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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佛学源流略讲》--04--部派佛学(上)--吕澂

(2018-04-12 05:34:18) 下一个

《印度佛学源流略讲》--04--部派佛学(上)--吕澂

 

 

 

第二讲

 

 

 

部派佛学

 

(公元前370—公元150年)

 

 

 

 

 

 

 

第一节  佛学分派的经过

 

 

 

    佛教分派与学说的关系----时代背景----第一次分派----上座与大众----吠舍离七百结集与大结集----摩揭陀王朝的更迭----亚历山大王一度入侵----孔雀王朝的建立----阿育王的利用佛教----再次分派中化地与犊子之争----补特伽罗的有无问题----传教师的派遣----佛教的地方发展----弗沙密多罗王的摧毁佛教----案达罗王朝代兴----封建社会制度的萌芽----第三次分派中法藏与大众(案达派)之争----三乘胜劣问题----大天五事----西北印度贵霜王朝的建立----社会的变化----迦腻色迦王的利用佛教----有部经院哲学的形成----分派十八部的成说----种种异传----从学说上的大体刊定 

 

 

 

    释迦逝世百年之后,佛教教团出现了明显的分裂。这大约从公元前370年起到大乘佛学开始流行的公元150年前后止,总计有五百年左右的时间,这时间的学说都可以称之为“部派佛学”。在这五百年间,佛教内部分化相当厉害,先是分裂为上座、大众两大部,逐渐形成最后的所谓十八部。这当然只是一个概数,实际比这要多得多。

 

    这些分裂与教团组织的分派有关。原始佛学发展到佛灭百年后,宗教色彩极浓,与当时的婆罗门教、耆那教性质差不多。教团组织是依据戒律,戒律不同或者学说发生差异,因此就导致分裂。由戒律不同而立异说,由学说不同而变更戒律,两种情况都有,而且互相影响。当然,这只是佛教内部的因素,促使这种分裂的真正原因,还应从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去探索。

 

    第一次分派以摩揭陀的强大为背景。摩揭陀先后吞并了跋耆、萨罗等国,势力日盛,使原来受到摩揭陀统治者支持的佛教,也就随着扩展了。如本来是耆那教盘踞的吠舍离(跋耆),这时也盛行佛教。另外,佛教还向印度西边的摩偸罗扩张了。这样,由于东西两地风习不同,加上两个教团的领导者(上座)对佛说理解的方法原来就有分歧,自然就逐渐地趋向分裂。佛灭一百一十年前后,摩揭陀正处于尸修那伽王朝最后一代的迦罗瓦尔那(俗称黑阿育,以与后来法阿育相区别)时期,那时吠舍离的比丘,违背原有教规,已出现向人乞钱的现象。据说当时西方(摩偷罗)的耶舍比丘来到该地后,对此加以反对,发生了争议。耶舍回去反映其事,并约集东西两方的长老们对这—行为作了判决:要钱是犯戒的。当时集会的有七百人,为了把经律的内容进行统一认识,又用会诵方式,举行了一次结集。这次结集就以参加的人数命名:“七百结集”。从结集地点来称,又名“吠舍离结集”。对这次决议,多数人都不同意,只是由于作决议的少数是有地位的上座,大家也无可奈何。持反对意见的多数只好另外集会一处,也用会诵办法,另外订正经律,据说参加的人上万,就名之曰“大结集”。从此,上座、大众两派公开分裂,各行其是。不过两派之间,并没有发生谁是正统的问题。

 

    “七百结集”之外还有个“大结集”,这一说法出于南方所传。这个传说比较合理,也是符合历史情况的,从此以后,佛教就根本分裂了。但是,如北传《异部宗轮论》所说,根本分裂是另外一次结集产生的,并说分裂的原因是由大天所说五事引起的,并把阿育王也联系进去,说得相当支离且有明显的年代错误。阿育王是佛灭二百年的人,南传说的这次分裂是佛灭百年左右的事,相差一百年。日本宇井在处理这一问题时依北方传说,因阿育王年代(佛灭二百年)不可改动,只好把佛灭年代推迟了一百年。

 

