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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心:七天(下)

(2017-08-19 17:20:31) 下一个

20

她是多么珍惜跟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因为她不知道离别后还是否有再见的机会。

 

又一次,他们从爱欲中平息下来,他无比爱怜的将她抱在臂弯中,温柔地爱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如春花般酡红娇艳,沉醉在缱绻的温存中,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显然尤其的温顺和依恋。他怜惜地说她变了,说她长大了也懂事了。

 

她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现在的她宁愿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问。前世的她肯定辜负了他很多,才换来今生如此的离别。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影子,一辈子都跟着你,好不好?”

 

她凝望着他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入灵魂。她不要明天,不要将来,那些都太飘渺,她要的只是和他相依相偎的每一个当下,她好像是个贪心的摄影师,只想无限延长一个又一个的镜头,她将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不断回忆起这些刻骨铭心的日子。

良久,她才摇了摇头,凄楚地说:“不要,我不要你做我的影子。我要把对你的爱都留在这一生,如果有来生,我不要再遇见你了。爱你太痛,我已经没有胆量再来一次。 ”

 

第六天的晚上,睡梦中她听见了电话铃声,借着手机屏幕上微弱的蓝光,她认出他的名字,她接了起来,想也没想地脱口问道:“你还没睡吗?”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了。

 

她一愣,大惑不解地看着手机,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她皱着眉努力地回忆着刚才电话的细节,恍惚间觉得在电话挂断前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异常细微的轻呼,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慌乱把手机扔开,好像那手机会忽然伸出手来抓住她一样,她不敢再躺下,只能抱着膝盖坐在床角,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们该这么办?

她实在是没胆量给他打电话去询问。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她发了一封邮件给他。

 

 

她不记得后来又做了些什么,不记得这一天是怎样度过的,只是觉得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恍惚。她坐在那里好像灵魂出窍一样,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她努力地在想他们之间的纠葛和爱恨,可是钟表转动了一圈又一圈,太阳从生气到落下,她依旧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没有来,没有邮件也没有电话,这本该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天快黑了,她听见门外的走道里有人在说话,听见开门关门,听见窗外传来电视声音和脚步声。她一动不动地听着所有的声音在她的身边流淌,而她好像是一片枯萎腐烂的花儿被彻底的遗忘在黑暗的幽谷中。

 

窗口的天光一点一点的后退,暗夜扑上来一口将最后的光亮吞噬,她无比茫然的看着夜空,期盼着黑暗是一张巨嘴将她的记忆一起卷走。13岁那年的萤火虫,那个陪伴她多年的绿色荧光,竟然就这样熄灭了吗?

 

三木露风《爱 与 孤 独 》她早已背熟了,湖水般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一道凄惨而悲情的蓝光,好像哀伤的二胡穿透透着夜色的苍凉,她轻轻地念着:

尽管她日夜恋着他, 
眼里却不见欢乐的光彩, 
看不见无悲的灿烂。 
心孤单,情灰暗。 
忧郁仍在她心中旋转。 

见到夜里相逢的他, 
她又悲伤又狂喜, 
眼泪如浮月依依。 
整夜不是眠也不是醒, 
在这般兴浓的夜半, 
为何要痛她的心…… 

在痛吻和流泪的臂腕里, 
她得到的是难堪的孤寂。 

 

 

她感到疲倦而困倦,迷迷糊糊中,她看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方,一条瀑布飞流直下,激流拍打着山石水花四溅。她不知道为什么认定自己必须要跳下山涧才可以回家。她不敢,这么高的悬崖,她没有胆子跳,可是她忽然注意到在山涧的半中腰,有个女人身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绳子正小心翼翼地顺着山涧往下溜,那里石阶特别的陡峭,水流也湍急异常,几乎完全不可能安全的涉过去。女人却十分灵巧矫健,只见她手足并用撑住了一块长满绿苔的巨石,腰上用力,笨重的身子竟然轻巧地穿过水帘,钻到了瀑布后的山洞里去了....她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怎得,那个女人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笑容诡异,她来不及躲闪,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掼下山崖....

