问道,眼睛几乎无礼地瞪着波尔菲里,而且从这无礼的行动里好像感受到了乐趣,“好像各种侦查人员都遵守这么一条侦查规则,都爱用这么一条侦查手法:先从远处一些小事开始,或者从一些严肃问题开始,但这些问题应当是毫不相干的,以便鼓励被审者,或者确切说,分散他的注意力,麻痹他的警觉,然后突然出其不意,用一个最致命最危险的问题把他打得蒙头转向;是这样吧?这一条在各种规程和守则里至今仍然都被当成金科玉律吧?”

    “嗯,嗯......那么您认为我这是用谈公房使您......对吧?”说完,波尔菲里就眯缝起眼睛来挤了一下;脸上掠过了一片快活狡黠的神色,前额的皱纹展平,小眼睛缩小,脸上的线条拉长了,忽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持续的笑声,身体笑得前仰后合,眼睛直看着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眼睛。拉斯柯尔尼科夫强制了一下自己,使自己也笑起来。波尔菲里看到他也在笑,便笑得更厉害,脸都笑红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见状,心里厌恶得要命,便顾不得什么谨慎小心了:他停止笑,皱起眉头,久久地仇恨地看着波尔菲里,在波尔菲里似乎有意不停的长笑过程里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波尔菲里。不过看得出来,双方都是不谨慎小心的:结果是客人仇视他的笑,波尔菲里当面笑客人的这种仇视而很少感到不好意思。这后一种情况对拉斯柯尔尼科夫是很重要的:他明白了,方才波尔菲里一定也没有感到心慌,相反,大概是他拉斯柯尔尼科夫自己中了圈套;这里显然有他所不了解的什么计谋,一定有什么目的;也许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出手,袭来......

    他立即开门见山谈正事,站起来,拿起帽子。

    “波尔菲里先生,”他毅然决然地带着相当强烈的气恼开始说,“您昨天曾表示希望我来接受什么审问。”他特别强调“审问”二字。“我来了,要是您需要知道什么,那就请问吧。否则,我就要告辞了。我没有时间,我有事......。我需要参加那个被马踩死的官吏的葬礼,您也......知道他......”他补充了一句,马上就为这个补充生起自己的气来,接着立即更加激动起来, “这一切把我烦死了,您听到啦,早就烦了......我有病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一句话,”他觉得有病的话说得更加不是地方,几乎要喊起来,“一句话,要么问我,要么立即放我走......要是问我,那就必须照章办事!否则我不答应;那我就先走了,因为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不能做什么。”

    “天哪!您这是怎么啦!问您什么呢。”波尔菲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但马上就改变腔调和神态,立即不笑了,“请放心,”他忙碌起来,一会儿向四面八方滚动,一会儿忽然按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来得及,来得及,这全无关紧要!我,相反,非常高兴您终于光临......。我是把您当作客人接待的。对于这可恨的笑呢,罗佳-罗曼诺维奇先生,那就请您原谅我。您的名和父称是罗佳-罗曼诺维奇吧?好像是这样吧?......我是个神经质的人,您谈吐机智逗得我很想笑;我有时会笑得像个皮球不停地跳动,能跳半个小时......。我太爱笑了。根据我的体质,我担心得瘫痪呢。坐下嘛,您怎么啦?......请坐,老弟,要不我就要认为您生气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没有吱声,边听边观察,仍然恼怒地皱着眉头。不过他坐下了,但是帽子没有放下。

    “我要对您谈谈,罗佳老弟,我要谈谈自己,为了所谓说明个性。”波尔菲里在屋里走动着继续说,仍然躲避着跟客人的目光相遇。“您知道,我是个单身汉,不交际,也没有名望,而且饱经沧桑,老大无成,以及......您发现没有,罗佳老弟,在我们这里,也就是说,在我们俄国,尤其是在我们彼得堡社交界,如果两个聪明人还不太熟,但是却互相敬仰,就像我们俩现在这样,一旦遇到一起,却会整整半个小时找不到谈话的题目,呆呆地坐在那里,都感到尴尬。大家都有话题,比方说,女士们,比方说......上流人士,总有话题,c’est de rigueur 2,而中等绅士,像我们这样的人却羞口,沉默寡言......也就是说,只会思考。老弟,您说,为什么会这样?是我们不关心社会问题,还是我们过于诚实,不希望互相欺骗,我不知道。您看呢?喂,请把帽子放下,好像马上要走似的。真的,看着叫人不好意思......。我呢,相反,很高兴......”