    关于“七百结集”争论的问题,各派律中记载不同。上座部诸律,就说开端于乞钱一事。除此一大争端外,还有九件琐碎的事也被认为是非法的(如吃饭能否留一点等等),结集的结果,就明文规定了这“十非法事”。大众部诸律(只有汉文资料)的记载就与上说有异,认为结集的内容,不是十非法,而是五净法(净是许开的意思)。不是肯定哪些不应做,而是肯定哪些可以做,精神就完全不一样。特别是肯定了金银钱财的布施可以接受(此事见于法显带回的《摩诃僧祇律》中)。这一规定,就与当时社会条件有关。吠舍离当时商业发达,豪商很多(如后来用做代表人物的维摩诘就很有钱),佛教又特别受到他们的支持,所以常常有金钱的布施,不能不接受。

 

    两大部派分裂,实际上也关涉到对佛学理解上的分歧。根本分歧何在呢?这要追溯到原始佛教本身去。佛在世时,他对哲学的根本性问题,采取回避态度,如四类十四无记等,就留下了许多未得解决的矛盾。在《中阿含·箭喻经》中,佛对鬘童比丘提出的哲学问题,举了个譬喻说,如人被毒箭所中,最要紧的是进行急救,而不是先研究发箭人的身世以及为何发箭等问题。这即是说,哲学问题,可以先不讨论。但是和任何学说一样,佛学要深入下去,就不能不接触这类理论问题,例如,世界有边无边、有常无常,身与命是一是异等等。其中尤其是身与命的关系问题,应该先肯定命的有无。佛是承认业力的作用的,因此,他不得不对过去的命定,予以肯定。六师中一些派不但承认过去命定,而且承认未来也是命定的,所以他们实行苦行,以期缩短受苦的时间。释迦在这点上,却比六师高明,他认为人在一生中就可得到解脱。释迦本人三十五岁成道,固然已得解脱,他弟子中得阿罗汉果的人,也可不再受业的支配,得到了解脱。但是,那些未得解脱者又将如何呢?自然会牵涉到有命无命的问题,这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十四无记最后一个问题是人死后是有还是没有?(原来的问题是“如来死后是有是无?”)这是佛在世时已提出的问题,佛灭之后就更为突出了。本来,佛临死时曾对弟子们说,我死之后,你们依靠什么呢?那就是要依法,依自己。可是形成宗教之后,佛徒们不仅不能完全依法,也不能完全依自己,反而要依佛了。所以,根本分歧,表面看来是与戒律的宽严有关,实质还是对佛说发生了异解,可能就与上述九个根本问题,特别是如来死后有无的问题相关。也可以说,两部分裂一上来就是对佛陀本人的看法有分歧。

 

    两大部派分裂后,当时的摩揭陀王朝发生变动,最后更换为难陀王朝。难陀王朝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财富的积累,商业的繁荣是可以肯定的,通常有所谓“难陀王朝之富”的说法,就是明证。这时,马其顿已统治了希腊,雄才大略的亚历山大建成了一个强大的大帝国,叙利亚、埃及和三洲交界处的各地都对他臣服。他继续东侵,灭了波斯,又翻越兴都库什山到迦华试,直侵入印度。这是公元前327年的事。前326年,他便到了健陀罗,占领了当时的文化中心咀叉尸罗城。以后继续东进,越来越受到印度各民族的抵抗,气候也使希腊战士无法适应,于是军心涣散,迫使亚历山大在公元前324年不得不退回到波斯。第二年(公元前323年)他就死了。亚历山大的入侵,给印度的震动极大,破坏惨重,是史无前例的。此时,原被难陀驱逐在外的月护(出身低贱,母亲是养孔雀的)和一位名阇那伽的婆罗门回到了摩揭陀(两人曾在亚历山大处作说客,献过策,亚历山大死后就回摩揭陀),他们号召印度人实行民族革命,驱逐希腊人,恢复国土(亚历山大在印度设官留戍,继续统治)。又借口难陀王朝软弱无力,推翻了它,建立孔雀王朝。孔雀王朝是在富强繁荣的难陀朝基础上兴建的,又加上阇那伽的辅助(此人极有才智,似我国刘伯温一流人物。现存侨致利耶的《实利论》,据考证,即其著作。致利耶是他的姓氏。日人中野义照曾将此书译为日文。《实利论》是讲治国安民术的,结构完整,内容从国家财政、军事、外交、统治办法,到特务组织等,无所不有。)所以国家治理得很好。传至第三代,就是有名的阿育王。阿育王对国土有所扩张,对佛教的发展影响尤巨。关于阿育王的材料,也大多保存在佛教的典籍中,汉译有《阿育王经》、《阿育王传》,梵文还有《阿育王本事》。

 