 

她从巨大的恐慌中惊醒,她死了吗?她在哪里?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令人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在现实中她是个失败者,在梦境中她依旧败给了她。

 

 

远处的手机徒劳地振动着,苍蝇一样的让人心烦,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她有些惧怕地看着电话,好像那是一把匕首。明天一早她就要搭乘早班机离开这个城市,这一次她真的不再抱有希望,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一天一夜没有吃任何东西,她好像也不觉得饥饿,她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感觉。她迷迷糊糊地躺着,恍惚中听见有人在敲门,固执地一遍又一遍,最初她不想理睬,可是外面的敲门声那么固执,最后她不得不坐起来,缓慢地摸索着下了床,床头的台灯被她的胳膊一不小心推翻在地上,灯泡碎了一地,玻璃扎到脚,她皱了皱眉,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用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很奇怪,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好像她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走廊上的灯光闯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他的温暖,这是他的拥抱。他怎么来了?怎么可能。

 

她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他用胡子茬儿扎到她的手和脸,直到他帮她温柔的擦去泉涌的泪水,在他的温暖而有力的臂膀中,她一点一点地又活了过来,好像是从墓地里的坑道勉强爬出来的幸存者。她贪婪地呼吸着,仿佛重新获得了氧气,她的心又一次跳动起来,原本槁枯的生命又一次恢复了生机,无以伦比的狂喜和快乐将她淹没,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是不是她的真情终于打动了他?

 

 

他将她抱到床上,看了看她脚上的碎玻璃,还好都只是些皮肉伤,他端来水帮她清洗伤口,然后帮她用毛巾擦干,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忙进忙出,看见他用扫把收拾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又去厨房给她烧水煮面,不一会儿他端来一碗鸡蛋面,她的眼睛追随着他,看见他忙碌的背影,她既感动又困惑,他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知道她就要永远离开了,所以希望她永远记得他的好?

 

面对她满是疑问的目光,他没有多解释。

于是,他不说,她不问。

 

那天晚上他为她画了一整夜的画,笔在白雪般的纸上沙沙作响,那些深深浅浅的线条,好像雨线一样滑过天空的苍白,她看见了画面上的女人,赤裸着身体,纯洁而坦然。如同一朵花,一片叶子,一只胡琴,一抹晚霞或是一只白鸽....所有的春情都绽放在他的笔端,他说要把最美丽的永远留在画布上,好像中世纪的游牧诗人,将心上人的名字传颂在诗句中。

 

她轻轻地诵念起《英国情人》中的最后一段,那曾是他们共同喜欢的句子:

 

所有那些部落的名字,虔诚的流浪者走进一成不变的沙漠,看见的是光明,是信仰,是色彩。一块石头,一个失落的金属盒,一根骨头,都可以成为人的挚爱,在祈祷中变为永恒。此刻,她便是进入了那个荣耀的国度,成为它的一部分。我们带着对爱人和部落的记忆死去,口中是曾经吞咽过的无穷滋味,怀中是曾经相拥的身体,这身体仿佛智慧之水,任我们一头扎入,畅游其中,还有大树般的文字,曾经的攀爬流连,以及无数的恐惧,如一个个岩洞,却是我们避难藏身之处。我希望我死时身上也能留下所有这些印记,这是我信仰的地图绘制学--让自然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而不是把我们自己留在地图上,好像那些有钱的男女把名字刻在大楼上。我们是所有人的历史,所有人的书。我们的品位抑或经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我全部的渴望就是走进一个没有地图的地球上。我抱着她走进沙漠,那里有属于众生的月光之书。我们辗转于井的谣传中,我们徘徊在风的宫殿。

 

 

她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而她慢慢地沉入迷离,百叶窗的疏影横斜,纱帘的繁花倒映在墙壁上,他握笔的姿势,他看她的眼神,茶烟袅袅的氤氲,即便光影恍惚她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想她会用一辈子来回忆这样的一刻。

 

他们好像在举行一个仪式,上演一场排练已久的剧本。对她来说没有世上没有任何一天比此时此刻更快乐更悲伤更难以忘记,又希望不再提起。当他们无比疲惫,彼此的身体是最后的晚餐,他们贪婪地索取着对方,在痛楚的快乐中放纵着,像气泡一样飞升又降落,唯有如此才能忘却即将降临的离别。

 

 

她的机票一直放在茶几上,行李靠着墙,她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地收拾起房间,她背对着他,才敢流露自己的失望,她已经无路可退,她只盼他轻轻地点一下头,她就会将机票撕成碎片。

 

 


当清晨来临,晨曦穿过沉褐色的窗棂将屋中梦幻一点点地驱逐,他们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感受着彼此,心里有很多话,但是终究还是不说了吧。

 

她最后一次抚摸着他的头发和额头,怜惜地看着他:“我真想留住这一刻,你呢?”她知道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看她的眼神,那么的悲伤,那是离人的凄凉。她很想问他,会不会永远记得她,会不会把心里的某个角落永远留给她。但是她没有问,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而且即便她问他也未必肯回答。

 

她的行李箱已经靠在了门口,里面装满了无用的衣物,她真想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地上,她只想将他带走,他的气味,他的眼神,他的爱,他的痛,他的一切....他的吻早已印满她的灵魂,她依旧贪婪的痴缠着,有一刻她恨不能将自己化作他无法抹去的指纹或是疤痕。


