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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十六章

(2018-06-17 13:53:44) 下一个

第十六章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一旦逝去,永难挽回 
        我不复归,我不复归 

                                   ——古希腊·萨福

 

 

傍晚时分,建飞的车又停到了明珠村卓玛婶子的家门口,院里一片寂静,卓玛喊了几声也没有回音,正在着急,婶子从屋门口伸出脑袋,一看是卓玛她们,忙走了出来,嘴里说着:“你们啥时到的?怎么也不先来个信?”小央金从她的身子后面钻出来,跳跳蹦蹦的跑到若洁身边,小手一伸,拽起若洁的胳膊,仰脸嘻笑。若洁摸着她的小脸说:“还真行,小脸蛋没有弄脏了。”婶子过来一把把央金揽过,说:“快进屋吧,不知道你们来,家里也没有收拾,乱糟糟的。”几人进了屋。

若洁她们从凤城早发夕至,这次来是为在明珠村长久居住打前站的,一开始知道她要去远方的青海安家,蓝姨并不同意,但她知道这个小丫头的个性实在是拗性的很,只要决心下了,任谁也拦不住,心里又不放心她自己出门,所以提出要和她一起过来,若洁其实很愿意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陪在自己身边,但她想到这次只是先过去探探地方,还不需要带多少人,就让蓝姨先在凤城那边等着,待她们安置好了再回去接她。她这次只带了建飞和卓玛过来,建飞是要开车,卓玛则是需要帮着过来和才让他们协商。卓玛上次回到凤城就已经去陈总的公司里上班了,她考虑若洁她们对村里不太熟悉,就和公司请了三、四天假,要陪若洁和建飞她们一起再跑一趟。

卓玛的哥哥、叔叔他们都还在山上放牧,只有婶子和小央金在家里。中午饭还是在婶子家吃的。吃过饭,大家坐在饭桌前闲聊,卓玛给她婶子说了这次一路上遇到的几件趣事,话头一转,说出若洁和建飞这次要在村里久住,问婶子办常住有哪些手续?婶子正和他们说的高兴,一听卓玛的话,马上收住了笑声。寻思片刻,婶子对若洁和建飞正色说:“真得要留在这里常住,可要想好了?”看到若洁和建飞点头称是。她叹口气,又说:“不是婶婶说你们,这个山沟里,你们说有什么好待的?现在我们这里有一点本事的娃娃都张罗着要跑出去呢,你们偏偏要向山沟里面来钻。”若洁和建飞不好回答,两人相互对看,面面相觑。卓玛接过话来说:“婶子,人家问你句话,又不是让你给定事情,能说清楚了就说,说不清楚了不说,哪有那么多的闲话哩?要说起我们这里的年轻人向外跑,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家若洁大城市的人都不嫌弃我们这里,就你事多,偏偏就你挡着说不行。”婶子说:“傻丫头,你以为来这里住就光安个家那么容易,要在这个山沟里待,没有一点恒心和忍耐,谁能住长久?咱们是住惯了,你让人家外面城市里的人住进来,吃的,住的,还有山高地冷的,能习惯吗?”卓玛说:“那不是你管的事,反正我这个姐姐以后真要在这里住下了,不管我在不在家里,婶子你和我叔叔都要帮忙,想办法让他们住的安心舒意,我哥那儿我也要去和他说明了,他也要当会事,至于她们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们谁都不能阻拦。”婶子说:“行行行,你们兄弟姐妹的事我啥时候没有帮过忙?这个城里的姑娘来了就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和你叔叔不帮忙谁帮忙?就跟你和拉姆措一样,都是咱自家的孩子,哪有当老辈的不给自个孩子办事的道理?只是这事你要和你哥好好商量商量,他是村长,只要他出面,村里任是谁人也不敢胡说,事情就好办多了。”卓玛说:“我哥哥那边你不用管,我上次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也同意。”又转脸对若洁和建飞说,拉姆措是婶婶家的孩子自己的表妹,那两人齐“咦”了一声。婶子接说:“既然你和你哥说过了,为啥不上去找他,让他下来帮着办,乡上那边他人头熟,手续也能办得快一些。”卓玛说:“我们明天就上山找他去。”婶子说:“就是的,你们要是把事情说妥了,就让他下来,这些事,快办比慢办拖着强。”卓玛几人点头称是。几人话毕,婶子把卓玛家的屋门钥匙寻出来递给她,三人回卓玛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卓玛让建飞拉上她上山去寻自己的哥哥,若洁也要跟着去,卓玛说山上没地方待,两人上去一会就把她哥哥给接下来,来回跑路又累又乏的,若洁就不用跟着了。建飞也说若洁上去没啥意思,不如就在家待着等人下来了再商量着定事情。两人都劝若洁在村里和婶子一起待着,若洁也就应允了。

建飞和卓玛他们走后,若洁上婶子家坐了一会,看婶子在搅糌巴,她也要跟上学。婶子递给她一个小碗,把青稞面粉放进去,自己也拿个碗,让她学着自己,边向碗里滴青稞酒和水,边顺着碗沿用三根手指捏着搅碗中的青稞面粉。若洁旋了半天,一看人家婶子的碗里已经搅成半泥状,好像随手就能捏出形状来,自己碗里的还是干的干,湿的湿,结不成团,心里实在着急,小央金伴在她旁边看她着急,就把小手伸出来,帮她一起搅,还别说小孩子真有些门道,几下就把她刚才搅不到一起的青稞面给搓捏粘乎了,若洁看到自己做这个活还不如个小孩子,不禁有些泄气。婶子过来安慰她道:“不用着急,多搅几次,自然就会了,我们每天都吃糌巴,每天都要做。做的时间长了,才能练到这个程度。以后你在这里待久了,啥都能学会,也啥都要学会。”若洁听婶子这个话说的很有些意思,不禁抿嘴一笑,婶子奇怪道:“咋了!我说的不对?”若洁说:“婶子说的对,是我想起了有个伟人说的一句话,和婶子说的还真有些相似。”婶子奇怪道:“我说的话还有人说过?是谁说的?”若洁说:“那个人说了你也不知道,那人说话的意思和你说的不完全一样,但你们说的句式结构却一模一样。”婶子说:“我也不知你说的‘锯死截钩’是个啥意思,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若洁笑笑说:“谁说婶子说的不是实话呐!”婶子又说:“我才不比你大多少,以后可不要人前人后婶子长婶子短的,就叫姐也挺中听的。”若洁说:“那可不成,婶子是卓玛的长辈,就算是我们的亲婶子了,我们可不能胡乱称呼。”婶子说:“你们城里的人长的脸嫩,其实我就比你大个十来岁,看我老相的就好像和你是隔代人似得。”又说:“以前西宁的那些女人到我们这搭儿来玩,我在县上见过她们,也收拾的清清干干的,但也不比你们那边的城里人看着年轻。”若洁说:“西宁的人到过这里来吗?”婶子说:“那些人是在天上活着呢,哪能到我们这个山沟里来。她们来了,最多走到乡上。”又说:“我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长这么大,连个西宁都没去过,最远就是到了个县上。”若洁说:“婶子没有去过西宁?等以后有功夫了我们开车,把婶子和央金都拉上,一起到西宁去转上两天。”婶子说:“那敢情好,要是能到西宁去浪一浪,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就是怕到时没有那个功夫,牧场上的这些事不说,就家里的活计一天到晚也够人泼烦的。”又说:“我们村还就是卓玛的爷爷一个人去过西宁,他年轻的时候到处走,到过兰州、西宁、拉萨、黄南和果洛,在更偏僻的格尔木和玉树山里也待过一段时间。”若洁问:“你说的可是卓玛的亲爷爷?怎么没听她讲过。”婶子说:“是,是我们家娃他爸的老爹,也是卓玛她爸的爹。他一个老爷子,年纪大了,不让人说他过去的古话,一上山不是给我家看牧群,就是跟上卓玛家的牛群走,身体好着呢,闲不住。”若洁“噢”了一声。两人说着,婶子“哎”了一声说:“该做饭了,等他们下来再准备就来不及了。”说着就端着手中的物件到下面的小伙房去了。若洁看自己也帮不上忙,就拉着央金一起出去。到了门口,她让央金带着她去上次到过的那个土坡上看山景,央金这次比上次活泼多了,她问若洁刚才说的西宁有哪些好玩的?什么时候带自己和小奶奶去(她管婶婶叫小奶奶)去?若洁说等这边的事办妥了就领她们去,又拣自己知道的西宁风物给她说了一些。两人一路说,一路走,不知不觉到了上次他们来时看过的河边,小河还是上次来时那样的轻流缓泻,山色也是同样的秀美宁静,只是上次来时盛开的那些小花已经半谢了,若洁看着不禁有些黯然,想起建飞他们在路上,不知山上的景色有无变化呢?