    阿育王统一了亚历山大侵略的北方地区,并向南方扩张。在东南边境的羯陵伽国,闭关自守,十分顽强。阿育王灌顶的第九年(灌顶在他即位后的第四年,即公元前368年。他死于公元前330年,共在位三十八年),发兵攻取羯陵伽,受到抵抗,死亡惨重(仅羯陵伽即死十万人),使他感到战争很残酷,内心有所忏悔。因此想到有利用宗教进行统治的必要,特别看中了佛教。佛教理论是中和的,既不要修苦行,又可以缓和阶级矛盾,特别可以利用佛教的中道理论去推行法治,即他所谓的“心法”。他本人皈依佛教,成了近事男,受五戒,并接受长老优婆掘多的指导(北传如此,南传则说是目连子帝须),不到两年,还加入了僧团,(在其“法敕”中有记载。是否出家,放弃政治,还不清楚,但已节食,一天只吃两只孔雀、一只羊。后来的结果,很有点像我国的梁武帝。)并由他的老师(国师)领他去释迦圣地朝拜,还在圣地树立纪念石柱,并发展为信仰过去的四佛。四佛遗迹,均在伽毗罗卫,他在柱上注明释迦生于该地。阿育王留下的遗迹,对研究印度文化,极有价值。所树石柱,宽二尺余,高达四五丈,重至几万斤,磨制光滑,柱头雕琢精美,可以看出当时工艺水平之高。此外,他还兴建了塔,在国境上刻有摩崖“法敕”。其中也有关系到佛教的,如劝佛徒应该念经,不要争吵,应向外传教等,并宣扬他的法治就是仁政。

 

    在佛教记载的材料里,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此时召集的一次结集。南传对这次结集有记载,北传没有。据说,阿育王当时在鸡园寺每天供养上万的出家人,有许多非佛徒也混杂在内,弄得不团结,因而引起了重新结集,整理三藏。地点是华氏城,参加者达千人。这次结集,传说编辑了一部《论事》。论事,就是议题,把各派不同的论点列举出来,并刊定其是非,正反面意见各五百条,总计有千条。现存二百十六条,都是反面的,是帝须一派不赞同的。我们认为此书不一定是那时出的,因为其中列举的派别甚多。不过,第一次分裂后又经历了百余年,继续会有分裂,是可以肯定的。《论事》第一品就提出了补特伽罗有无的问题。随世俗讲,可以承认有,但按佛教胜义讲有没有呢?这次讨论,非常详细,并使用了八面论法(类似后来的因明)。公开主张补特伽罗有的是犊子部,其他各派虽未公开承认,却是默许的。坚决反对的是目连子帝须,他是当时会议主持人,属化地部。这次争论,由犊子部与化地部把补特伽罗有无问题就明确地揭开了。有无这样一次结集,尚待研究,但是,这次争论是肯定存在过的。

 

    经过争论,有十几个上座分成几批,被派遣四出宣扬佛教。东到金地(今缅甸东部),西到西北印和国外的臾那世界(即大夏等地,那—带是亚历山大派人统治的地区,后来分为好几国,从发现的货币看,知名的就有五十多个国王,如弥兰王等),南到狮子国(今斯里兰卡。斯里兰卡由此始有佛教)。这次派人所传的经典,受教的人数,在南传的《善见律》中,均有记载(参见《印度佛教史略》第三图)。但是在阿育王自留的石刻中,只有派遣五使节到地中海东头沿岸诸国宣传法治的事,并无派上座出国的记载,因而有人怀疑其事是否可信。研究起来,此事是可信的,因为就在上述各地特别是印度的四境内,大多有阿育王的石刻发现,可资证明。由此看来,阿育王时代的佛教势力大为扩张,地区风习各殊,随之会出现各种不同的组织和理论,这就更易促成派别的分裂。

 

    《善见律》载阿育王传教地点、经典今考:

 

     一、罽宾健陀罗,今 Srinagar,Pashāwar 。

 

         《蛇喻经》,今《增一阿含经》卷三十一,六。

 

     二、摩醯娑曼陀罗,今Maisūr。

 

         《天使经》,今《增一阿含》三十二品,四。 

 

     三、婆那婆私,今Kannara北。

 

         《无始相应经》,今《杂阿含》卷三十三。

 

     四、阿波兰多迦,今Gujrāt。

 

         《火聚喩经》,今《增一阿含》卷三十三,十。

 

     五、摩诃刺陀,今Maratha。

 

         《大那罗陀迦叶本生》,今Jātaka,VI,544。

 