他帮她穿好衣服,帮她系好腰带,牵着她的手,打开了房门。他拖着行李走在前面,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

 

机场的大厅里,他们手挽着手,相互簇拥着,别人眼中恩爱缠绵的情人,却只是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很想说她会等着他,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她显得很平淡的样子,淡定的好像不过是上公车上地铁,好像晚上就会回来。

 

他默默地走在她的身侧,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机场上方电子屏幕上的航班表,他们什么都不说,不说离别的感伤,不说未来,不说曾经,不说如果...当他把行李交到她的手中,当他放开紧紧牵着的她的手,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好了,时间到了,我要进去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不去看他,手还牵在一起就开始思念,让她怎样离开?眼泪在她的眼中打着转儿,好像要决堤的塞燕湖,她的手绢早已湿透了,在无处可躲得机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如此失态,可她不在乎,她只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狼狈,那些恼人的眼泪啊为什么一再暴露她的脆弱。

他去机场的问讯处要来了很多的纸巾,默默地递给她。与他相依相偎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她生命中的珠宝,可是她现在正看着它们慢慢的遗失。她步履匆匆,走得急促而匆忙,她知道他还站在原地,正目视着她渐行渐远,她没有回头,害怕看见他在远处眺望牵挂的神色。

如果他呼唤她的名字,只要他的一句话,她会放弃一切。只要他说:“等我,无论疾病困苦,无论贫穷苍老,你都是我的明珠,宝贝,留下来吧。”她想她就认命了,认定他们之间的宿命,她的背紧绷着,耳朵用力的倾听,只要他叫她的名字,她就转过身奔过去,不再万水千山,不再天涯海角,他们是漂流在世间的浮尘,生死与共平静相依,她多么期望他用山上铁网中的情人锁扣住她离去的背影,只要一声轻轻的呼唤,她就是他的。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的身后只有一片喧闹的荒芜。

 



飞机腾空而起,她的心也空了,他会怨她吗,在机场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在纷杂的人世中,他会不会记住她的背影?

 

地面上的建筑物越来越小,她已经看不见候机厅,他或许正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要跟着他,而他却只肯停留在现实的地面。从此她是失魂落魄的木偶,在轰隆隆的马达声中,她觉得自己跟着风筝一起被流放了,从此断了线。

 

有些时候,一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情,一旦相通了,就会发现,原本很在乎的那些事,原来也不过如此。就像一场顿悟,忽然间突破了,也就释然了。

 


转机的时候她依旧忍不住给他发了一封短信:

昨夜一直看着你熟睡的样子,心会痛,一想到这是最后的一夜,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下来。亲爱的你静静地躺在我的怀中,怕惊醒你,只能用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过你的脸庞身躯,眼前全是你曾经微笑时轻轻扬起的嘴角,作画时专注用心的侧影,情爱时的入骨销魂的模样。我守着你,把白天不曾流露的爱意尽情释放在黑暗中。黑夜是离人的叹息,我心口的千年积冰如今化作了来势汹汹的雪水,这一夜,我们是最亲密的爱人,明日我们天各一方,从此山高水远,月光将蓝调的叹息撒了一地。

 

他的信很快就回来了:“悠悠,谢谢你在生命中曾为我停留。”

 

过了几秒,第二封短信又跳了出来:“你是个好女孩,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祝福你早日拥有自己的幸福!”

 

她苦笑着,敲击着键盘:“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再有幸福?”

 

她怔怔地看着这排字,手指停在发送键的上方久久没有点击。终究她已经长大,不再是13岁那个可以不管不顾的小女孩。有些话说了又有何用,只是让人徒增烦恼罢了。

 

她轻轻地拉开椭圆形舷窗的隔板,一轮皎洁的明月将银子般的光辉洒在海面上,....恍如海浪般绵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所有的人都被这圣洁的美丽震撼住了。

 

忽然之间一切的痛都停止了,内心的一切挣扎和痛苦都在这圣洁的光芒中平息了。她想起那曾经说过,If love is a war, I surrender. 她终于安静了,现在的她好像是月光下的美人鱼,一切都已注定,一切都是命运。她好像一个疲倦了的泅渡者,一只不再害怕猎枪的夜莺。

 

他在视线之外,思念之内。很多话不需要多说,懂你的人不用你说很多就会懂,不懂你的人更没有必要去多说。可是他始终什么都没说,心里的什么东西断了,她厌倦了等待,厌倦了伤害。

 

她将输入的字一个一个的删除,将满腹的心思化作了一片空白。

 

她依旧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她决定放弃挣扎,黑色的海岸线上红色的灯塔如此诱惑,渐渐沉入海底。爱情好像流沙,她用尽了全力,却依旧无法握住一丝一缕。她躺在黑如墨汁的心湖上,飞过一轮孤绝而皎洁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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