    拉斯柯尔尼科夫放下了帽子,继续沉默着,严肃地皱着眉头听波尔菲里东拉西扯,心想:“他这是干什么,莫非真想用愚蠢的东拉西扯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就不用咖啡款待您了,不是地方。可是干吗不能跟朋友坐五分钟消遣呢。”波尔菲里不停地说着。“您知道吗,这些职责......而且,老弟,我不停地来回走,您别见怪;请原谅,我很怕得罪您,然而运动对我来说简直是必不可少的。我总坐着,非常高兴能走动个五六分钟.....痔疮......一直想用体操来治疗;据说有些五等文官,四等文官,甚至三等文官都喜欢跳绳呢;我们这个时代,情况就是这样,科学......就是这样......。至于这儿这些职责、审问以及这些全部章程呢......您方才自己提到了审问......那么,您知道吗,这些审问有时往往的确不是把被审问者搞糊涂,倒是把审问者搞糊涂了。关于这一点,老弟,您谈的一针见血。”拉斯柯尔尼科夫没有说过任何类似的话。“会弄糊涂的!真的,会弄糊涂的!总是重复一个问题,总是重复一个问题,像打鼓似的!眼下在进行改革3 ,起码我们的名称要改了,嘿!嘿!嘿!至于我们的侦查手法呢,正如您一语破的指出的那样,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请问,所有的被告,连最无知的庄稼汉,谁不知道先用一些不相干的问题麻痹(借用您的成功表达法)他,然后出其不意,对着他的颅顶就是一斧子,嘿!嘿!嘿!对着颅顶,借用您的成功比喻,嘿!嘿!您真是以为我是用住宅想把您......嘿!嘿!您真是善于讥讽。好啦,不说啦!噢,顺便说说,说了一句想说第二句,有了一个想法就有第二个想法,您方才也提到了照章办事,关于审问问题......照章办事又怎样!您知道吗?章程在许多情况下都是废纸一张。有时友好地谈谈倒有用得多。章程什么时候也跑不掉,请放心好啦。章程的实质是什么?我要问问您。规章制度任何时候也不应束缚侦查员。侦查员的工作是所谓自由艺术嘛,一种自由艺术,或者类似......嘿!嘿!嘿!......”

    波尔菲里停下来喘了口气。他不知疲倦地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偶尔插进几句神秘莫测的暗示,然后又是滔滔不绝的废话。他在房间里几乎跑了起来,两条胖腿越迈越快,眼睛一直看着地,右手背在身后,左手不停地挥动着,做着各种手势,不过每个手势都令人奇怪地跟所说的话配合不到一起。拉斯柯尔尼科夫忽然发现,他在屋里跑的时候有两次似乎在门旁边停了一会儿,好像在听什么......“他怎么,在等什么吧?”

    “您的确是完全正确的,”波尔菲里又接着说,他快活地异常憨厚地看着拉斯柯尔尼科夫——拉斯柯尔尼科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转眼之间做好了准备,“您那么机智地嘲笑司法规程的确是完全正确的,嘿!嘿!这类深奥的心理学方法——当然是其中的某些——是极其可笑的,而且也是无用的,假如过分拘泥于这些方法的话。不错......我又谈到规章制度:好吧,假如我认为或者确切些说是怀疑谁——某甲,某乙,某丙——是我受命侦查的某个案件的罪犯的话......。您是学法律的吧,罗佳老弟?”

    “不错,学过......”