在河边,走走停停,一直到了太阳正中的时分,两人才向回走。进门后,婶子已经把饭做好了,正在那里等山上的人下来。若洁进去后婶子要给她拿糌巴和奶酪。若洁说不急,等他们下来一起吃。婶子说也行,就这点山路,一去一来晌午说啥也能赶回来。就给若洁和央金各端了碗奶茶,让她俩先垫补垫补,几人坐在那里拉着闲话。说了一阵,就听院子外有鸣车喇叭的声音。若洁知是建飞他们下来了,心道:“回来了还不进来,做得什么怪相?”央金腿快,先跑了出去,若洁和婶子跟着走,快到院子门口,就见央金又从门外向里跑,两人忙走出去,一看建飞的车停在门口,车上的人一个也没下来,卓玛坐在副驾位置上,见她们出来,忙跳了下来。这边婶子还说着:“到了还不下来进去干啥?”卓玛说:“他们不进去了,我爷爷摔了,要送乡上医院去。”若洁和婶子往车里一看,后排座上挤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正是卓玛的哥哥才让,另一个人就是卓玛的叔叔——婶婶的男人,他俩夹抱着一个老人,也顾不上说话,只向外看。建飞则坐在驾驶座上,对她们摇摇手,既没说话,也没下车。若洁说:“等一等。”扭身把自己的随身小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摞钱,递给建飞,急匆匆的说:“到山下医院用,记得给车加上油。”卓玛的婶子这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拍,说:“等等,我也进去取些钱。”若洁忙说:“婶子,都有了,不用再去拿了。”又对建飞说:“快走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卓玛哥哥和叔叔挤在车后排身上不得闲,满脸是感谢的神色却没空说话,只有点头的份儿。建飞一拉油门,越野车一个趄趔,调了个向,向村外驶去。

卓玛这才顾上给若洁和婶子说清事情的原委:早上他们到山上牧场,找到了卓玛哥哥,把若洁要过来长住的事说了,这事他哥以前听卓玛说过,也知道个一来二去的大概,就把山上的活计安排了一下,准备跟车下来。突然卓玛的叔叔跑了过来,原来卓玛的爷爷最近一直跟着叔叔家的牛群走,今天刚一上山,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本来山路不平,放牛时摔跤是经常的事,但卓玛的爷爷年纪大了,这一跤摔的人就爬不起来了,大家抬着人下到叔叔家的帐篷里,人还是动弹不得,大家都说快送山下的乡医院,可是山上只有摩托车,人动弹不得怎么坐摩托车?正好看到了建飞的车停在卓玛哥哥的帐篷前,叔叔就过来求助。不要说卓玛哥哥是村长,就村里任一个村民家发生这种事,他知道了都不能放任不管,何况摔倒的还是自家的爷爷,他转身就招呼建飞。建飞这个人更是个爱济弱扶困之人,见这等事何能不相助?听说了就把车直接开过去,让卓玛哥哥和他叔叔把老人半扶半抱放到车后座上,急急忙忙地就赶了下来。现在他们还要继续赶往山外的明珠乡卫生院。说着话要进屋了,婶婶才想起忘了给下山的几个人拿些干粮路上垫补垫补。

 

 

    建飞他们一直到半夜才从山外回来。其实卓玛爷爷的伤情也没多严重,就是摔破了些皮,加上人一老骨头就脆,当时人动不了,到卫生院给按摩加理疗了一阵,又打了消炎针,输了些营养液,躺了一会就好多了。老人不愿意在医院久待,他乐意住山上狭窄的帐篷里,对卫生院宽敞明亮的病房、干净洁白的被褥都不习惯。尽管大家相劝,打完吊针后他还是坚持要赶回来,这样就苦了建飞,又顶着夜色把大家拉了回来。

    等他们回来,若洁、卓玛和婶子都在婶子家待着,卓玛看若洁实在太困,就让她到婶子家东屋里斜倚着炕被眯糊了一阵。建飞带得手机,才让上山前给她们打了电话让在家等他们回来。担心赶夜路不安全,卓玛和婶子过一会就打电话过去,不停的问,一直折腾到半夜时分才算把他们盼进了家门。把几个人分头安顿好,大家草草休息。

第二天,大家都睡到快正午时才起来。若洁起来后,让卓玛领上她去婶子家看老爷爷。卓玛告诉若洁,她爷爷名叫旺堆,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但精神很好,平日里大块吃牛肉,大碗喝酥油茶,走路一阵风,做事噔噔噔,不知伤好以后身体受不受影响。若洁安慰她说这次只是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但人能站起来时一定要叫老爷爷多走动,以免得腿部肌肉萎缩,落下残疾。卓玛又自言自语的说,她爷爷自奶奶去世后,一直在自家和婶子两家来回串着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次看来要固定个地方了,不然一忙时两家都把老人给忘了,老爷爷就要遭罪了。若洁看她心情很沉重,也无法安慰,只有默默跟着走。她们到了婶子家,大家已经起来,睡在东屋里的旺堆老爷爷听到有人来看他,乐的脸上笑开了花,他让若洁坐在自己睡炕的炕沿上,和她慢慢说些家常话。当他听到卓玛说若洁她们想来村里久住的时候,他对若洁说:“不明白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为什么要钻到这个山沟沟里来,我们这里的孩子,做梦都盼着要出去,你们还非要过来住,真是一山不知一山高,一处不知一处的难怅啊!”卓玛在一旁说:“爷爷你真是的!我们这山里一年四季见不着几个外人来,人家若洁大城市里的人都不嫌弃我们这里背的荒,要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你还牛气了,还劝人家不要来。”老旺堆笑呵呵说道:“你这个丫头,我这不是为你这个同学好嘛!”又掉过头,对若洁说:“按说住在我们这个山沟里,现在也没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困难,吃的,穿的,只要有钱,都能到山下买上,你们还有车,方便的很。就是一点,山上太寂寞,日子有些清苦,平时还看不出,一到大雪封山的时候,那是十天半个月都出不了门,要是雪大了,一两个月下个山都难怅呢。”若洁一直在笑,这时就说:“我们过来,也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待,本来就想避开热闹,也就不怕寂寞,就是有点清苦我们也不怕。”爷爷说:“既然你们不怕这些,能耐住苦处和荒寂,那我就不说了。要说起来,我们这里确实还是不错的,早年我去玉树和格尔木,那些大山里的人家常年累月在山里放牧,除了自家的人和自家的牛羊,再就是草场上的物件,一眼望去,几十里地看不到别的人烟,一年四季不和人来往,把人都待傻了,赶我们这里那边可是差远了。”

    又对若洁说:“丫头你说你们来找清静的地方,依我说,普天下最清静的地方还要数隆务寺呐。”正说着,建飞也寻踪跟了过来,一进门,正好听到这句话,建飞就应声道:“隆务寺?在哪儿?”爷爷看他一眼,说:“隆务寺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就在我们青海黄南的同仁县,卓玛妹妹上学的地方,年轻时我去过那里。那里的僧人能受苦,不喜财物,整天只诵读佛经,信佛念佛受苦受难,是真正的出家人。”若洁听到这里,不由抬头和建飞互看了一眼,说:“有这么个地方?那天爷爷伤好了给我们好好说一说,我们到要抽个空去走一走。”爷爷说:“行,哪没说的。”

正说着才让和卓玛的叔叔进来了,昨晚他俩就宿在了爷爷旺堆的家里,今天一早才过来。卓玛的爷爷、叔叔和哥哥三家相距不远,都在村子里边的街道上。才让进来先看了看爷爷,问候了几声,相帮着叔叔把爷爷翻了个身,就把若洁和建飞叫到屋门口说事。

他说卓玛已经给他说过,知道若洁想到这里安家,但不知是怎么个安法?是想把家迁来呢?还是只是暂住在这里,随时要走?若洁回说:“是想先过来住一阵子,时间长短不定,可能住两三年,也可能会住上五六年。”建飞在旁边打趣说:“要是住合适了待一辈子也说不定。”

才让笑了笑说:“我们华热藏族是最好客的了,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们山里脏乱穷,谁来住多久我们都欢迎。”又说:“要长住就要办理很多手续,要到乡上去问一问落户和以后分不分牧场的各种事,还要在村里给你们盖个房子,这也要批。”

若洁看看建飞,对才让说:“暂时我们先来住一段时间,有个窝住着就行,不用再添麻烦盖多大的房子。落户也不必了,不用那么繁琐。牧场我们不要,就是住长久了我们的生活也不用村里管,我们能自己解决吃用上的事。”

卓玛哥哥说:“那就更好了,只是临时住的地方也要等大家从山上放牧回来后才能给你们盖个房子。”老旺堆在屋里面听到了,大声说:“不用盖什么房子了,我那个房子就先给她们住吧。”几人听了一楞,又一起走进屋里,若洁说:“爷爷你把房子给我们住了,那你住哪儿?”老旺堆指指才让说:“我到他家去住。”缓口气接说:“卓玛出去到外地大城市了,我住她的屋,我的那几间破房让给你们住。”若洁听了很是感动,但她又担心的说:“那怎么能成呢?让你老人家挨挤受累的,我们心里咋能安顺?”老旺堆说:“咋不成呐?卓玛不在家房子也闲着。”指指卓玛哥哥:“他是我的嫡亲孙子,我住他家有啥不可?”卓玛也说:“若洁姐,你不用谦让了,我爷爷住到我哥家,我在外面还放心了哩,正好有人照看着他老人家。”

