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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田氏六姊妹(13)

(2016-06-04 07:07:24) 下一个

田家又生了女孩,竹西一醒来先是哭,跟着把维扬臭骂一顿,在粮油店的天台上生下的孩子,能生出什么好来。 三丫头出生没几天,老太太从扬州老家回来了,尽管有些生气,但见家里遭了水祸,媳妇竹西又受了这么大的罪,只能骂维扬几句,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什么大事能比老婆生孩子还大。维扬委屈,说没想到早产, 更没想到雨突然大成这样,组织上找他,他不能说不。

青山和隐隐也谈不上喜欢妹妹,尤其青山,她一去抱老三,老三就哭,声音倒不大,但淅淅沥沥不止,可叫人烦。老三出生,老二隐隐正式开始会说话了。只不过她说话,一句是一句,掷地有声,小小年纪就显得很有主意,永远静静的,不怒自威,她最擅长说不,不吃,不去,不喜欢,不高兴,不要来烦我,她对这个世界,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唯独对大姐青山例外,谁若说大姐一个不字,她绝对不答应。

青山问:“爸,妈,奶,老三叫什么名好呢,还叫招弟不?”她故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促狭鬼。隐隐像读诗一样随着大姐的话念:“招弟招弟找找弟弟。” 竹西坐在床上,一只没做好的鞋帮子扔出来,差点砸到青山的脸。青山忙笑着说:“好好好,老三应该叫雨来,因为她是下雨天来的。”跟着,青山开始被课文,《小英雄雨来》,“晋察冀边区的北部有一条还乡河,河里长着很多芦苇。河边有个小村庄……”竹西对老太太,“妈,你也不管管你大孙女,这才多大,离上房揭瓦也不远了。”老太太扭头瞪了青山一眼,算是使了眼色了,青山便拉着隐隐出去玩了。

还是维扬,再一次不声不响,从柜子拿出一本书破旧的书,竖排字,食指循着找,咂么砸么嘴,吞了口唾沫,说:“叫田江南,老三叫田江南,看看,这本来是个男孩子的名,田江南,啊,田家来自江南,怎么就突然变成女的了呢。”竹西又气哭了,“干脆我回老家,当初我就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我来了这就水土不服,如果在江都,说不定生的都是男孩,一到了这儿,全变了。”老太太劝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家哪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一打三反,你姐姐家差点都被打了,日子没这好过,农村到什么时候还是农村,你现在是城里人了。”竹西一听姐姐家被打,吓出一身冷汗,忙问:“后来怎么样了。”老太太说:“没什么事了,你心就放在肚子里,孩子我帮你带,你们都出去工作,将来肯定越来越好。”

晚饭后,有人来敲院门。青山开门,见是汤婆子,立即要关门,汤婆子拿手一挡,就要往里挤。“你要干嘛?!”青山没打算放行。“青山,我陪我妈来看看你们。”是小江的声音,他藏在他妈身后,他的身后,还藏着个小不点,汤家老二,汤小河。

青山有些不好意思,生江南,救阿妈,小江有功,他们是朋友了。“那……进来吧。”青山心软了。“妈,我在院子里玩会儿。”小江说。汤婆子没言语,算答应了,她拉着小河,径直进屋。

天上月亮明晃晃的,照到人心里去。枣树下,青山问小江,“我妈生产那天的事,你跟你妈说了不?”小江立即,举手发售,“你不让我说的,我坚决不说。”青山满意,她努力维护田家面子周全。小江小声补充道:“不过别人知道,别人跟我妈说了……”那声调好像犯了错误似的。

“别人是谁?”青山不高兴了,她讨厌这种语焉不详的指代,更讨厌那些传播流言蜚语的三姑六婆。小江只能说:“你说这大人们为啥总是比来比去的。” 青山呵呵笑道:“你妈嫉妒我妈漂亮。”小江说:“你妈不还嫉妒我妈生男孩么。”青山听罢立刻起脚,直朝小江胸部飞踢,“去你妈的!”小江轻倩一躲,反手抓着青山的脚脖子,笑嘻嘻说,“小脚还挺嫩。”青山下命令:“你撒手!”小江道:“不撒怎么着。”青山两手抱树,另一只脚腾起,一个旋转踢,小江脸部中招,哎呦一声倒地。青山潇洒地拍了拍手,算是收功,“不撒,后果自负。”小江倒在地上,“你恩将仇报!”青山却回屋了。