    “好,那我就给您讲个例子供您将来参考,请别以为我竟胆敢教您:您已经在发表犯罪问题的论文啦!不,我是作为一个事实,一个例子提供给您;比方说,如果我认为某人是罪犯,那么请问,尽管我已掌握了他的罪证,可我为什么要打草惊蛇呢?有的人,我必须尽快逮捕起来,可有的人却性格不同,真的;那我为什么不让他多在市内逛几天呢,嘿嘿!不,我看您好像不完全明白,那我就把话讲得更清楚些:假如我过早地把他关起来,那我大概就是向他提供了所谓精神支柱,嘿嘿!您在笑?”拉斯柯尔尼科夫并没有想笑:他紧闭嘴唇,发炎的两眼盯着波尔菲里的眼睛。“可是情况就是这样,尤其是对付某种人,因为人是极其不同的,对各种人的办法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您方才说到罪证,就说罪证吧,老弟,罪证大多数也是可以有不同解释的,我是侦查员,也就是说,是个有弱点的人,我承认:总想要侦查结果像数学一般清楚,总想得到像二加二等于四那样的罪证,直接的无可争辩的罪证!要是把他关早了,尽管我相信就是;这样,我大概就会剥夺自己进一步揭露他的手段,为什么?因为我确定了他的地位,在心理上使他安定下来,他就会龟缩进自己的保护壳里去:他最后会明白自己是被捕了。据说阿尔马战役4 之后,塞瓦斯托波尔一些聪明人马上就担心敌人会立即发起强攻夺取塞瓦斯托波尔;可是看到敌人采取了正规的围城战术,开始挖第一道堑壕时,据说那些聪明人高兴坏了:事情至少要拖两个月,假如要靠围困拿下城市的话!您又笑,又不相信?您当然也对。您对,您对!这都是个别情况,我赞同您的意见;我讲的情况的确是个别情况!可是,最善良的罗佳老弟,在这里必须看到:各种司法章程和规则所规定的一般情况,各种司法章程和规则所考虑的一般情况,以及写进书里的一般情况,都是不存在的,因为任何事情,就拿犯罪来说也是一样,一旦在现实中发生,就立即会变成完全个别的情况,而且有时会变得跟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毫无相似之处。有时会发生极具喜剧色彩的情况。比方说,我把一位先生完全放任不管,不抓他也不惊动他,可是要让他每时每刻都知道,或者起码怀疑我什么都知道,详情细节全知道,白天黑夜都在监视他,毫不松懈地看守他,让他有意识地永远处于疑心和恐怖之下,这样就会使他惶惶不可终日,真的,他自己就会来投案自首,而且大概还会做出一些什么举动来,这就会像二加二一样,获得所谓数学形态,——这多么令人惬意呀。无知的乡巴佬都会这样,更何况我们哥儿们——当代那些聪明人,尤其是那些具有某种专长的人啦。因此,了解一个人有什么专长是很重要的。还有神经,神经,您竟把神经忘了!因为现在人的神经都是有病的,脆弱的,易受刺激的嘛!......而且胆汁,他们每个人的胆汁多么多呀。我对您讲,这种情况必要时就是一种取之不尽的丰富矿藏!我干吗要不放心,让他自由自在满街走好啦!让他先逛去好啦,随便逛。我早就知道他逃不出我的手心,他跑不了!而且他能跑到哪儿去呢,嘿嘿!跑到国外去吗?波兰人会跑到国外去,可不会,况且我在监视他,已采取了措施呢。跑到内地去吗?那里住的是庄稼汉,真正的土头土脑的俄国庄稼汉;现代受过教育的人宁愿去坐大牢,也不肯跟我国这种被看作外国人的庄稼汉生活在一起,嘿——嘿!不过,这都无关紧要,表面上的东西。‘逃跑’是什么?这是形式上的东西。主要的问题不在这里。不是因为没有地方跑,他才不肯跑;他是心理上不肯跑,嘿嘿!这个说法怎样!他是根据自然规律不能跑,即使有地方可跑的话。您看到过烛光前面的飞蛾了吧?他总围着我转,就像飞蛾围着烛光转一样;自由并不可爱,他开始胡思乱想,作茧自缚,不能自拔,自己把自己吓得要死!......而且自己给我准备数学一般、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无可争辩的罪证,——只要我给他的幕间休息时间长一些的话......。他不断围着我转,越转直径越短,最后噗的一下直接飞到我的嘴里,我就把他吞下去,这是很惬意的嘛,嘿嘿嘿!您不相信?”