老旺堆说:“就是的,我这个孙女出门在外地,我也不放心,有你们这些好孩子帮她,我真高兴。”婶子附到若洁耳朵边说:“老爷爷对卓玛这个孙女最喜爱了,你们有办法的,在那边让人帮扶着点她,老爷爷啥都能答应,也最高兴。”若洁看大家都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婶子已经把饭做好,请大家一起吃饭。吃过饭,叔叔还要上去,他下来时把牛群交给旁边的牧人照看,心里不放心,若洁让建飞再跑一趟送他上去。才让则要留下帮若洁她们办事,还要到乡上去找人,就留下了。他对叔叔说了些让相帮着照看自家牛群的话,又让给自己的妻子带个口信,说明后天再上去。建飞走了以后,才让在村里找了一辆摩托车,自个骑着向下面乡上去了。

晚饭前,建飞从山上下来,才让也从乡里回来了。大家聚到一起,才让说了到乡上办事的经过,大概就是问了一下乡上办公事的人,这种在村里住一段时间的情况需要办什么手续?乡上的人说以前好像没办过这种事,让他写个申请,交乡上研究后留个记录,别的还真不知要咋办。

才让说,不管他,咱们先把你们的住处安顿妥当了再说。吃过饭,若洁和建飞又过去同爷爷他们说了一阵子过去的古话,大家各自休息。

第二天,才让领着建飞、若洁和卓玛到了自家和婶子家中间的一座院子里,把老旺堆家的钥匙交给了若洁,四人打开门把屋里察看了一下,才让把爷爷的被褥一卷,挟到了自己家。卓玛相帮着二人把屋子收拾利落,若洁看看外边的院子,颇有感触的说:“咱们在这里也算有家了,就是还是个临时的。”建飞哈哈笑道:“管他临时的也好永久的也好,只要有个待人的窝就成。”三人商量尽快回去,把要用的东西全带来。

卓玛还着急要回去上班,若洁和建飞正好一边送她,一边回去拿自己的东西。

 临走时,老旺堆让人把自己扶着坐起来,他对卓玛说:“你把人家领来了,自己却要跑远了。”又说:“树杈杈低了飞不出凤凰,你出去了也好,爷爷就盼着你能有些出息,给咱家长长脸,也让你那死去的爹妈省些心。只是你自个在外边一定要注意身体,把自己照看好。”卓玛眼眶红红的对爷爷说:“爷爷你就放心,我在那边好着呢。你老人家伤好后就不要再上山了,我的这个姐姐也来了,以后你就在村里待着,也好多陪陪她们,自己也缓一缓,不要再在山上挨冻受累了,等我那边安置好,也把你接过去转转凤城。”又对才让说:“我这个姐姐在凤城那边对我是没说的了,和一家人一样亲,哥哥你一定要替妹子照看好她们。”拍拍小央金的后脑勺,接说:“跟我嫂子和侄女们也说,一定要把我这个姐姐当自家人。”最后和婶子依依告别:“我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趟看你们,你和我叔叔要多保重身体。”

 

 

    建飞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的已经跑了两三遍了,开起车来熟门熟路,早晨离开山村,当天晚上九点时分就到了离凤城有二、三百公里的杞城。她们还是去上次住过的红宝宾馆,登记了两个房间,吃点东西,稍稍洗漱一下就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若洁早早起床,她看看躺在对床上还在呼呼大睡的卓玛,轻轻把衣服穿好,走到走廊里。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她仔细打量着下面街道上的景色,和所有北方的小城市一样,这时的街道上,匆忙上班的人们影影绰绰、络绎不绝,当然和凤城的大街上此时人流滚滚、车水马龙的景象不能相提并论,但仍然让若洁体会到了一些很入眼的感觉。若洁对这个小城有一种牵不断扯不够又说不出的情愫:她在这里出生,虽然很小时就到了凤城,但父亲的事业是在这里开始发迹,家里的基业最早也从这里生根发芽,父亲后来也因之而在此地丧命。现在她家在这里的产业已经即将面临着永远失去,尽管还有一门至亲小姨一家在这里居住,但父母之死和上次来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引发的刺激使她很是畏惧看到这片土地。以后要到远方去,与这个小县城的联系很快会成为断线风筝各分西东,也许有一天可能能回到凤城,但这片土地,再踏上的机会是很渺茫的了,她想乘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里。想到小姨,她想应该把这次要到青海的事给小姨和姨父说清楚,另外在这里还有父母剩下的一处房产,说好要给小姨家的,也乘这机会把事情了了。想到此,她觉得今天应稍待半天,去见见小姨。

再回到屋里,卓玛已经起床,两人洗漱完毕。过了一会,建飞也过来,三人到宾馆下面的小饭铺里吃了些早点。吃完饭后,若洁把自己的意思给他俩说了,让他们先在街上转转,回来后在宾馆等自己。然后就向小姨上课的学校方向走去,她知道,姨父和小姨都要上班,明明也在上学,这个时候,他们家里准定没有人。

走到小姨的学校门口,向门卫说了自己的来意,门卫给小姨的教研室去打电话,那边说小姨正在上课,可能到十点钟左右才能下课。若洁想进去等人,门卫不允,说学校有制度,上课时段来的客人只能在学校门口外边接待,若洁想一想,只好自己走到街上转了一会。

十点钟时,若洁又走到校门口,这时小姨白玉已经出来,正在学校门前东张西望的找人。若洁凑上前,给小姨打了个招呼,白玉问她啥时到的?她说昨天才到。白玉听她是昨晚从青海赶过来的,又啧啧称奇。

两人说了一会话,白玉说自己还要在学校待上一会,让若洁先到自己家里去等待,说好久没见了,中午一起吃个饭。若洁本急着赶路,又一想杞城到凤城也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下午起身今天也能早早赶到。就拿起手机,给建飞挂了个电话,让他们中午自己找地方吃饭,自己拿了小姨家门上的钥匙,上小姨家去了。

若洁在小姨家坐了一会,小姨父郭祥就开门进来了。见若洁在家,郭祥是既惊讶又高兴,又是泡茶,又是上水果,又问若洁现在做啥,以后准备干啥?郭祥是个典型的家庭“煮”夫,一面和若洁扯着谟,一面还手脚不闲的准备中午饭。

等白玉进屋的时候,郭祥的饭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明明也到家了,白玉把若洁唤到桌旁,四人一起吃饭。饭间,若洁把自己要到青海长住的事和小姨、姨父说了,白玉一听,把正要挟菜的筷子停下,直定定的看着若洁说:“你又不是在凤城待不下了,咋想起要跑到那个苦寒的地方去住?”若洁说:“好小姨呢,你可说错了,那个地方不但不苦寒,还比咱这边更漂亮更宽敞更好看呢。”白玉说:“那也不像这边住习惯了,人熟地暧的,碾盘场上甩大鞭子——想咋悠乎就咋悠乎,跑了过去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自找苦头去了。”若洁说:“小姨你不知,我们去过几趟了,那边的人和我们这里的人一样,心实在着呢!有个啥难怅事了一张口,人家那些藏民全家一起出动帮你去办,让人心里热乎乎的,都不好意思再提啥要求了。”郭祥在一边慢悠悠的说:“按理说你一个丫头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也不像回事,但人一辈子不经点事也长不大,只要你觉得那边可以待,我看也不一定就不能去。”白玉接过来说:“你就满嘴说不出一句人话,我的外甥丫头出远门了你当然不心疼,要是你家的人跑这么远你能这么消停的坐住?”郭祥说:“你看,你看,不让人把话说完就急上眼了。”又对若洁说:“你这回是一个人去,还是和别人合着去?”若洁说:“姨父放心,单个人我能跑这么远吗?我们有三、四个人呢,还有一个青海的同学她家也在那边,说好了让她家里的人帮忙照应着。”郭祥说:“这样才对,有几个人一起走,遇个啥事了也好商量,相互间还能帮扶着,我看没多大的问题。”白玉剜了他一眼,没有再啃声。

这时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四人起身收拾碗筷,明明自个先上学去了。把残盘子剩碟子端进厨房后,白玉拉若洁到旁边的茶几边坐下,说:“让你姨父去洗碗,咱娘俩好好聊聊。”

刚坐下,若洁突又想起一件事,从怀中的小包里把县城里原来父母分就的那套住宅门上的一长串钥匙拿出来,递给小姨,说:“上次说我们家的那套房子给姨父的老爹一家去住,钥匙没拿给你们,这次我把钥匙带来了,这是所有门上的钥匙。”白玉说:“你这个孩子,房子等你以后回来了再看情况是卖呢还是咋办呢?给我们做啥。你父母活着的时候也没少给我们家里东补贴西撒把的,我们说啥也不能再要你剩下的这点东西。”若洁说:“我走后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房子闲放着也不是个事,现在给你们钥匙,以后方便了把手续变到你们名下,咋处理你们看着办。”郭祥拾掇完厨房里的餐具走了出来,倚在门框边接说:“老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房子放的时间长了,不住人就要闲置坏了。外甥丫头这一去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房子就算是我们替你保管了,实在不行了找个人住上也还能多挣个维修房子的钱。”白玉看看他,没有再续话茬,把钥匙接了过来。