     六、臾那世界,今印度西北。

 

         《迦罗罗摩经》,今巴利文《增一部》卷二。

 

     七、雪山边,今喜马拉雅。

 

        《转法轮经》,今《杂阿含》卷十五,十七。

 

     八、金地,今缅甸。

 

        《梵网经》,今《长阿含》卷十四《梵动经》。

 

     九、狮子,今斯里兰卡。

 

        《小象迹喻经》,今《中阿含》一四六经。

 

    阿育王死后四十余年,孔雀王朝为弗沙密多罗王所灭,建立了巽伽王朝。新王朝崇奉婆罗门,大破佛教,从鸡园寺开始,经摩偷罗,直到迦湿弥罗。据《毗婆沙论》记载,弗沙一到迦湿弥罗边境,就毁佛寺五百余所,进入境内就更不用说了。这一记载,可能夸大一些,但损坏的程度,肯定不小。从经律的保存情况看,汉译的《僧祇律》,原是大众部一个部派的,由于典籍遭到破坏,以后就成为各派共同信奉的旧律了。西藏翻译的律藏最后部分不完全,据跋语说,经过弗沙王的破坏,摩偷罗已无此律,虽多方寻找,也未找到,可见当时的破坏是很严重的。此事发生在佛灭后的四百年左右(巽伽朝建立于公元前185年)。弗沙王为什么反佛昵?当时印度西北部还有希腊人统治的国家,如弥兰王,他信奉佛教,并借助它作思想工具侵略印度,弗沙仇恨希腊人,因而也就反对他们所信仰的佛教了。

 

    与此同时,南方兴起了一个案达罗族,十分强悍。国家所辖区域极广,有三十个城市,并有步兵十万,象兵一万。阿育王时代,它表面上臣属,实际是半独立的。阿育王死后,即摆脱孔雀王朝的羁绊,在南印大事发展。印度是何时进入封建制社会的,异说纷纭,一般认为是在笈多王朝。不过封建制的萌芽,据研究,是在案达罗王朝。因为它管辖的区域大,就实行分藩,分封爵、土。另外,南印东西临海,对外贸易便利,因而商业十分发达。影响所及,促使农民向两极分化,再加上高利贷的盘剥,农民的地位越来越低,由第三等级降到了第四等级,相当于农奴(根据法典,农民属第三等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已明白记载农民为第四等级)。这些都是封建制的征候。案达罗原来也信奉婆罗门教,阿育王时代,曾派遣佛徒至此传教。其中一个叫大天,带的是《天使经》,到了东部的摩醯娑曼陀罗;另一个是大昙无德,带的是《大那罗陀迦叶本生经》(此经无汉译),到了西部的摩诃剌陀。两人带的经,内容都是讲因果、轮回的,适合新辟地区宣扬佛教的工具。两人这次的传法,也就导致后来的第三次分派——法藏部与案达派之争。

 

    事情经过是这样:大天到案达罗之后,成立了制多部(制多也译作“支提”,类似塔样的纪念物,有舍利的叫“塔”,无舍利的叫“制多”)。这一部派为什么取名“制多”,传说不一。有说是住处的山有很多制多,名“制多山”;有说是他提倡崇拜制多。看起来他们是以制多为崇拜中心的,认为崇拜制多就有功德。伹是,是否崇拜有关罗汉的制多也有功德?对此法藏与案达派的看法就不一致。案达派认为,阿罗汉不如佛,有五大缺点:(一)不净;(二)不染无知;(三)处非处疑;(四)但他使入不得自知;(五)道因声起。法藏派的看法是,阿罗汉与佛差不多,也是无漏。案达派先分裂为两部:东山部、西山部。以后又分裂为王山部、义成部。总共有四派。

 

    大昙无德的法藏派与大天的制多派之争,也名上座部与大众部之争。大天为什么也是大众部昵?当时派出传教的大德都系正统的上座部,大天自不例外。这里所指的大众,当是这次争论中又出现了多数派与少数派,案达属多数派,因而大天也就成了大众部,正如第二次分裂,化地与犊子之间,犊子是多数就曾被称为大众部一样。它们与第一次分裂时与上座对立的大众部,不是一回事。这次分裂,围绕五事展开争论是可能的,因为在《论事》第一品首先提出的是补特伽罗有无的问题,接着第二品提出的就是大天的五事,可以为证。

 

