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依林小月沁清秋

长空浩渺,远水磅礴,沙洲无觅栖息处,风尘里,烟雨中,辗转仍如故。羽裳渐薄倦翼软,点尽寒枝,啼彻秋风,何方是归林?
正文

短篇小说连载:一路无言(五结局). 依林

(2005-10-17 10:21:07) 下一个

        程雨哥哥留下来陪床,医生护士叮咛了一阵后,关闭了房间的灯,只留下程雨床头下幽暗的一盏小壁灯。程雨哥哥斜在两张椅子上睡熟了。程禹却睡不着,凝视着那张清瘦忧伤的脸,壁灯昏暗的微光让他还可以看清她的轮廓。
        这个孱弱的生命还要走过多少磨难?!还要经历多少沧桑?!看过她三十几年生命历程的人,有谁不感慨她一路的坎坷和艰辛?有谁不讶异文静的她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跋涉着她的人生苦旅?!

        她把袁杰当成她幸福的信仰,离开袁杰,她没有理由再说服自己相信幸福,情感枯竭无法再有爱的给予。心力交瘁,她选择了远走他乡。程禹是第一个知道她即将出国的消息的人。握着沉甸甸的机票簿,他无法肯定这于她于己是福是祸,是开场还是结局。   
        虽然她坦诚地劝程禹就算是为了二老,也要早日成家立室,但程禹还是在出境口的外面,把五本日记放在她的手里。 “路上打发时间吧!”不想有什么回报,甚至回应,只想她知道,无论她走到哪里,碰到什么样的境遇,天涯海角至少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她,祝福着她。她能够拒绝程禹的爱情,但却无法回避程禹的关心。

        程雨的头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程禹轻步靠近她,把灯调亮一点。她慢慢睁开眼,四周看看,又重新望着程禹。那眼神积满哀怨,委屈,无奈。泪水汩汩地从她眼角流淌出来。程禹的鼻子一酸,竟也险些落泪,还好有夜半的灯光朦胧掩饰。 
        从母亲那边抽出几张纸巾,轻轻蘸着她难息难止的泪水。程禹庆幸自己留了下来,至少她在深夜醒来的凄寂中,还可以看到一双关注的眼睛,还有一双手为她拭去泪水。程禹希望她流泪,把心里的苦痛,悲伤都流出来,总好过一直压抑在她伤痕累累的心里,任她一个人嘶喊其中。
        她的哥哥仍然睡着。程禹帮她用湿纱布润了几次嘴唇,她渐渐止住泪水。她说心里有些不舒服,很想写点什么。这是她唯一排遣痛苦的途径了,程禹了解。程禹看看她,轻轻地从妈妈地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和一只圆珠笔,凑近床头。她的眼里再次噙满泪水,但她忍着,并向程禹勉强地弯弯嘴角,“谢谢你,程禹。”程禹摇摇头,再点点头。
        她的说得很慢, 附加其中的是一声声长叹。程禹一字一句记录她轻颤的声音。直到护士半夜进来查房,为她加了安眠的药。她才不情愿的昏昏睡去。
        程禹一遍一遍的看着她慨叹而出的几首填词,浅叹愁浓,每个字程禹都觉得锥心刻骨。刚才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滚滚而出。沉沉寂静的夜里,他程禹,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就坐在黑暗里,任泪水在脸上逶迤,任血水在心中淋漓。