若洁知道郭巴子的家还在杞城没有搬走,又听王总说他现在正在杞城这边跑水泥厂的开工,就又问起郭巴子那帮人和水泥厂的情况,白玉说:“谁知道呢?自从郭巴子那帮子鸡贼和你们家闹翻了以后,我对他们的事不管不问,走在路上见着面了也不和他们说话,就是你姨父爱当个老好人,有时还和人家搭搭腔。”郭祥说:“哪你让我咋办?就屁大的一个县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总不能天天见人就摔个脸子,那不把人全得罪光了。”又对若洁说:“提起郭巴子那个坏怂,真是脸比城墙厚,那天在路上见我了不但没有羞愧的意思,还恬着个脸讲了一大堆,说是现在当官的门难进、脸难见,水泥厂开工的事找了多少趟都没有回音,今年水泥的销路眼瞅着红火,就是县上不让动工生产不出来。他说的这些乱脏话我也不爱听,厂子这么难干你们还戳腾(方言:捣腾)着要把人家的企业给抢过来?不知姐夫那时咋鬼迷心窍脑子让猪油给蒙住了,好人坏人也分不清,让这个坏怂在这里给他支撑了好几年呢。”若洁听了这话,实在无话可答,只好沉默不语。

    回到凤城后,若洁让建飞把卓玛送回去上班,又给他放了假,让他也回家去收拾东西,自己和蓝姨把家里的东西归拢的归拢,送人的送人,要带的物件全放在一起,准备走时放到车上。一连两天,也忙的差不多了,想起应该给紫菡说一声,但打了多次她的手机也无人接电话,最后直接出现了关机的提示音,若洁不由得叹了口气:多少年的好姐妹这下子就算是绝交了,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建飞把卓玛送到陈总公司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给紫菡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但打了几次也是无法接通。他很生气,心想“离了你这个臭豆腐,难道就不吃糟子糕了?”于是他就自己开车上山去看爷爷。

 见了爷爷,建飞不敢说明真像,只是和爷爷说有一个青海的工作在那里等他去上岗,爷爷叹口气说:“把你养大了,翅膀长硬了,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还没有借上啥力沾上啥光,人倒跑到青海去了。”建飞也知道对不起爷爷,又无话可说,只好含含糊糊的咕哝了几句,就把话题转了。爷爷又给他说:退休工人下山安置的事矿区已经定下了,他预订了一户小三居楼房,这是国家给矿工的福利,比市面上要便宜近十万块钱,已经交了些钱,剩余的钱在退休工资里逐年扣,矿区棚户区改造项目,没人敢糊弄做鬼,不是今年年底就是来年年初就能下去,以后再回来了就到下面市区里矿山职工安置区去找他。又说起哥哥和嫂子,爷爷骂那两个孬货只知道扒拉自己的小耙子,别人都知道在山下买便宜福利房,他们光紧抠住自己的俩破钱不放,到现在也不去矿上报名登记。建飞耐住性子,听爷爷足足摆话了一上午,他知道以后爷爷这样的唠叨是很难听到了,所以也就不着急出门去找他那些小伙伴们,就陪着爷爷瞎掰扯。

 下午他从家里出来,先去了几个过去一起玩的小伙伴家,那些人现在都出息了,全都在山下市区里混,一个也没见着。

 他又去了趟文喧的家,李贵生一家正忙着准备搬家,矿上给他们在山下盖的房子已经竣工,矿上的职工分批向下搬,科一级的先迁移。李贵生和方玲都很高兴,毕竟要住到山下市区了,还和儿子的工作地点隔的不远,方便相互照顾。建飞进去时,他俩正兴高采烈地捆捆绑绑收拾东西,建飞看这个情况也没有提自己要去青海的事,只是上前说要给他俩帮忙,李贵生坚决不许,他说文喧想请假回来帮着搬家他俩都没同意,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不要把你们的大事给耽误了,家里这点破铜烂铁我们老俩口慢慢收拾能对付了。又说文喧在班上干的不错,已经有消息说要提拔当科长了。李贵生又问他和文喧最近联系过没有?建飞说文喧的电话号码已经更换了,自己和他无法联系,李贵生就把文喧的新电话号码告诉了建飞,建飞存在了手机上,一出门想了想,又删掉了。

建飞在山上瞎忙着,若洁在凤城也不闲着。她和蓝姨把家里的物件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去了天元公司一趟,事前和王总打了个电话,王总坐在办公室里等她。进去后,若洁说了这次过青海去的情况,王总又劝了她一阵,看她的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对自己没有把公司经营妥当百般检讨,他觉得若洁这一次要走远方和自己把公司的事没办好有关,所以说了不少自责的话。若洁安慰他道:“王叔叔,我去青海只是想自个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自己以后的人生路,这和谁都没关系,也不是你王叔叔把公司办坏了才逼得我要跑出去,王叔叔可千万不要想多了。”王总苦笑了一下,说:“侄女越这样说,做叔叔的我就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你爸死后,你妈把公司交给了我,指望我能把公司做大做强呢,不承想还越来越怂了,你让我怎样给你父母交待啊!不说这些了,你这次出去,要什么你就开口说,叔叔能满足你的,一定全力保障。”若洁提出把建飞现在开的车带走,王总说没问题,那都是你们家的东西,你想咋办都依你。若洁又说:“这一次出去不知啥时才回来,家里的公司就交给王叔叔操劳了,侄女先谢谢叔叔。”王总忙说:“你看你这个侄女,一家人咋还说起两家话了,你们出去了尽管把自己操心好,叔叔在这里一定把公司的事给你维持住,让你在外面待的放心。你们在外边要是缺钱了尽管来电话,叔叔一定尽心给你们把款筹足及时汇到,让你们在外面过的安安心心的。”若洁又问了问公司分家的事,王总苦笑着说账已经算得差不多了,两家分手的事再过几天就能就已(方言:办完)了。又问若洁还想不想听听里面的情况,自己把两边的人召集起来再开个会说一说?若洁说自己马上要走了,就不掺合这个事了。王总想起上次那十来个股东上若洁家去闹事,把孩子给吓得花容失色的情景,心里着实难受,也就不再勉强。

    若洁告别王总,送出门外,王总问这边的老宅子咋办?若洁说蓝姨请了一个老邻居先照看着,让他等有机会了给找个租房户出租着。王总点点头,又说哪天走时说一声,安排些人送一送。若洁说不用了,就几件东西,到时自己一装车就走了。

从王总那里出来,若洁又去了趟陈总的公司。陈总正好在办公室,一听若洁是从青海回来的,还要搬到青海去住,不禁面上大惊,忙问啥时走的青海?一路行的如何?咋突然要想到过去住?那边住能不能安生?若洁一一做了回答,陈总沉吟一会说:“年轻人四海为家也是对的,我当年也是一个人跑到西藏去当兵,在高原上顶风冒雪守了四年哨卡,后来提了干,足足在那里待了十年。到了凤城后,这段经历对自己搞企业管理和经营很有用,所以我不反对你们去青海。”若洁听了不禁露出笑容,她很感谢陈总的理解。陈总又说:“但人做什么应该有个目标,到山里去可以,但不能把一生全浪费到山里了,毕竟世界并不是只有一个小山谷那么一点大,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外面,人应该有大的抱负、大的胸怀,到山谷里只能是磨砺自己的意志,或者用你的话来说是沉积酝酿自己的思想,磨砺沉积都只能是提高自己的一种方式,不能做为一个人一生的终极目标。”若洁听到这段话深有感触,也很受启发,截止目前,还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样有层次品味的话,她不禁对陈总别具一格的思维方式有了深深的折服。陈总又问了她这次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洁忙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用陈叔叔再费心。陈总说:“你去那边,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了,尽早回来,我退休回家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趁我还在岗,看能不能帮你在国企中谋个合适位置,等以后我退休了就啥也办不成了。”看若洁流露出感动的神情,陈总又说:“我和你的父亲是道义之交,知心底、共志向、投脾气、意气深,相互帮忙没有任何虚辞实利在其中,我们之间做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客套和感谢,所以侄女你也不要再说什么客气话的。”

    若洁从陈总办公室出来后,在走廊里遇到了卓玛,对她说自己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两天就出发,让卓玛在这边好好工作,有时间了多回去看看家人,个人之间多多联系。又说起紫菡不接电话的事,不知她现在的工作找好了没有?过的怎样?卓玛给她说紫菡已经在一家大型国有信息公司里找到了合适的岗位,这几天正在适应岗位努力上班,工作应该是比较稳定的。对若洁和紫菡两人间的分歧隔阂,她很是惋惜不已,但也没什么办法去协商调和,说等以后有机会了好好劝劝紫菡,在她俩之间多做些沟通工作。卓玛问若洁哪天走,要去送她们,若洁还是借用对王总说的话谢绝了她的好意。