    案达罗王朝国势日张,灭了康缚王朝,就迁入中印,企图统一全印度。随着该王朝力量的扩展,佛教各派不同的说法,也随之流传到北方,主要是在摩偷罗一带,如对制多的崇拜,大天五事争论等,都在这儿流行。法显、玄奘先后去印,都接触到了这些情况。《异部宗轮论》是有关部派的书,认为最初分裂与大天五事有关,大概即从这些情况去设想的。

 

    当案达罗王朝继续扩展之际,印度西北部却发生了外族入侵的事。原来中国甘肃的敦煌、祁连之间有个月氏族,公元前2世纪,被匈奴打败,连首领都被杀了。处于游牧时代的月氏,被迫西移至新疆,把原居新疆的塞族赶跑了。塞族被迫先向西行不通,转而向南进入印度的西北境。而月氏则占领了克什米尔一带的大夏,将大夏划分为五区,每区封一翕侯(叶获,相当于将军)。迨公元1世纪时,有一个叫贵霜的翕侯,统一大夏,成立了贵霜王朝。它继续占领了西南的高附,东南的罽宾以及整个健陀罗。这样,西北印度就完全在贵霜的控制之下了。西北印度在亚历山大入侵后,受希腊的影响很深,即使在阿育王时代,也没有完全改变这一状况,因此,在这里形成一个希腊文化与印度文化的混合区。加之地处商业要道,贵霜朝的财力又甚雄厚,贸易交换常用金币,所以有人认为此时封建制已萌芽了。

 

    贵霜朝的第三代是迦腻色迦王(汉译王名前有“真檀”二字,真檀即真陀,是于阗的别名。原来月氏族的大部分所谓“大月氏”迁走了,有小部分所谓“小月氏”仍留居于阗。迦腻色迦王即属留下的小月氏族,与贵霜朝前两代不是一个系统),其人雄才大略,效法阿育王,利用佛教以实现他侵略的野心(他曾侵入摩揭陀,现在中、东印度都发现了他的货币)。当印度难以抵挡他时,即向其求和。迦王开始索款三亿金钱,最后达成的条件是:(一)佛钵;(二)辨才比丘;(三)金钱一亿。辨才比丘是指马鸣。迦王为什么要佛钵和马鸣呢?就是想利用佛教作工具,利用马鸣来号召。迦王后来定都健陀罗,在那里建立了有名的大庙和大塔。从发掘的遗迹中,还发现了收藏舍利的容器、佛像,上面刻有迦王年号、铭记等等。大塔的名字叫“雀离”,号称“百丈浮屠”。塔身高四十丈,顶上安有二十五个相轮计三十丈,全高为七十丈,周围三百丈。我国北魏宋云至印时,尚见此塔(见《洛阳伽蓝记》)。唐玄奘去印时,也看到过(见《大唐西域记》)。据说中国的塔式就是模仿它的(印度原来塔式是复钵形*)。

 

    在贵霜王朝,印度开始有佛像菩萨像的雕刻。按佛教规定,是不许雕刻佛像的,只许用佛行事做象征性的纪念,如佛生前行过之处刻一脚印,说法处所刻一法轮或菩提树形等等。贵霜朝的刻像,也有一些传统。健陀罗原在希腊人影响下达数百年,文化程度较高。从阿育王时代传入佛教后,逐渐也有希腊人信佛,他们原有崇拜偶像的习惯,觉得不能不有个佛像,尽管印度人不许刻像,他们那里还是刻了。到了迦王时代,刻像之风,尤为发达。他们的制作,带有浓厚的希腊风格,被称为“健陀罗艺术”。由此逐渐影响到我国西域并传入内地,如云冈石窟的雕刻,就富有这种色彩。

 

    迦王特别提倡说一切有部。在大庙石铭中说,兴建大庙是献给说一切有部的。有部后来对学说做了系统化的工作,编纂了《大毗婆沙论》,传说就是迦王发起的。这部书的编辑,使有部的思想定型化,带有经院哲学的气味,《婆沙》成为经典,不许人们有一字的改动。

 

    迦王时代,不但出现了马鸣这样的学者,而且众护、世友等大家,都被说成是这时期的人物。众护还被说成是迦王的王师。

 