屋内,老太太端出家里仅有的几颗干红枣,招待汤婆子,她并不喜欢这个邻居,但上门是客,这是礼数。“随便吃点吧。”老太太微笑,递到小河跟前。小河不敢吃,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看不出情绪。“想吃就吃。”汤婆子发话。小河伸出小手,捏了一颗,塞在嘴里。

“谢谢奶奶。”汤婆子又说。小河便照本宣科说了。维扬在一旁傻乐。竹西顿觉没面子,她和汤婆子,在厂里向来有竞争,她还听说过,汤婆子在老家的时候,对维扬家很有些意思,但没成,田家嫌她皮肤黑。可如今,黑似乎也不再是问题,她有功,她有劳,她是生男孩的机器,远近闻名,而且她身体好,不出月子就能下地、出门,这淮河坝子上独她一户。

“隐隐,叫阿姨。”竹西要扳回一城。

一秒钟,两秒钟,隐隐坐在小凳子上,头也不抬,看自己的小画书,革命故事。竹西急了,再次下令,语气更重,“隐隐,怎么不叫人!”女不教,母之过,面子比天大。可隐隐偏不给这个面子。

青山从外面跨进来,大踏步地,开口解围,“阿姨好,这么晚了,有事吗?”社交如下棋,这是在将军。汤婆子笑嘻嘻凑到床前,用手指点了点江南的小脸蛋,“都说田家生了个老三简直是西施,我也忍不住来道贺呀!啧啧啧,是个美人胚子,以后不愁嫁。”竹西气得鼻子歪,但还是忍住气, 大口呼吸。老太太道:“老邻居,早应该去跟你说一声,这也没得空,真是不好意思。”青山要上前,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青山便乖乖去和隐隐坐在一处。

“天不早了,小河,你哥呢,小江。”汤婆子叫。汤小江在院子里嗳了一声。维扬起身送客。汤婆子转身,临出门,突然从怀里掏出只红鸡蛋,塞到田维扬怀里,笑眯眯地,作态道:“哎呀,正式差点忘了,喏,我们家刚添了个大胖小子,小湖,这是喜蛋。”维扬尚未分辨,红蛋已经藏进他口袋了。望着汤婆子远去的背影,维扬怔怔地,掏出鸡蛋,望着,莫名惆怅。青山怕阿爸伤心,说:“我们也染红鸡蛋,哦不,我们染鸽子蛋,鹌鹑蛋。” 维扬走回床边,一屁股坐在床上,失了魂。竹西一把摸出他口袋里的鸡蛋,摔在墙上,啪,壳裂了,红色的圆球在地上打滚。

“这是干嘛,”老太太弯腰捡起喜蛋,“鸡蛋又没罪过,犯不着怄气,你们才多大。”

竹西乜斜着眼,带着哭腔:“我这可是第四回了,从鬼门关回来的。”

老太太低头剥鸡蛋,壳儿岁在地上,红色的愁绪,纷纷扰扰——她不应答,算是默许,也像是抗议。

“顺其自然吧。”维扬叹气。

“计生委都有意见了,来了几次,家里,厂里,反正我不生了,要么你结扎,要么我上环。”竹西道。

“结!上!都他妈断子绝孙。”维扬一头倒床上。

竹西哭了一夜。青山知道,她开始同情阿妈——她觉得阿妈就像是一个考试永远考不及格的学生,不断补考,却没有尽头,那种绝望,真是比淮河涨水还令人窒息。

第三胎,竹西一点奶水都没有,江南日日吃米汤,由老太太照看。月子里腾澡,竹西也没让老太太帮忙——她要带江南,奶娃子闹腾不停,没日没夜。竹西一个人在厨房,水烧开,橡胶澡盆是借来的,放入小板凳,人坐在板凳上,加热水进盆,有点类似蒸气浴。

青山进来了,“妈,要不要帮忙?”她小心问。

竹西回头看女儿,一张真诚的脸,她突然哭了,她跟她,好似姐妹,“后背帮忙搓一下。”竹西哭完又笑了。

青山庄重地走向阿妈的脊背,拿着毛巾,努力地搓着。

“辛苦了。”青山突然说。

竹西一听到这句,眼泪不住喷涌。厨房里静悄悄地,只有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刷刷刷。

出了月子,竹西立即便去保健院,上了避孕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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