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旧馆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正文

短篇小说 ‘山中一夜’ 之二

(2018-08-23 10:48:02) 下一个

小妖精不见了,我们像疯子似的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桌子底下,床后面都找遍了,五分钟之后,绝望笼罩了我们。我和娜佳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肮脏的地板上,话都讲不出来,只会你看我,我看你,看到后来幻觉都出来了,在杂草茫茫的荒地上面,小妖精那柔嫩的小身子正被几十条巨犬撕扯着,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绝望地舞手扎脚呼救,可惜咽喉被几条恶犬咬住,发不出声音来。我脑子里有个声音道:赶快,也许还来得及。于是跃起身来,在娜佳来不及拉住我之前,门一拉开就闪了出去。

门还没在身后关上,我就知道此举是欠考虑了,总有六七条像小牛犊般大的猛狗,一听见响动,齐刷刷地转过身来。我从未见过狗眼在月光下竟然是碧绿色的,像我小时候玩的玻璃弹子。那些狗和我对视了二秒钟,一只特别巨大的狗喉咙里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所有的狗们身子一低,然后一起向我扑来。

我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死定了。这哪是狗?分明是一群猛兽。那些巨大的下颚骨,锋利的犬齿,可以轻而易举地嚼碎大腿骨,那些狗爪子像钢铲似的一下子就可以把人的内脏掏出来。它们只要扑上来,那体重就不是我能承受的,我并不怕死,可是爹妈生了我,千宠百娇地养到二十多岁也不是为了到美国来做狗粮的。

我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脑子里只想着这可不是我愿意的死法。带头的狗已经冲到台阶旁了,只要它头颈一伸,就可以一口咬住我的脚脖子,人一倒地,那群畜生扑上来,一切都玩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拽住我裤腰皮带,狠劲往后一拽,我一个踉跄跌回屋里,门迅速地被摔上。可以听见那些狗刹不住脚步接连撞到门扉上的巨响。

我还没回过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我正想是否某只狗乘门没摔上之际溜了进来,一伸手摸到一只软软的乳房,娜佳先是给了我一个火辣辣的热吻,然后‘啪’的一记耳光摔在我脸上:你找死啊。小妖精已经丢了,我可不愿意再失去你。我捂着脸大声嚷回去:小妖精丢了,说得轻松!我们回去怎么交待?

娜佳不作声了,过了一会,手捂在脸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小妖精是个遗腹子,父亲是纽约报纸的记者,在一次去以色列做采访时被哈马斯游击队打死。娜佳的姐姐在医院里一直听着海菲兹的小提琴曲直到生下小妖精。她从小是众人的宝贝,精灵古怪却又聪慧逗趣,活泼好动又鲁莽惹事。这不,乘我们一分神就惹出这么大祸来。

我眼睛在房内巡睃,娜佳问我还想怎样?我说你表哥独自住在这荒山野岭之地,房里总该有一二件防身的武器吧?如果有把散弹枪在手,哪条找死的畜生扑上来迎面给它一枪,打成个筛子样,别的狗大概也会夹了尾巴逃走吧。但是我们摸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除了一袋蒙满灰尘的高尔夫球棍。娜佳抽出两根,递了一根给我。精钢制成,细细的有一米来长,像网球拍似的把手用皮带精心地缠住,握在掌心里很适手,顶端有个扁形的钢栉,挥动起来虎虎生风,六尺壮汉如果在头上挨了一下也够呛的。那些恶狗们等着尝尝钢制毛栗子的滋味吧。

一杆球棍在手,胆气壮了不少,我们刚准备冲出门去,突然一阵震天动地的摇滚乐在门前的空地上爆响,不但我们惊愕莫名,连聚集在门前的狗群都一起回头,有几条狗仰天长啸,但马上被铺天盖地的音乐声浪湮没。娜佳怔了一阵,跃起来一把把我抱住:是小妖精,小妖精没事。感谢老天。