    月氏在迦王之前,佛教即已相当流行,并通过西域传入到我国内地。传说汉哀帝(公元前2年)时,月氏使臣伊存曾在我国口授佛经。历史记载,明帝永平元年(公元58年),洛阳一带已有佛教。迦王提倡佛教,支持有部,就更有力地促使佛教对外扩展,所以公元2世纪下半叶,西域一些译师就陆续来到中国,开始了中国佛经的翻译。从当时译出的典籍看,不仅有小乘的,而且有大乘的。例如,我国首先翻译大乘典籍的支娄迦谶,就是来自月氏。迦王在历史上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在他的时代对佛教艺术的发展,对一般历史、印度史、西域史、与西方交涉史等方面,都起过推动的作用,可惜关于他在位年代,至今尚无确论。从20世纪初,西方学者就作过许多考证,经过六十多年,仍是异说纷纭,约有十多种不同说法。近年来,大家比较认可的有两个年代,一说是假定他即位于公元128—129年,一说是即位于公元144年左右。从佛教有关资料看,即使128年说,也还迟了一些,但也缺乏有力的证据,我们就暂用其说,确定他的在位年代是公元128—150年。

 

    佛教的分派,形成于迦王之前,大数是十八部。现存最早的资料为世友的《异部宗轮论》。世友是有部主要人物(传说与迦王同时,不可信,应早于迦王),他站在有部立场对各部的分裂原因、时间、经过等等的叙述,自然不够公平、真实。十八部之说,即由于此。以后其他部派也谈的是十八部,但分派先后、原因、派别名称等等,说法就不一致。现存资料,汉文有五种,藏文有六种,巴利文一种,共十二种。巴利文资料出之《岛史》,是第三世纪的作品,汉文资料更迟,是第六七世纪的。要从其中寻找出一个统一的看法,显然有困难。为什么彼此的差异这样大呢?看来有两点明显的原因:一是每一派都想抬高自己的地位,总把本派说成早于其他各派;一是受着地区限制,北对南传资料模糊,南对北传资料暧昧。因此,对当时分部真相,尚有待于继续研究。

 

    现在,我们从学说上来看当时分派情况。根据《异部宗轮论》、清辩、律天、《论事》等著作,大体作了一个分析和刊定,如表:

 

 《印度佛学源流略讲》-04-部派佛学(上)-吕澂

 

 

 

 

 

    最初的分裂是大众部和上座部。争执的内容,有种种异说,但至少是对佛说的解释方法和看法上有根本分歧。上座对佛说釆取“分别说”的态度,认为对佛说和解释佛说要分别地看待,大众则主张“一说”的态度,认为对佛说要全部肯定。由于这种差别,上座部就被称为“分别说部”,大众部被称为“一说部”。

 

    部派第二次分裂,起于犊子与化地之争。争论的主要内容,是依佛教理论是否承认补特伽罗的问题。后来化地部分遣许多大德到各地宣扬,每到一处,即自成一派。其中分遣至西北印度迦湿弥罗、健陀罗一带的,成立了说一切有部;在中印度发展至西印度的,逐渐形成法藏部;一些传教至雪山(尼泊尔一带)的,成立了雪山部。据《异部宗轮论》记载,说一切有部和原来的化地部也是针锋相对的,前者釆取一说的态度,后者主张分别说。雪山部与大众部是混同的。化地部分遣至南印度制多山的,逐渐发展成西山住部、北山住部,即所谓案达派。这两部后来具有大乘思想,不以声闻缘觉为究竟,对罗汉的地位有所降低,从大天五事上即可看出他们对罗汉的看法。两部与法藏部是尖锐对立的,争论中心是,供养制多有无功德。这样必然涉及供养的对象,从而讨论到佛与罗汉地位胜劣问题。

 

    犊子以后也分出了四部:正量、贤冑、法上、密林山。四部之间,互有争论。据《异部宗轮论》记载,它们的争论是在解释一《颂》上有不同的看法。先是正量与贤胄的对立。后来正量成为犊子的代表,它的主张也就是犊子部本宗的主张。

 

    在大众部方面也有分裂,鸡胤部以为佛所说法都是出世的,所以也称之为“说出世部”。说假部则不以为然,认为对佛说应分别,有些说法是出世的,有些就不是。

 

    法藏部以后传至斯里兰卡,被看成是一个正宗,而不是从化地分出的。所以,南传的分派情况,与其他十一种说法,有所不同。当然,基本精神仍是一致的。

 

    这些派别,后来愈说愈多,南传有二十四部,其中有些名称是重复的,如一一列举,即有四十多个。从考古资料看,在陆续发现的铭文碑刻上,记载的部派名称也有二十多个。根本的十八部中,除了大众部的鸡胤、说假尚未发现外,其余部派全有。发现的地点,同资料所记部派活动中心也是符合的。所以,资料的记载,还是有根据的,可信的。