    拉斯柯尔尼科夫没有回答,他坐在那里脸色煞白,一动不动,仍然紧张地盯着波尔菲里的脸。

    “这一课上得好!”他心里想着,不寒而栗。“这甚至已经不是昨天似的玩猫耍玩老鼠的游戏了。也不是徒劳无益地向我显示力量,而是在...... 暗示:他在这方面要聪明得多。这里另有用意,可是什么用意呢?唉,老兄,无关紧要,你是在吓唬我,耍心眼!你没有证据,昨天那个人不存在!你不过是想把我弄糊涂,提前激怒我,在这种状态把我逮住,但是你妄想,肯定要失败,肯定要失败!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暗示我呢?......他是不是想刺激我的病态的神经!......不,老兄,妄想,你肯定要失败,尽管你准备了什么......好吧,那我们就看看你准备了什么吧。”

    他竭力镇定,准备迎接可怕的未知灾难。有时他真想扑上去,当场把波尔菲里掐死。他进门的时候就担心这种恼怒。他觉得,嘴唇干了,心怦怦直跳,唾沫干在嘴唇上。可是他仍然决定沉默,不到时候一言不发。他明白在他的处境这是最好的策略,因为这不仅不会使他走嘴,而且沉默可以激怒敌人,说不定敌人倒会对他走嘴咧。起码他是这么指望的。

    “不,我看,您不相信,以为我在跟您开不伤大雅的玩笑。”波尔菲里接着说,他越来越快活,高兴得不停地嘻嘻哈哈地笑着,又开始在屋里转起来。“当然您是对的。上帝给我的长相也是这样:只能使别人觉得滑稽可笑。是一个布封5 。可是我要对您说这样一个看法,罗佳老弟,请原谅我这个老头子,您还年轻,所谓风华正茂,您最看重人的才智,效仿全体青年的榜样。您向往的是才智和抽象议论。这正像从前的奥地利御前军事会议一样——根据我的军事知识来看。他们纸上谈兵,把拿破仑击溃并俘虏了;在办公室里,他们运筹帷幄,万无一失;可是,一看呢,马克将军却率领全军投降了, 6 嘿嘿嘿!我看出来了,看出来了,罗佳老弟,您在笑我,这样一个文职人员竟从军事史里举例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有这样的弱点嘛,喜欢军事,非常爱读战报7 ......我实在看不起现在的职务。我多想到军队去服务啊。也许我成不了拿破仑,可是当个少校是能够的,嘿嘿嘿!好吧,亲爱的,我现在详细跟您谈谈那个问题,也就是个别性的问题:现实和天性,我的先生,是重要因素,它们有时会使最具有远见的老谋深算付诸东流!喂,听听老头子的话吧,我认真对你说,罗佳老弟,”刚刚三十五岁的波尔菲里说到这里的确忽然变老,连声音也变了,身子好像也佝偻起来,“而且我是个坦率人......。我是不是个坦率人?您看呢?我觉得完全可以这么说:我免费向您提供这种知识,而且不要奖赏,嘿——嘿!好吧,那我就接着说:我认为才智是了不起的东西,它是所谓自然的点缀、生活的安慰,它会想出一些多么狡猾的诡计啊,有时一个可怜的侦查员哪儿能看得透呢,他总是迷恋于自己的幻想,因为他也是人嘛!可是天性却能使可怜的侦查员脱离困境,真是糟糕!可是‘跨越所有障碍的’(这是您的极有才智的精妙说法)青年却为才智所惑想不到这一点。他,假定说,说了谎话,我指的一个人,个别情况,incognito 8,谎话编得好极了,天衣无缝。好像胜利了,可以享受才智的成果了,可是他却露出了马脚!在最有趣、最容易丢脸的地方昏厥了。假定说,这是因为病,房间里有时也闷热,可是毕竟!毕竟发人深思!他说谎的本领是无与伦比的,可是他没有考虑到天性。他的诡计就失败在这里!另一次,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开始愚弄怀疑他的人,装出脸色煞白的样子,像演戏似的,可是脸色白得太自然了,太像真的了。于是又发人深思!尽管一时得手,可是被骗的人并不是草包,一夜之间就会明白过来。 每一步都这样!他干吗自己抢先,说一些没有人问他的事情,不停地唠叨一些本来应该保持沉默的东西,到处放烟幕,嘿嘿!自己来问:‘为什么这么久不逮捕我?’嘿嘿嘿!最有才智的人、心理学家、文学家就会这样!天性是一面镜子,是一面最明亮的镜子!你就对着这面镜子欣赏吧!您的脸色怎么这么煞白,罗佳老弟,您是不是闷得慌,要不要开开气窗?”