        术后第五天,程雨练习下床,练习缓缓的小步行走。从床边到门口,再从门口到床边。程禹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去扶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但她不让,她说她需要尽快恢复,尽快赶回去上班和读书。第三个来回的时候,汗水湿透了她额前和鬓角的头发,也从她的鼻尖和下颌大颗大颗滴落。她走走停停,停下来时,就闭上眼睛,吃力呼吸,浑身都颤抖。她习惯了坚持一个人走。
        直到第八天,她才可以比较轻松的慢走,也可以走长一点的距离。程禹没有扶过她,她也没有跌倒。
        第九天上午,病房紫外线消毒时间,她执意出去到病房区一端的大厅看看。程禹提醒她另一端的大厅才有椅子,但她说:没有椅子的大厅比较清静。程禹陪着她在长长的走廊上,走走停停,一到大厅口,她就贴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果然,百十多平米的大厅,空旷无人。
       “我好像站在天堂入口的地方。”她轻声地说。
        程禹深深地吸了口气,庆幸她终于要熬过这一场劫难了。
        他们走到大厅的中间。宽敞豁亮的大厅,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面,暖煦澄明的阳光从高大的封闭式落地玻璃墙尽情的透过来,慷慨的播洒在每个角落,也罩染在他们的身上。
       “我觉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天堂,天堂里尽如人意。”
         十二楼的窗外,天湛蓝透彻,不染丝毫尘埃,他们的目光在那里游走。
         程雨极为平和,极为清澈的声音兀自缭绕:“但它毕竟还是心里的天堂,现实中,我们正走向中年的边缘,我们需要面对现实,把梦都交给心里的天堂。”程禹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其实,若不是这次相遇,程禹随遇而安的日子过的已是相当平淡:上班,照顾父母;看看书,读读报纸。日记并不经常写,除非遇到实在情绪难平的事情,才拿出日记簿,像写信一样,把酸甜苦辣都在纸上讲述给程雨。与其说是思念程雨,倒不如更确切一点,说是他自己心绪无助时的一种解脱。程雨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人,即使他们永远天各一方,即使程雨将来嫁为人妻,即使那片没有寒冬冷秋的国土终将挽住程雨的脚步,但住在他心里的程雨仍会永远住在他的天堂里,安静的微笑着,聆听他,注视他,宽慰他……

        程雨计划在手术后第十五天出院。这段时间,闻讯来探望她的人送了很多鲜花,大大小小的摆满了窗台。程雨很爱花。她恢复得好一些,每天早晚都要把每一篮娇艳怒放的鲜花打理一番,程禹特地回家拿来小喷壶和花剪,每天帮她打水,和她一起剪枝去叶。直到花?欢湟欢涞牡蛐涣恕3逃碓侔锼?帐白按??腿シ衔锴?3逃硐氲侥盖酌挥猩?∏埃?刻煸缤矶己透盖滓黄鹪谘籼ǖ幕ɑú莶菁渥鱿嗤?氖隆5苯裉煨?删墒拢??且踩绺副沧呓?ρ舻某群欤?肀呤欠窕嵊腥讼嘁老嗨妫磕歉鋈擞只崾撬???br>        程禹注意到:送到她病房的花,篮篮都红娇绿嫩,唯独没有白百合,一朵都没有。她最爱的是白百合,这是只蛰伏在程禹心底的秘密。记得曾经在他们一起去吃午餐的路上,一辆扎满彩花的新娘车从他们面前驶过。她一脸神秘,让程禹猜:她做新娘时最想抱着的花束什么样。看到程禹摇头晃脑,苦思冥想的样子,她悄声说:白百合!程禹皱了皱眉头,质疑是否行得通,他没见过也没听过有新娘拿一束白百合的。她也有同感,不过为时还早,她要程禹替她保守秘密。
        程禹还记得她有一枚自己设计的藏书章,一朵盛开的白百合。
        
        出院的那天,程雨让家人先到车上等,她需要等着和程禹道别。
        程禹满头大汗的进来,抱着一大束香气四溢,清雅隽美的白百合。还有两本日记簿。白百合有几朵开得正好,更多的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日记簿是用一条浅蓝格子的宽丝带系合在一起,并在侧面打成一个双翼的蝴蝶结。
        程雨边走边低头深深吸嗅着胸前白百合的清香:“如果将来我可以成为作家,笔名就叫百合,你说好吗?”她扬起头,笑着望望程禹。程禹点点头。那次变故之后,这么多年,这是程禹看到的最源自心底的笑容。程禹忍不住地有些感动,有些宽慰,也有些感慨,为程雨,也为他自己。
        
        捧着白百合的程雨远去了,程禹站在街角望着她逐渐消失的方向。他习惯了以这种缄默伫立的姿势站在她的身后,习惯了用这种宁静端望的目光跟随着她和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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