建飞又从山上回到了凤城,若洁想在离开凤城前,到各处好好看一看,建飞就把车开上,按她的意思先上若洁父母的墓地去上了一趟坟,又四处走了走。

若洁对凤城有一种千丝万缕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情,她是六岁多时和父母搬迁到这个城市的,满打满算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七个年头,自己在这里生活、上学,从蹒跚走步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父母为自己操了不少心,花费了不少精力,现在自己的父母都永远留在了这个城市里,却没有享受到一丁点自己应该给予他们的反哺回报,而自己又将要去到远方,这让她十分伤感,百倍留恋。对这个城市她有着深深的眷恋,这个城市给她带来了多少欢乐,又带来了多少悲伤,这一切即将都要成为过去。那天晚上,在城市最繁华的新华街上,她和建飞挤出摩肩接踵的人群,穿过喧闹纷扰的街市,一直走到灯光阑珊的街尽头,回头遥望那些正在夜幕中繁忙营业中的大超市、大酒楼、歌舞厅,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若洁站定,向那边久久注视。建飞在她耳边轻声说:“想去了我们就再过去进到里边玩一玩吧?也用不了几个钱。”若洁转了下头,建飞看到她眼里有晶莹珠泪闪闪,回头间口中却并无一语,纵是建飞这样性格粗粝彪悍的男孩子也不禁心中为之一颤。大约站了十来分钟,建飞看夜晚开始凉了,怕若洁身子单薄受不得风硬,就柔声说:“去,还是不去?”沉默了一阵,若洁摇摇头说:“怕是这辈子我们再也无缘到那种人摞人的场合了。”建飞又说:“那我们就回家吧?”若洁没有啃声,还是久久向那边默望着。

 

 

正午时分,骄阳正烈,街上连孩子们的身影都见不着了,建飞把车开到了婶子的家门口,老旺堆正扶着个高凳子在院里移拽着挪动,旁边还有个年轻姑娘,双手张开,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走路。一看若洁她们从车上下来,老旺堆高兴的大喊大叫:“你们真是回来了!”婶子正在屋里忙,听到声音,赶紧领着央金快步走出来,一看若洁她们就说:“谢天谢地,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旺堆爷爷天天在念叨你们,说你们再不回来,就让我下去到小买部给卓玛打电话呢。你看看,他孙女出门了他也没有这样上心过。”若洁听了很是感动,她让建飞把给旺堆爷爷他们带的礼品从车上拿下来,交给婶子,老旺堆和婶子一连声的说:“来就来呗,还这么客气做啥。”若洁说:“以后在这里常待,少不了会给你们添些麻烦。”又把蓝姨给他们做了介绍。

婶子也把站在旺堆爷爷身后的年轻姑娘拉出来,跟她们说:“这是我的丫头拉姆措,在黄南州府上学,前两天才回来服侍她爷爷。”原来拉姆措是大卓玛的堂妹,两人也就相差一两岁,现在也在本省的一家高等职业学校上学,前几天听说堂姐大卓玛已经毕业上班了,就打电话向姐姐询问情况,大卓玛说了自己的一些事,顺便把旺堆爷爷上山放牧时受伤的事也说了,拉姆措听了很着急,就请了假专程从黄南州的学校里赶回家来看望爷爷。

几人说了一阵话,旺堆爷爷催她们赶快把自己的住处安顿好,若洁她们又从婶子那儿拿上钥匙,把车开上,婶子也陪着她们一起到旺堆的家把行李卸下,又回到婶子家吃了饭。安顿妥当后,旺堆爷爷说:“你们这几天也没啥事,就在这周围四里八乡好好转一转,看看我们门源的乡俗风情。”又说:“你们建飞和若洁是早就来过了,这位老阿姨还是第一次来,你们可不能把人家给冷落了,我腿子不好,就让我这个孙女拉姆措陪你们去玩,也算是代替我了。”若洁她们担心拉姆措陪她们出外旺堆爷爷在家咋办,老爷爷说:“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都在院里走动,家里有儿媳照看着就行。你们尽管放心去玩,过两天我还要和你们一起出门呐。”央金听说姑姑要和若洁她们一起出去游玩,急得也要跟上,旺堆爷爷说“就让小孙女也跟你们沾个光吧”大家说定了,明天先上仙米森林公园去玩。

第二天一早,若洁一行五人告别了婶婶和旺堆爷爷,若洁让拉姆措坐在副驾上引路,自己和蓝姨、小央金坐在车后排,建飞开着车,向山外驶去。

按拉姆措手指的方向望去,仙米森林公园极高处就是若洁她们过大坂时看到的仙米峰。

站在大坂上远看仙米峰,那就是一群出凡绝尘的仙女站在极高的天际向人间俯视,让人觉得既清丽高洁而又遥不可及。而一旦身临仙米森林公园其境,行走其间,看到的却是一幅幅五彩缤纷绚丽锦绣的图画在人们眼前浮动,让人有美不胜收的感觉。

把车放好,买了门票,大家进了园区,众人排成一行迤逦向山上走去。走不多远,一片黑森森的树林就呈现在面前,进到树林里,天地间好像一下子被拥挤的逼仄拘谨起来。林带间一条小溪从山上蜿蜒扭转下来,小溪两侧的阳光散而不乱,让黝暗浓密的林间增添了不少亮色。上山的小径,沿着小溪弯来转去的穿插,道旁杨树柳树参差不齐、亭亭玉立,树间散漫着一股淡黄的氤氲颜色。建飞走在队伍最前面,走得气闷,掉头大声对拉姆措说:“前面还要走多久才能出这片树林?”话毕半晌没有听到回音,再把头回过去,只见拉姆措脸涨得通红,一幅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表情,他觉得奇怪,就停住脚步说:“这个公园不就在你们家门口吗?难道你也不知道这片森林有多宽?”央金正走在拉姆措身边,闻言接过话音大声说:“我和姑姑以前都没有到过这里,妈妈和太爷爷没让我们来过。”建飞还要说话,若洁在一旁用胳膊碰撞他,示意他不要再问了。原来这个公园是近年来政府为发展地方经济圈地建成的一个纯原始风貌的生态公园,和国内大多数旅游景点一样,收费起点并不低,光进园的门票就要二十多元。藏民家里虽然不缺钱,但对这些与吃穿无关的花销还是很在意的,老旺堆他们自己绝对不乱花这个钱,一般情况下也不让孩子们把钱投入到这种他们认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玩乐项目上,这就是所谓生活理念之间的差距。而且藏家孩子们从小就在家干活,哪有时间和闲心出来游山玩水,拉姆措又在外地上学数年,对这里不熟悉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再追问下去,怕是拉姆措更要尴尬。

行了有五、六里路,蓝姨感觉有些累,说走不动了,若洁找了个干净地方让她坐下,自己和拉姆措在一边站着扯谟,闲谈中得知拉姆措上的黄南师范学院就在西宁市东南边的黄南州,距离门源县有数百公里之远,来回家时要从西宁换车,又知黄南师院虽然是个以民族子弟教育为主的高职学校,但因为要为少数民族培养各方面的专业人材,本地需要的农林牧各科课程均有所设置,所以拉姆措对这方面的知识也有一定的了解和掌握。

她们说话间,三三两两的游人不断从身边走过,建飞站在她们身后,心里焦急,四周环望一遍,甚觉无趣,就俯身轻声问小央金累不累。央金小孩子腿勤喜动,坐在那里早已不耐烦,见建飞问她,就小声说:“不累,还想走呐。”建飞一听大喜,把央金一把抱起,让她双腿叉开,坐在自己肩上,对大家说了一声:“不陪你们玩了。”迈开双腿,大步流星的向前蹿去。几人看他长着一幅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外形,说起话来却还是个大男孩的口吻,不禁皆笑出声来,笑毕,起身随上。若洁觉得拉姆措虽然不爱说话,比起卓玛来还显得腼腆,但却是个很细心和有责任感的女孩子,一路走来,她不但紧跟在小央金身旁一步不拉,还不时将身子傍近蓝姨,好像要随时准备伸手去搀扶蓝姨,不禁对她心生好感,很愿意和她交谈,刚才和她聊了一阵子还觉不过瘾,现在央金让建飞带走,拉姆措再没有别的后顾之忧,就把她拉住紧挨着蓝姨三人并行走路,顺便攀谈起来。她指着不远处立在阳坡上的几棵高大挺拔清香扑鼻的大树问拉姆措那是什么树?拉姆措驻足定睛看了一会,说那几棵树的学名应该叫做祁连圆柏,是这里特有的树种。若洁又指着不远处一堆堆混杂生长的苍荫葱郁的林木说:“那里的一片树怎么和这几棵圆柏长得不一样?”拉姆措说:“那是些普通的树种,有油松,有落叶松,还有红桦、山杨这些北方树种,那些树不喜阳,都在阴凉处生长。”若洁又回头看看身边溪畔的杨树和柳树,笑着说:“这个我知道,是杨树和柳树,我们那儿常见。”拉姆措也抿嘴一笑,涨红了脸蛋。蓝姨在旁边听着她俩相互对答觉得很有意思,不觉把走路的疲乏劲给化解掉不少。

走了约摸有一个多小时,身后跟上来的游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穿越她们走到前面去,三人也不着急,按自己的速度慢慢前行。前面出现了一个缓坡,上去林带就走到了尽头,三人铆足力气使劲登了上去,顿时,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细碎的草毡上布满了低矮的灌木,灌木丛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卉,红的、黄的、紫的、白的,还有一些道不清颜色的,细草间柔茎迎风摇摆,绿丛上花蕾笑靥吐瑞。游人们喜不自胜,纷纷拿着相机钻到灌木中去取景拍摄,忽拉拉上来的一大堆人一时间散开走了个一干二净,全淹没到花海里面去了。