我们从窗口望出去,只见那辆甲壳虫车头灯‘唰’地亮起,狗们在两道光柱中夹了尾巴乱窜,音乐还是震耳欲聋。那辆甲壳虫竟然移动起来,先是抖动几下,然后就歪歪扭扭地向我们靠过来。

娜佳惊呼道:天哪,小妖精开起车来!她才五岁,从来都没碰过方向盘。

我也是目瞪口呆,那辆甲壳虫还是手排档的,连我初上手时都开得磕磕绊绊地。也亏得小妖精能把它发动起来,还能让它前行,只是她那么小的人,踩了离合器就看不见前面,还有,她知道怎么一面保持车子前进,一面踩刹车?如果一乱套,几秒钟之后,这辆娜佳的宝贝疙瘩可就直直地撞上屋子了。

还不出我所料,甲壳虫歪歪扭扭地开到门前,‘砰’的一声撞上台阶,熄了火。这儿离房门只有三步路,如果我甩动高尔夫球棍抵挡一阵,娜佳就可以安全地上车。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离开窗口,只见那甲壳虫又重新发动,先倒回去,又见前轮一点点地转向右侧,然后再次向台阶靠过来,最后,车子跟台阶成平行,司机位的那扇门正好对着屋子的大门,动作快的话一个箭步就能上车。小妖精停好车之后,站在座椅上隔了车窗向我们招手。

快。娜佳喊道,上车。我们打开门,正看到一头体型中等的黑狗跃上甲壳虫的前挡风玻璃,不住地嗅来嗅去,前爪搔爬着车窗,我一个箭步上前,抡圆了高尔夫球棍拦腰一击,那条狗的肚子在月光下翻成白色,一个筋斗栽下车去。

其余的狗本来已经散开,现在又围拢过来,一大半散在后面,来回奔跑着,大声吠叫着,另一批体格巨大的家伙,由两头特别巨大,脸容特别丑陋的黑狗领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前半身低低地伏在地面上,后腿呈绷紧状,尾巴高高地竖起,喉咙里吐出低沉的咆哮声,随时都可以像根弹簧般地扑上来。

我一点都不敢怠慢,把手中的球棍舞得如风车样,当年在少年宫武术队学过一招梅花棍法,甩大风车时,教练冷不防地一杯水泼过来,如果身上溅到大块水迹就不合格,我溅到过最大一块只不过铜板大小。所以那些狗瞪着我们吠叫,作势扑跃,但还不敢真正冲将过来。

娜佳在身后拖拖拉拉的,过了好几分钟才提了大包小包跑近车门,我一刻不歇地舞了好久高尔夫球棍,手腕都酸了。只要娜佳弯身坐进车里,我再闪进去,马上就可离开,那些恶狗奈何不了我们。可是,当娜佳打开车门,小妖精一下子跳上台阶,撒开腿往屋里奔去。

我和娜佳都呆住了,几秒钟后娜佳才大叫:小妖精你去哪里?

我略一分神,手中的球棍慢了下来,竟被离我最近的一头巨犬一口叼住,用力一挣,竟然没挣脱。别的狗一见大风车没有了,马上吠叫着一头接一头地跃上台阶。叱开血盆大口,嘴角上挂着涎水,向我扑将过来。

正在危急之时,开着的门里突然扔出来几个像罐子之类的东西,狗群一愣,领头的狗疑惑地低了头去嗅那些罐子,然后叼了就走,本来吼声连天的狗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互相看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呻吟,一转身,小碎步地跟上。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光景,天上地下。

我手心里全是冷汗,门扉一响,小妖精施施然地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罐冰淇淋,吃得舔嘴咂舌的。我催她赶快上车,她白了我一眼:急什么?狗不是都走了吗?

我提着她的朝天辫子把她扔进后座:它们还会回来的,你还有多少冰淇淋可以扔给它们?

(待续)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