 

    到了公元6世纪,这些部派即归为四大系统:

 

   (一)上座部(北方以化地、法藏为代表,南传以大寺为代表。大寺又分为无畏山、祇多林住),

 

   (二)正量部(犊子为代表),

 

   (三)大众部,

 

   (四)说一切有部。

 

    本讲所讲述的各部学说,就是循着这四大系统的。

 

 

 

参考资料:

 

1、北山、传庵:《试说部派佛教》,载《现代佛学》1961年第1期。

 

2、《异部宗轮论述记》卷上。

 

3、李稼年译:《10世纪前印度简史》,第41—79页。

 

4、王沂暖译:《印度佛教史》,第6—11章、第42章。

 

5、吕澂:《印度佛教史略》,本篇下,第1章。

 

 

 

罽:jì。 

 

巽:xùn。 

 

征候:是事物本身的特征,它传递的某种信息,可以通过它自身的物质属性来推断。 

 

剌:là。

 

醯:xī 。

 

翕xī侯:古代乌孙、月氏等部族中的一种贵族头衔,意即“首领”,其地位次于王。

 

阗:tián。

 

谶:chèn,基本含义是秦汉间巫师、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指将要应验的预言、预兆。

 

⑨ 阇:shé。

 

 

 

印度佛学源流略讲--01--书前--吕澂

 

 

 

 

 

 

 

第二节  上座系学说的要点

 

 

 

    北方上座部与南方上座部----旧传的雪山部----各部的三藏----所用语言----现存的完全论书----舍利弗毗昙----它和南方六论----上座系各部的根本主张----十论的刊定----宇宙现象分析----二元论----刹那实在----心性论----实践与禅----心理过程的说明----有我论的倾向----法空观的发展----和分别论者的关系

 

 

 

    上座部原在北方,后因说一切有部在北印度和中印度占有优势,它的情况就逐渐模糊起来,一般都把化地、法藏一系作为上座的代表。南方上座部主要在斯里兰卡,前后也有变迁,后来以大寺住一派为代表。玄奘、义净去印时,印度本土犹有上座部流行。据义净记载,说一切有部分出之后,上座还分三部,但未举名,可能即指斯里兰卡的无畏山住、祗多林住、大寺住。律天一家所传的上座部,就完全是斯里兰卡的三部。可见后来印度本土的上座已经绝迹,而以斯里兰卡所传为代表了。

 

    上座系统除化地、法藏、斯里兰卡三派之外,还说有个雪山部。说一切有部分裂出去后,摩揭陀一带成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迫使上座部向雪山方向转移,以后,上座基本上即转为雪山部了。从《善见律》(斯里兰卡传)看,阿育王派上座去雪山传教,人数最多,由末示摩率领五人去的,传的经典是佛说的第一部经《转法轮经》,相当重要。可见当时是很重视雪山地区的。此事既有记载,考古资料方面,在北方也发现了末示摩的舍利,在山琪大塔(阿育王建八万四千塔之一)还有雪山部的铭文,足证确有其事。最近日本金仓圆照还证明雪山部有自已的戒律,即汉译的《毗尼母经》。不过,雪山部后来转化已混同于多闻部,南传材料即将其归入大众部的系统。《异部宗轮论》说它对大天五事之说有共鸣,也不承认它是上座部了。但是,我们讲上座部各派学说,仍把雪山部包括在内。

 

    研究各部派学说的依据,就是各部派的三藏。当然十八部不会都有自己的经律论,但重要的各部是会有的。玄奘回国时就带有许多部派的三藏。关于上座系统的,据《慈恩传》记载,曾带回上座的三藏十四部,化地(弥沙塞)的三藏二十二部,法藏(法密)的三藏四十二部。这里所指的上座三藏,可能也是斯里兰卡的,仅有十四部,也不完全(经或者差不多,论恐怕不全。据义净《寄归传》讲,上座三藏计十万颂,约合中国四百卷)。

 