若洁拉着拉姆措钻到花丛里,她对牡丹、芍药、月季这些种植在庭院里的花卉有一些研究,但对眼前这种原野里自然生自然长的野花就有些莫辨品种了。拉姆措对她讲,那边一簇簇开着小碎叶,花蕾密、瓣儿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盛开的都是杜鹃花,这里光杜鹃就有百里香杜鹃、粉枝杜鹃、头花杜鹃、烈香杜鹃、陇蜀杜鹃等五、六种,其它还有金露梅、银露梅、暴马丁香、紫丁香等杂品种花,还有一些花的名字她也说不清楚。若洁跟她一起走,她讲一个花种,若洁就对着那组花的形状和颜色仔细研究品味,可算是长足了学问。她们跟在大家后面看了一阵子花,看看蓝姨有些累,就寻了个平坦能望远的地方,找一块合适的石面,拂拭干净,两人一起陪蓝姨坐下休息。建飞早已上来了一会,他领着小央金四处游走,和其它游客一起乱哄哄的瞎拍照,看若洁她们过来,才回转身,拉着小央金一起走近,又掏出身上背包里的各种吃食饮料,让大家吃喝。

坐在那里,大家向四外打量:向下是刚才走过的来路,幽暗阴晦的森林,现在已经降落到了脚底之下,散眼望去,森林的顶端层层叠叠,上下起伏,犹如潮水汹涌般翻腾围聚到足下,再分成两片黝黑的翼翅向东西两面冲展飞去,直至目极天尽。

 向南眺望,众山峨嵯,锯齿不齐的仙米峰背依蔚蓝天空,嶙峋凸凹可辨。几缕薄云缠绕着峰尖,须吐絮张,若即若离,自在舒卷。高原草场自半天漫撒下来,像是斜挂在半空中的壁毯,绿意四溢,芳草绒织。从林间欢脱跳跃而出的小溪,细蛇般蜿蜒扭曲而上,直升入草原深处。一群群白牦牛游行在坡麓上小溪旁,随意啃饮水草休憩卧起。建飞嘴里嚼着肉干,站在那里人还不消停,手指远方,大声议论,若得众人尽皆回视。若洁喝着饮料慢慢轻咽着面包,仰脸看看山上,又低头静静思量,暗暗衬道:真是一幅古人笔墨下鲜灵活现的牧牛徜徉图。

 坐了一会,若洁觉得吃喝够了,人也缓的差不多,就跳下石面,唤上拉姆措、央金四处去闻芳嗅香,蓝姨坐在石面上微笑的看着她们穿花拂枝,人面花朵相互辉耀。建飞则四下张望,时不时凑到那几个花丛中窜来穿去的姑娘旁边,给她们和花朵一起合个影照个相。正感觉闲散着没劲,突然瞥眼看到远处仙米峰旁有几撇阴影往来移动。定晴细瞅,原来是几只高原神物——兀鹰在天上盘旋。他性格粗犷,不喜欢翻弄那些花花草草,但对这种雄健大气的飞禽却情有独钟,赶快拿起相机,对着那边比划起来,无奈距离太远,相机功能又不够,对了半天焦距,不是鹰的飞行踪迹捉摸不定,就是图像聚拢不甚真切,一会甩甩头,一会叹口气,正忙碌间,忽见那兀鹰下面,仙米峰尖上有几片白白亮的团块,原先被云彩遮挡,现在云升峰显,暴露出了形状,不觉喊出声来:“你们看那是什么?”。若洁听他一声喝叫,走了过来,看了看的说:“哪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些积雪嘛!”蓝姨也被他的声音惊扰,侧身下了石面,过来看看说:“就是雪,在我们凤城,一到冬天下雪的时候,经常有雪积在贺兰山尖上,远远看去就是这个样子。”建飞说:“贺兰山上积雪,我也见过,但那是在冬天,这里现在可是六、七月啊!”拉姆措拉着小央金过来,看了看说:“那就是雪,我们这里六、七月里下雪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稀罕事。我们在山上放牧的时候,一有寒流刮来,山上就会雪花飞舞漫天皆白,临走到了山下却是在下雨,花红草青雾气蒙蒙的。我们上课时老师也说‘一日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正是我们高原特有的天象景观呐。”

 大家议论一阵,不觉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按建飞的意思,要学那些刚刚从身边蹿上去的年轻人榜样,鼓足劲再向上攀爬,争取今天登上山顶。但若洁看蓝姨实在劳累的不能再继续走山路,小央金折腾了这一上午,也露出了疲乏的神态,就说,那些人都是从远道来的外地游人,他们今天转完了以后不一定能再来。我们现在就住在这左近,来得时间有的是,等哪天再来了,一定陪建飞登上仙米最高峰,让建飞好好过把瘾。建飞虽有不甘之心,实在难以拂逆她的话语,看看四周老且老幼尚幼,只好做罢。大家休息片刻,动身下山。

 

 

从仙米森林公园回来后,若洁还想着带蓝姨去看看其它几片风景,她给蓝姨说了自己知道的周边几个景区:北山地质公园、皇城草滩牧场还有自己几个上次来时经过的浩门川油菜花地,谁知蓝姨让一次仙米森林公园的上山爬坡给吓住了,首先把去北山地质公园这种要爬山的地方一口拒绝了;提到皇城草滩,旺堆爷爷说哪有什么看头,一到夏天,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草场,那个地方都比那个皇城滩上的草场好看;最后说起浩门川,拉姆措遗憾的说这个时候过去可能季节已经错过了,油菜花海就是还没有谢也没有刚交七、八月时的那种盛大隆重,若洁只好也作罢。

拉姆措在家待了两天,就和她妈说要给学校打电话再续假,她还有一年就要毕业,虽然课程不重,但学校也抓的很紧,假期到了就要回去报到,否则会影响以后的毕业和就业分配。旺堆爷爷说自己身体已经好了,孩子的学业要紧,不能再耽误,干脆就回学校上课去。婶子对她回去倒也没啥意见,只是对拉姆措回校要倒几次客车有些担忧。拉姆措对母亲说:“妈你就放心吧,这趟路我也不是第一次走,不就是到西宁再换一次车嘛,我小心点不就没事了。”她和婶子说话的时候,若洁和建飞正好也来婶子家看旺堆爷爷,听了她们间的言语,不由想起了以前旺堆爷爷说过的“天下最清静的地方就是隆务寺”这句话,建飞嘴随心动,说:“隆务寺不就是在黄南吗?”拉姆措说:“就是的,还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建飞说:“那不如我们送你一趟,也顺带看看隆务寺。”建飞的这随口一说,若洁一想也是,自己正想看看这个天下最清静的隆务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央金听说她们要坐车去黄南,嚷嚷着也要跟上一起去玩,这会儿婶子坚决不由她,若洁给央金许愿说回来时给她带些那边的好玩艺送给她,她还是不依,后来还是旺堆爷爷扳起脸,吓唬了她几句,她才瘪着小嘴躲到了一边。

 走黄南的客车要经过西宁倒车,拉姆措坐过几回,只知道这一条路径,她带建飞行车走的也是这个路线。建飞开着车,拉姆措坐在副驾上带路,若洁和蓝姨坐在后排,清早起程,傍黑前就到了同仁县,同仁县前面就是黄南州的驻在地隆务镇,车又走了一段,就到了拉姆措的学校——黄南师范学校。隆务寺,还真就离学校不远,站在学校门口都能望见寺庙的大致轮廓。

 因为天色已晚,若洁让建飞先下去在学校旁边的宾馆订了两个房间,拉姆措要回学校住,若洁让她和自己一起吃完饭再走。吃过饭,拉姆措说明天她给找一个本地的同学,带她们去隆务寺游玩,让大家在宾馆等着,然后就自个进了学校大门。

 第二天一早,拉姆措早早就过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藏族小伙子,她把小伙子领到建飞住的门前,又过来敲若洁的屋门,其实若洁和蓝姨早就醒了,收拾完毕正坐在屋里等待。听到敲门声赶快出去,一出门就看到那个小伙子规规距距的站在走廊里,若洁赶紧让拉姆措把人领进屋。攀谈间,拉姆措告诉她们那个藏族小伙子是她的同学,隆务北边海东乐都县的人,名叫夏吾,对隆务寺很了解,也和寺里的很多僧人熟悉。夏吾人长的很精悍,个头中等,身材偏瘦,但看上肌肉贲张很有力气,尤其是长了一双鹰眼,目光锐利。正说着建飞进来了,建飞在男孩子里面就算是很虎彪彪的了,和夏吾一比,好像气势上还略逊了一筹。