    “噢,不必费心,”拉斯柯尔尼科夫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喊着说,“请不必费心!”

    波尔菲里停在他面前,等了一会儿,自己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拉斯柯尔尼科夫从沙发上站起来,猛然停止了完全像发疯似的大笑。

    “波尔菲里先生!”他清楚地高声说,尽管他两腿发颤,好不容易站在那里。“我终于看清您怀疑是我杀的老太婆和她的妹妹利扎韦塔。从自己这方面来说呢,我要对您宣布:这一切早就使我烦死了。如果您认为有权起诉我,那就起诉好啦。想逮捕就逮捕好啦。但是我不允许当面耍笑我,折磨我。”

    他的嘴唇忽然哆嗦起来,两眼射出了疯狂的光芒,一直克制的声音响亮起来。

    “我不允许!”他忽然喊了一声,用拳头使劲敲了一下桌子。“您听到啦,波尔菲里先生?我不允许!”

    “哎呀,天哪,这又怎么啦!”波尔菲里似乎大吃一惊,喊了一声。“老弟,罗佳老弟,亲爱的!您怎么啦?”

    “我不允许!”拉斯柯尔尼科夫又喊了一次。

    “老弟,轻些!人们听到会进来的!进来人,我们对人家说什么,请想想!”波尔菲里把脸贴近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脸惊恐地低声说。

    “我不允许,不允许!”拉斯柯尔尼科夫机械地重复着,可是忽然也把声音完全放低了。

    波尔菲里迅速转身跑去开窗户。

    “必须放些新鲜空气进来!亲爱的,您该喝些水,这是疾病发作啦!”他要跑到门口吩咐送水来,可是在墙角却发现了一个装着水的玻璃坛子。

    “老弟,喝一点儿,”他拿着玻璃坛子跑到他跟前低声说。“也许有些用......”波尔菲里的惊恐和关心非常自然,以致拉斯柯尔尼科夫沉默起来,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过水他没有接。

    “罗佳老弟!亲爱的!您这样会把自己弄疯的。请相信我的话,唉!喝点儿嘛!哪怕喝一点点呢!”

    他迫使他把一杯水接到手里。拉斯柯尔尼科夫刚要把杯拿到嘴唇,可是猛醒过来,厌恶地把杯放到桌子上。

    “不错,您方才是疾病发作!亲爱的,这样您就会使旧病复发。”波尔菲里用友好关心的语调絮絮叨叨地说。他的神色仍然有些张慌失措的样子。“天哪!怎能不爱护自己呢?昨天拉祖米欣到我家来过,——我同意,我同意,我的性格尖刻,糟透了,可是他们由此得出了什么结论呢!......天哪!您走后,他来了,我们一起吃了午饭,他不停地说,我只有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唉,我想......哎呀,天哪!他是您打发来的吗?请坐下,老弟,请千万坐一会儿!”

    “不,不是我打发来的!可是我知道他来过以及为什么来。”拉斯柯尔尼科夫不客气地回答说。

    “您知道?”

    “知道。那又怎样?”

    “罗佳老弟,我也知道您的其他丰功伟绩咧;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您天黑的时候去租房子,拽门铃,打听过血迹,把工人和门房都弄糊涂了。我理解您当时的心情......不过这毕竟会把自己弄疯的,真的!您蒙头转向!您心里的愤怒在沸腾,这愤怒是高尚的,因为您受到了侮辱,先是命运的侮辱,后来是派出所警察的侮辱,于是您就东奔西跑,要使所有人开口说话,一劳永逸地结束一切,因为这些愚蠢做法,这些怀疑使您厌烦了。是这样吧?我猜到您的心情了吧?......不过您不仅使自己蒙头转向,也使拉祖米欣蒙头转向了;他在这个问题上太善良了,您自己知道。您是有病,他是善良,病就感染了他......老弟,等您冷静下来以后,我给您讲讲......坐下嘛,老弟,看在基督份上!请休息一会儿,您的脸色不好;坐坐嘛!”

    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了,身上已经不颤,可是却感到浑身燥热。他十分惊讶,紧张地听着惊恐的、友好关心他的波尔菲里的话,可是波尔菲里的话,他一句话也不信,虽然有一种愿意相信的奇怪愿望。波尔菲里突然谈到租房子的话,使他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租房子的事?”他忽然想道。“而且还自己讲给我听!”

    “在我们的司法实践里有过几乎类似的由心理疾病造成的案例,”波尔菲里连珠似的继续说。“有一个人硬是把一桩凶杀案拉到自己身上,说的活龙活现,提供了事实,讲述了作案情景,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自己完全是在无意之中成了这桩凶杀案的部分原因,只是部分原因,后来他得知是他给凶手提供了借口,便心情忧郁,糊涂起来,开始出现幻觉,精神完全失常,硬要自己相信他就是凶手!不过最后参政院把这个案子审清楚了,这个不幸者被宣判无罪释放,交人监护。感谢参政院!哎——呀——呀——呀!这会把人弄成什么样子啊,老弟?这样,种种念头出来刺激神经,会弄出谵妄9来,夜里会去拽门铃,打听血迹!我在实践中研究过全部心理学。在这种情况下,人有时想从窗户或钟楼上跳下去呢,这种感觉是很有诱惑力的。也会有拽门铃的事......。病啊,罗佳老弟,病啊!人们开始太蔑视自己的病啦。您应当找个有经验的医生看看,您那里的那个胖子算什么!...... 您精神恍惚!您的这一切都是精神恍惚造成的!.....”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围着拉斯柯尔尼科夫旋转起来。

    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莫非,莫非他又在耍花招?不可能,不可能!”他推开了这个念头,他预感到这个念头会使他狂怒到什么程度,他觉得会气疯的。

    “不是精神恍惚,我神智清醒!”他喊起来,竭尽全力要看透波尔菲里玩弄的把戏。“我清醒,清醒!听到了吗?”

    “是的,我明白,听到了!您昨天也说没有精神恍惚,您甚至还强调过不是精神恍惚来着!您能说的话,我都明白!唉!可是您听我说,罗佳老弟,行行好,哪怕只听听这种情况呢。假如您真的有罪,或者因某种原因卷入这桩可诅咒的案件,那您会自己坚持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精神恍惚,而是神智完全清醒吗?而且特别强调,特别固执地强调,——会这样吗,您会这么做吗?我认为您的做法会完全相反。如果您觉得自己有什么事的话,您一定会强调精神恍惚!是这样吧?是吧?”

    这个问题有些狡黠的意味。拉斯柯尔尼科夫把身子靠到沙发的靠背上以躲开波尔菲里贴近的脸,默默地疑惑地打量着波尔菲里。

    “或者就拿拉祖米欣先生来说吧。他昨天是自己来的还是得到了您的授意?您本应说他是自己来的,隐瞒是得到您的授意!可您并不隐瞒!您坚持说得到了您的授意!”

    拉斯柯尔尼科夫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他的后背感到一阵冷。

    “您一直在耍花招。”他嘴唇扭曲成苦笑,慢慢地无力地说。“您又想向我表明,您知道我耍的全部把戏,事先知道我的全部答案。”他几乎感到说话已不够字斟句酌了。“您想吓唬我......或者不过是想耍笑我......”

   拉斯柯尔尼科夫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波尔菲里,眼里忽然又闪出无比的怒火。

    “您一直在耍花招!”他喊着。“您自己最清楚,罪犯最好的策略就是尽量不隐瞒可以不隐瞒的事情。我不相信您的鬼话!”