 大家一起到宾馆楼下吃了些早饭,夏吾和拉姆措就领着她们向隆务寺走去,若洁问拉姆措今天不去学校能行吗?拉姆措说已经给自己和夏吾请好假了。黄南师范步行到隆务寺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行走间夏吾给她们简单的介绍了隆务寺的情况。原来隆务寺的藏语全名叫“隆务大乐法轮洲”,“ 隆务”是藏语农业区的意思,隆务寺在藏族安多地区,其地位仅次于甘南的拉不楞寺和青海的塔尔寺。隆务寺是以学经诵经出名,平时游客很少,清静持重,是本寺的主要特点之一。

 说话间已经到了隆务寺门口。若洁她们扬脸细瞅:隆务寺是一片背西向东藏族风格的寺庙建筑群,座落在一围低矮陡峭绿草茵茵的小山下面,四周用赭红色围墙团团圈住。从远处看去,寺内的经堂、佛殿依山而建,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星罗棋布、错罗有致,琉璃瓦和镀金宝瓶饰交相辉曜,一片金光灿灿。寺院的围墙中间有一座城楼状的寺门,上面飞檐斗拱,十分壮观,夏吾对她们说,那上面建有嘛呢经轮。

 寺前有一个广场,地势平坦,视野广阔。众人正远远眺望着,建飞“唉唷”一声,指着广场中间大声说:“那边还有一个三头像呐。”若洁急急瞥他一眼,建飞觉察到她的目光不善,再看周围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伸手向后脑勺一挠,不好意思的缩脖笑了。若洁领先抬步向那尊巨像走去,原来是一座高耸的巨大佛像,一个硕大的身子,通体绿色,坐在菩萨座莲花月轮上,右足蹍踏下方,左足踡屈收回。身子上部又变化出三个肩膀,每个肩膀上都伸出一对手臂,肩膀上又各长出一张脸,脸呈少女形容,分别向南、东、北三个方向俯望,三双手分别合什,面容神圣慈祥。夏吾说这是绿度母菩萨的佛像,建飞问:“绿度母菩萨是谁?”夏吾说:“就是你们汉人口中常说的观世音菩萨。”

 若洁看过这方面的书,知道度母的梵名Tara,全称圣救度佛母,中国古代称为多罗菩萨、多罗观音,共有二十一尊,皆为观世音菩萨之化身,绿度母即为其中之一。再看蓝姨,早就端端正正立在佛象的正前方,双掌合拢拊在胸前,嘴唇喃喃蠕动,不知在念些什么。若洁也跟了过去,恭恭敬敬的随蓝姨做了一番默默祷祝。只有建飞不明所以,随在夏吾和拉姆措身边,指着座上的度母圣像,喋喋不休的发问。夏吾告诉他,度母头上戴的是五佛宝冠,身上佩的珠宝、穿的天衣及下身重裙都是为了显示菩萨的庄严。又告诉他,修持此尊的密法,能断生死轮回,消除一切魔障、业障、病苦等,还能消灾、增福、延寿、广开智慧,凡有所求,无不遂意,还能往生于极乐世界。

 门口的游客很少,全然没有其它知名寺庙那样香火旺盛、游人如织的火爆场面。若洁寻思这是因为没有到旅游旺季的缘故,一问拉姆措和夏吾,才知道这里平素都是这种游客清淡的情景,夏吾更是说:“这里的僧人平常都在关门学经,不喜人来打扰。对游客的态度是来去自然,所以寺院的名气反而不如那些比它规模还小的寺庙大。”若洁这才稍稍有些理解旺堆爷爷说的“天下最清静的地方”的意思。

 若洁让建飞去买几张进门的门票,夏吾说:“不用了,我和看门的僧人说一声,咱们直接进去就行啦。”若洁想他可能是想要给自己省点钱,抿嘴一笑,让建飞快过去。夏吾过来拉住建飞的胳膊不放,嘴里唔唔囔囔说了几句话,若洁和建飞也没听明白,只知道他是坚决不让买票,几人正在相持。拉姆措在一边解释道:“夏吾说的意思不是不让你们花钱,而是这个寺庙和别处不一样,他们对游客买票的这种事并不太上心,所以咱们直接进去就行了。倒是你们有心了,在里面转完后想给他们留些善款就留一些,不留了他们也不计较。”听她这一说,若洁又见识了一番隆务寺与众不同的作派。

 寺门口有一个雕栏玉砌的长廊,串联着十来间嘛呢转筒房,夏吾说那是专供香客转经用的。

 广场后面正对寺门的就是寺院的大经堂,登阶进得大殿,不但游人零落,僧人也少的稀罕。这个大经堂实在是宽阔辽远,站在这面看不到对面墙壁,里面却整洁干净,明亮堂皇,飘浮着一股好闻的藏香味道,并没有一些寺庙里游人靠背擦肩拥挤不堪气味呛人的场面。屋顶用大柱子和小柱子错开支撑,夏吾给若洁她们介绍说这些大大小的柱子有将近200根,众人听了啧啧称奇。夏吾领着她们从殿里耸立的塑像前走过,一一逐座介绍,有释迦牟尼佛,有宗喀巴大师等等,其中宗喀巴大师的塑像最为高大,足足有十几米高,底围二十多米,通体镀金,嵌满金玉宝石,显得金碧辉煌。游人不多,但顶礼膜拜的香客却不少,有手摇经轮绕着佛殿来回转经的妇女,有一步一拜、磕头下跪的老者。蓝姨也听不懂夏吾在那里说的“佛”儿“师”儿什么的,只顾着上香磕头,她和那些礼拜的香客混杂在一起,看见一个佛像就上去磕一阵子头,磕完了就向佛像座下的募捐箱子里塞钱,塞到最后自己的钱不够了,又过来从若洁手里要了五百元钱。

 从大经堂出来,夏吾又领她们到了天女殿 、灵塔殿 、观音殿、文殊殿和曲轮殿走了一遭,这个过程中,伴随夏吾的解说,只有一些香客们转经时的走动声音和礼拜时的喃喃低语,偌大的一个寺院再无有别的杂音。有时偶然碰到一两个僧人,也是腼腆的对人轻轻一笑,很有礼貌的合掌一拜,然后悄悄离去。

 快到正午,她们才转到了寺院南端的另一个山门口,走了半天,每个人都有些累乏,夏吾领上众人出了山门,找个台阶让大家坐下。建飞一出门就伸伸懒腰,呼出一句:“可算是出来了。”走到一边去眺望寺前后的山岭原野。蓝姨坐定后盘算着她拜敬过的佛象数目,一面摸摸自己的衣兜,自己带的加若洁给的近一千元钱全捐献出去了,但她心里还是沾沾自喜,乐滋滋的打量着四周。

 若洁和夏吾、拉姆措并排坐在一起,若洁问夏吾那些香客们都是从哪儿来的?夏吾说:“有本地镇上的、县上的,还有周边平安、乐都、互助等县里的,更远的还有海北、海西、玉树各州来的。”拉姆措插话说:“我们门源每年也有不少人过来上香。”建飞慢慢踱过来,接口说:“别的还好说,那些一步一拜的香客跪这么长的路能受得了吗?”

 夏吾说:“哪咋能受不了?有些香客还是慕名从西藏赶过来的,不照样也爬过来了吗?”若洁叹道:“游玩的人四海皆走,唯独丢掉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香客爬山涉水历经千难万苦,还能够寻到这里,真是世像万千不可思议。”夏吾说:“有啥不可思议?游客是逐名而走,香客是随心而来,当然一个能找到另一个就来不了了。”

 若洁听了他说“游客是逐名而走,香客是随心而来”一句先是一怔,再细细一琢磨,不觉心中暗暗为夏吾的这句话叫好。又问夏吾还有没有可转的地方?夏吾说:“隆务寺大着哩,光这里你们走一天都走不完,下面还有些附属的小寺,约有十来个,都散布在各乡,要想走过来,怕是一个月都走不完。既然你们是来寻找清静的,别处也不用去了,只在寺北边的的那百十家僧舍处走一走,看看那些僧人是怎样修练学经的,别处也就能知道个大样了。”

 几人说定,先去吃午饭,完毕后再到寺北边观看僧舍和学经的人。

 吃过饭略略休息一会,大家在夏吾的带领下,起身向寺北面走去。本来若洁怕蓝姨上午走的累,让她先回宾馆休息去,那知这个老太太上午募捐捐出了精神头,非要和她们一起去看看这个僧俗众人共同静修的僧舍是个什么样子,若洁只好也让她一起跟了过来。

 还是从寺正面绕了过去,到了寺的北面,远远看见山坡上有一片宫殿,夏吾说那是隆务寺主持夏日仓活佛的夏宫,众人走着望着遥对着聊了一阵。走不多远,又看到号称是“如来八塔”的八座佛塔,夏吾说那是为了纪念佛祖释迦牟尼一生八大功德而建,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嘘吁感叹。再向前行,一排排的僧舍出现在大家面前,每排五户,独家独院,约有二十多排,这些僧舍围墙均用白色泥灰粉饰,与当地的民舍有明显区别。夏吾说那就是隆务寺专供僧俗众居士修练的僧舍,也是隆务寺的学经场所之一。