    “您真精明!”波尔菲里嘻嘻地笑着说。“跟您是讲不通的。您身上有一种偏执狂。您不相信我的话?我对您说,您已经信了,有几分信了,我要使您十分相信,因为我衷心爱您,衷心希望您好。”

    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嘴唇哆嗦起来。

    “不错,我希望您好,我要对您说句掏心的话,”他友好地轻轻抓起拉斯柯尔尼科夫一只胳膊,握住臂肘稍高的地方,接着说,“说句掏心的话:注意您的病吧。况且您的亲人也来了。要想想她们。必须安慰她们、体贴她们哪,而您却只是使她们担惊受怕......”

    “关您什么事?您怎么知道这些事?您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您在监视我,想向我表明这一点吗?”

    “天哪!这全是听您说的嘛,听您自己说的嘛!您心情激动的时候不知不觉既对我说过,也对别人说过。我昨天从拉祖米欣先生嘴里也听到了许多有趣的事。不,您打断了我的话,我要说,尽管您才智出众,但由于您的多疑,您甚至失去了对事物的健全观点。就拿同样的话题来说吧,关于拽门铃的事,这么宝贵的情况,这么一个事实——这是一个完整的事实嘛,我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您啦,要知道我是侦查员哪!您竟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即使我有少许怀疑您,我应当这么做吗!相反,我应当先麻痹您的怀疑,不能让您看出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把您的注意力吸引到相反的方面,然后猛然像用斧子劈您的颅顶——借用您的比喻,使您猝不及防,问您:‘先生,请问昨天晚上十点多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您在被害者的住宅里做什么啦?为什么拽人家的门铃?为什么打听血迹?为什么愚弄门房,叫他们到派出所去?’要是对您有一点点怀疑,我就应该这么做。我就应当正式录取您的供词,进行搜查,大概还要逮捕您......。我没有这么做,因此就说明对您没有怀疑!您失去了健全的观点,所以您什么也看不见,我重复一遍!”

    拉斯柯尔尼科夫浑身哆嗦了一下,波尔菲里看得太清楚了。

    “您一直在耍花招!”他喊道。“我知道您的用意,您一直在耍花招......您方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弄错......。您耍花招!”

    “我耍花招?”波尔菲里接过话茬说,他显然急躁起来,可是仍然保持着最快活的开玩笑的神态,好像拉斯柯尔尼科夫对他的看法丝毫没有使他感到惊慌。“我耍花招?......那么,我方才是怎么对待您的——我是侦查员哪,我自己向您提示了保护自己的全部手段,向您提供了全部心理学根据:疾病啊,精神恍惚啊,受到的侮辱啊,疑病症啊,警官啊,等等,等等,难道不是这样吗?咹?嘿嘿嘿!虽然——顺便说说——这些心理学辩护手段、托词和招数都是极不可靠的,而且也能授人以柄:您说‘有病,精神恍惚,幻觉,不记得’,人家会问您:老弟,为什么您有病精神恍惚时出现这种幻觉,而不出现另一种幻觉?可以出现另一种幻觉吧?是这样吧?嘿嘿嘿嘿!”

    拉斯柯尔尼科夫高傲地鄙弃地看了看他。

    “一句话,”他站起来,同时稍稍推开波尔菲里执拗地高声说,“一句话,我想知道:您是否认为我不受怀疑?请回答,波尔菲里先生,直接清楚地回答,快,现在就回答!”

    “真难缠!您真难缠,”波尔菲里带着十分快活的狡黠的毫不惊慌的神态喊道。“您干吗要知道这个,干吗要知道这么多,现在还丝毫没惊动您嘛!您真是个小孩子,直喊:给我火玩!您干吗这么不安?您干吗要缠我们,出于什么原因?咹?嘿嘿嘿!”

    “我对您重复一遍,”拉斯柯尔尼科夫狂怒地喊起来,“我再也受不了啦......”