 所有的僧舍虽是独自成院落,门户均大开,任人随意出入。夏吾领她们进了几户,里面大同小异,都是土炕垒就的僧床,一桌一椅,但每户里面居住的僧人数目却不等同,有一人独居的,也有三两人合住的,但不管进到何屋,那些僧人无论年长年幼高低胖瘦,均手捧经卷孜孜嗜读,坐床上的,站地下的,还有眼睛不好使的拉把椅子坐在窗下,看人进去,既不啃声,也不起来,只是专心阅经。

 若洁看他们屋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就问夏吾他们平时吃什么?穿什么?夏吾说,吃穿均由寺上平时供给,寺上的资金是政府给一点,信男善女施舍一点,仅够这些人简单的维持生活。但这些僧人们信念牢实的很,一点微薄的物质就能满足他们生存的需要,从不多要,也无它事。又说,那边还有一些俗家居士们也来长住或是短暂住上一段时间,自己修行阅经,他们有的带些财物来,赠给寺院里也算是一点收益,有些则身无分文,白吃白住,全由寺院里供养着。

 转了几户出来,夏吾指着后面的几排说:“那边就是那些俗家居士们住的僧舍。”蓝姨对那里很感兴趣,急急忙忙向前走去,众人跟上,刚走过一个拐弯,就看后面一排把头一户门口站着一僧一俗在说话。众人走了这半天,除了看到僧舍里有人外,其它处是任一个人影也不见,这时看到有人,不觉很是惊奇,就一起走了过去。那两人原来是站定在争执,看众人远远过来,掠了几人一眼,并不停止争论,只听那俗装之人向僧人埋怨道:“我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并没有见到活佛一面,难道我送来的财物都不是东西,还不能亲睹活佛一次?”那僧人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尽管俗装之人有一点气势汹汹的样子,他脸上仍然是笑容不变,口气温和的说:“活佛到下面寺里去给那些乡上的百姓们祝福去了,回来怕是还有几天。”那俗装之人又说:“难道我捐了那么多善物,还不如那些一分钱不掏的俗人,活佛难道就不能赶回来见我一见?”几人听那俗装之人的口吻隐约是南方口音,心想许是那个外地大老板钱挣多了来这里找乐子,如此静修之地也不知收敛,走到半道就齐齐止步听着。僧人依然陪笑说:“施主不管有无捐赠施物,对我们来说缘份都是一样的,我佛慈悲,眼中可没有贫富多寡分别,我们庙上对施主们一视同仁,不能有所偏颇。至于活佛啥时回来,也要看施主有没有缘份,有缘了就能早些回来和您先生见上一面,没缘了还真就无法说定。”两个人一个声音大,一个声音小,但众人距他们十几步远都听得清清楚楚,纳闷怎么两边僧舍里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观望劝说,感觉奇怪。夏吾小声说:“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增加修为的,只管学经静心,唯恐学业上不能精进,修行上不能淡泊,哪有闲心过来听看别人的咶噪。”若洁若有所思的“噢”了一声,又念情小僧人最后说的一段话,心道这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僧人,竟也有这等见识,怪不得旺堆爷爷说隆务寺是“真正的出家人”之地呐。

 几人听明白了他们争论的事由,又听夏吾一番解释说的明白,便再也无心向那边走往,匆匆绕过,走到最后一排房舍前。夏吾指着正中的一家小院,说这就是管理这些僧舍的寺院人员办公地点。若洁她们走近,只见那家小院门侧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用藏、汉、蒙三种文字写着几行字,建飞张口结结巴巴念道:

“愿一切众生具足乐及乐因,愿一切众生远离苦及苦因,愿一切众生不离无苦之乐,愿一切众生离冤亲爱憎住平等舍,步入解脱之门。”

 建飞念的不顺溜,若洁看的却仔细,琢磨了一阵上面的文字,又问谁有纸笔?拉姆措从身背的小包里翻找出一支碳素笔,夏吾从裤兜里摸出半张纸,全递给了她,若洁依墙站立,恭恭敬敬的把那段话抄录了下来。

 太阳快落山时,几人回到宾馆,拉姆措说明天她和夏吾还要上课,要回学校,若洁等人坚决不依,硬拉住他俩一起到下面,找了个较大的饭馆,要些酒菜,好好撮了一顿。

 吃完饭,建飞拉夏吾到自己的房间,两人到那边穷聊去了。拉姆措则和若洁、蓝姨齐坐在这边屋里一块看电视、聊天。

 建飞这个人就是有一个好处,平时大大咧咧的,说话东一鎯头西一棒棰,但要遇上对脾气的人了,很快就能混成朋友。到他房间后两人聊的欢实,夏吾坐下后屁股沉得都起不来了,直到晚上九点钟以后拉姆措喊夏吾回去的时候,夏吾也不愿意动弹,硬是让建飞拉着一起睡在了宾馆里。拉姆措因才从家里回来,怕学校班级中有人有事找她,就自个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若洁她们早早起来回门源,把宾馆房间退了。拉姆措是昨天就说好了不用再过来,夏吾则让建飞拉着起来,睡眼迷惺的跑到小车旁给她们送行。三人向夏吾道了感谢,又让他给拉姆措带问好。若洁突想起一件事,又自己下车,拿出一迭钱,递给夏吾,让他回头给寺院管理僧舍的办公室送过去,说这算是自己三人的一点心意,这本是昨晚半夜若洁睡不着觉时做下的一个决定,大家都不知她有这一手,所以无法发表意见。夏吾因这是给寺院的,自不好拒绝,便把钱收下,表示一定给她们带到。

走到路上,若洁坐着车上还在回味这一趟隆务寺出行的收获。她不停的赞叹隆务寺的清静悠远,说这里和一般名寺门前游人潮涌的景象一点也不一样,如果说仙米诸峰是一群飘飘欲飞青葱俊秀的仙女,那隆务寺就是一个修为经年静持有成的尊者,前者给人们带来了视觉上的震撼,后者则让人们的心灵达到了净化。

 又说内地的一些寺庙,一有点名气,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来参观游玩,还把山门建得活像个庙会集市的模样,都是为了揽财求利,这些都有违释祖创建佛教的原意,出家人如果只顾念俗人一样的利益和物欲,那出家与入世有何区别?她这边说着,建飞在那边笑着,故意逗她,说她像个愤青,出门一趟尽说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话。

若洁又拿出昨天在僧舍办公地点抄写的那页纸,看着上面自己手抄的“愿一切众生具足乐及乐因,愿一切众生远离苦及苦因,愿一切众生不离无苦之乐,愿一切众生离冤亲爱憎住平等舍,步入解脱之门”话语,又翻出今天一早上找出的那次在中卫高庙记下的入门楹联:“儒释道之度我度他皆从这里;天地人之自造自化尽在此间”两相对照,沉思片刻后对建飞说:“你看咱们那边的寺庙,看重的是一个‘容’字,这边的寺庙,却落实在一个‘往’字。”建飞说:“你说的这两个字是个啥意思?我怎么没有搞清楚?”若洁说:“上次咱们进中卫高庙门,看到的两行对联,强调的是天下皆容,普渡众生,宏照宇宙。汉传佛教里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强调包容众生,弘扬佛法,这和我们中土自古来的教化传统是一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不管何等人?何等信仰?只要有缘皆可成佛成菩萨也能结成兄弟,这就是我说的“容”字。再看‘往’字,解脱、往生,这是藏传宗教的不二精义,我虽然说不透这些,但看昨天写在隆务寺僧舍墙上的那段话,正是这个意思。”建飞说:“你说的这些太玄幻了,我越听越糊涂。”若洁心道:要是文喧在这里一定能体会明白的,但她神情上并没有表示出来,而是说:“不急,慢慢你就能参悟透。”又说:“你看那个夏吾,在隆务寺旁边待久了,和僧人来往一多,说话间时不时的也能流露出一些富含佛家哲理的话语来。”建飞一听她把话题转到夏吾身上,立刻兴奋了起来,言语上也有些滔滔不绝,他先说夏吾讲他们乐都虽然和门源相距不远,但一个是海北州的县府,一个是海东州的县府,两地的风俗习惯可是截然不同,就是同属藏族的不同人家都有区别。又问若洁看出来没有?夏吾和拉姆措正在谈对象,是一对恋人,这还是昨天晚上夏吾亲口对他说的,夏吾还说两人现在正为毕业后上哪儿发愁,乐都是农业地区,拉姆措家是牧业地区,两边的生活习俗不同,要是一齐都去一个地方,总会有一个人在生活上不习惯。建飞说这些话时,斜眼瞟着若洁,若洁假装没有听懂他话语里隐隐包括的含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青海这里不但是‘十里不同天’,连民风也是百里不同俗,这可能和这里的民族多,来源广,接触又早,相互影响有关吧。

 他们一路唠着,突然奇怪坐在后排的蓝姨怎么没动静了,若洁忙掉头,一看蓝姨早就斜靠在后排的椅背上自个呼呼入睡了。原来蓝姨上车后开始是闭目养神,盘算了一阵自己昨天一天给菩萨们布施的钱数,心里默算完后,很是为自己在佛和菩萨面前的出手不凡感到高兴,觉得自己又积聚了不少功德,对来到青海再无抵触情绪。高兴之余,一阵困乏劲上来,也顾不上听若洁和建飞的胡喧,头一歪,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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