    “受不了什么?受不了情况不明?”波尔菲里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刺激我!我不要!..... 。我对您说,我不要!......我不能,也不要!...... 听到啦!听到啦!”他喊完,又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

    “安静些,安静些!外面会听到的!我认真提醒您:要爱护自己。我不是说着玩儿的!...... ”波尔菲里低声说,不过这次他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种婆娘般憨厚的吃惊的神色了;相反,现在他直接命令了,语气严厉,皱着眉头,好像一下子破坏了保守秘密和含糊其词的做法。不过这只持续了一瞬间。困惑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忽然真正暴怒起来。可是奇怪,他又听从了放低声音的命令,虽然他狂怒到了极点。

    “我不允许别人折磨自己,”他忽然像方才那么低声说,同时刹那间痛恨地意识到自己不能不服从命令,想到这里他更加狂怒起来,“逮捕我吧,搜查我吧,可是请照章办事,别耍弄我!不许...... ”

    “请别担心照章办事的问题,”波尔菲里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仍然带着方才那种狡黠的笑容,甚至好像在惬意地欣赏拉斯柯尔尼科夫,“我请您来,老弟,是私下的朋友之间的聚会!”

    “我不希罕您的友谊,我要唾它一口!您听到了吗?瞧,我拿起帽子就走。你要想逮捕我,你说什么吧?”

    他抓起帽子朝门口走去。

    “难道不想看看一个意外的惊喜?”波尔菲里嘻嘻地笑着,抓住他胳膊臂肘稍高的地方,在门旁把他拽住。他看上去更快活更活泼了,使拉斯柯尔尼科夫彻底发起火来。

    “什么意外的惊喜?怎么回事?”他忽然停下来,惊恐地看着波尔菲里问道。

    “惊喜吗,就坐在我的那扇门里面,嘿嘿嘿!”他用手指着隔扇上通他的公家住宅的那扇门。“我把门锁上了,免得他跑掉。”

    “怎么回事?在哪儿?什么人?...... ”拉斯柯尔尼科夫走到门前想打开门,可是门锁着。

    “锁着呢,钥匙在这儿!”

    他真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来给他看。

    “你一直在耍花招!”拉斯柯尔尼科夫已忍耐不住吼起来。“耍花招,可恶的小丑!”说着就扑向波尔菲里,波尔菲里向大门退去,但毫未胆怯。

    “我全明白!”他跳到他跟前。“你耍花招,逗引我,要我暴露...... ”

    “暴露得已不能再清楚了,罗佳老弟。您已狂暴起来。别喊,否则我要叫人啦?”

    “耍花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叫人吧!你知道我有病,想刺激我,把我激怒了好暴露自己,这就是你的目的!不,你拿出事实来吧!我全明白了!你没有事实!你只有一些无用的一文不值的猜测,扎梅托夫的猜测!......你知道我的性格,想把我激怒,然后用神甫和见证人来使我惊慌失措......。你在等他们吧?咹?等什么?在哪儿?拿出来嘛!”

    “哎呀,什么见证人,老弟!您真能想象!像您说的那样照章办事,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亲爱的,你不懂办事程序...... 程序是跑不掉的,您自己会看到!......”波尔菲里边咕哝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这时从门外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啊,来啦!”拉斯柯尔尼科夫喊起来。“你派人去找他们了!...... 你在等他们!你指望......。好吧,让你希望的所有代表、见证人全来 ......来吧!我准备好啦。准备好啦!......”

    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这件事那么出乎意料,那么不合常理,无论拉斯柯尔尼科夫还是波尔菲里都没能料到会有这种结局。

   

 

附注:

1.亲昵(法语)。

2. 习俗如此。(法文)

3. 指1864年俄国进行的司法改革。这次改革将取消警察局的侦查科,刑事案件的侦查工作由法院设侦查员承担,所以波尔菲里说名称要改了。

4.1854年9月8—20日,克里米亚战争期间,俄军在阿尔马河决战失利退入塞瓦斯托波尔。英法联军围困塞瓦斯托波尔长达11个月。

5.小丑;法文bouffon的音译。

6. 1805年马克将军统帅的奥军在乌尔姆附近被拿破仑的军队包围只好投降。

7.1860年代,约米尼男爵著《拿破仑政治军事生涯。战役卷。》俄译本出版,报纸上宣传甚多。从谈话的举例看,波尔菲里是读了这本书的。约米尼曾任拿破仑上校参谋,沙皇上将侍从武官,军事评论家,军事史专家。

8.姑隐其名。(拉丁文)

9.谵妄是一种以定向障碍为特征的精神障碍;思维混乱的特殊类型,表现为对周围环境的错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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