    上座各派的律,化地部的,汉译为《五分律》;法藏部的,汉译为《四分律》。所谓五分、四分,是指律的分篇。律中都曾讲到第一次结集,提到他们的三藏组织,是用五分法(雪山部《毗尼母经》的记载也差不多)。首先,经的五分法即五阿含:长、中、增一、杂(相应)、杂藏。其中增一阿含,是由一增至十一为止,这是他们的特点(大众也是十一法,有部则只增至十为止)。又对相应阿含的说法,他们认为是关于八众的事(即关于弟子眷属的。这可能指其中偈颂部分,因为讲一般道理是以法分类,以人物分类则釆用偈颂)。杂藏内容比较繁,从佛本生开始,讲到法句、义品、波罗延到最后的圣偈,共十二种。其次,律的五分法是:(一)比丘戒本的解说;(二)比丘尼戒本的解说;(三)诸事(如受戒、安居等所做诸事。有译为“犍度”或“蕴”的); (四)本母,即关于戒的一种通论;(五)增一毗尼,即对戒的补充解释,排列依数递增。再次,论的五分法是:(一)问,对佛说从多种门类加以分析;(二)非问,即不加任何分析;(三)摄,不同诸法性质可互相包含的,归为一类;(四)相应,诸法中虽互相联系但不相互包含的;(五)发趣,对佛说不仅相摄相应,而且相望为因果,它的缘起,即涉及到因果建立的问题。

 

    上述上座部的三藏,汉译保存的,经有安世高所译《增一阿含》片断,被称为《杂经四十四篇》,附在《七处三观经》之后。今判断其为上座部经,是它与巴利文《增一阿含》,完全可以对照。此外,其它零碎经本中,还可能有上座的别的阿含部分,但未经勘对出来。律就是《四分律》和《五分律》以及《毗尼母经》(此经一向被认为是法藏部的律,经日人刊定为雪山部律)。论则有《舍利弗毗昙》。以上为北传资料。南方巴利文资料,上座部三藏都完整。中国译本中藏文有些南方经的零本,是从斯里兰卡传来的。律,藏文没有,汉文则有《善见律毗婆沙》。南方律通称“善见律”,他们的“毗婆沙”就是论,论包含律,律包含戒。

 

    这里涉及到一个问题,原来各部派使用的是什么语言?现存各部,如说一切有部是使用的梵文,南方上座部是使用的巴利文,那么上座部原在北方的化地、法藏使用的是什么语言?有关记述分部的资料中,真谛所译《部执异论》原在书后有一个《记》,今已不存,仅部分地见引于《三论玄义》、《异部宗轮论述记》里。据真谛讲,化地部之所以分派,是因为它的部主正地是婆罗门,曾为国师,出家后成了阿罗汉,正地用吠陀语的“好语”去“庄严佛经”,致使义异,因而分部。由此看来,上座部三藏原来使用的语言,可能与古梵语有些关系。而这种梵语,不一定纯正,其中是会夹杂些吠陀语的。布敦《佛教史》中,传说部派四大系统所用语言各不相同:有部一系,使用梵语(现存有部资料均系梵文,证明其说不错);大众一系,使用俗语(即方言土语,有人认为是梵文中缺乏规则的);正量一系,使用西方讹略语(即最缺乏文法的梵文);上座一系,使用中间语(介乎梵语俗语之间的语言)。这个传说,有些根据,因为巴利文就是这种性质的语言。这种中间语一传到南方,就被本地人神圣化,作为一种圣经语固定下来,不像印度本土流行的语言,时移世异随之而发生了变化。佛在世时,原不许用梵语宣传佛教,而允许弟子们自由采用方言,这个规定被后人遵循信守。化地部突然改用吠陀语,已是一个大的变革,又牵涉到内容的差异,自然会引起分部。所以说分部与语言也有关系。不过,从现存资料看,还只有梵文、巴利文两种,尚未发现其它不规则的语文。中国翻译化地部典籍少,与它所使用的语言特殊,也许有些关系。

 

    各部派的主张,即反映在各自的三藏中,特别是“论藏”,系统地反映出他们的学说观点。所以要研究各部派学说,应对其论藏详为分析。上座系的论,汉译有一部完整的,也是惟一的《舍利弗毗昙》。此书是姚秦代译出,共三十卷。旧译《十八部论》、《部执异论》都认为此书是犊子部的,说犊子之所以分为四部,就是因为对此书解释不同导致的(真谛即持此说)。因此,后人一向信从,未加研究。事实上,此书与犊子部主张大多相反。如犊子的特点主张有补特伽罗,此书即未谈到,又犊子讲六道轮回(多阿修罗一道),此书则只讲五道。显然是被前人弄错了。

 

    汉译的《舍利弗毗昙》是从化地、法藏系统传下来的,按理南传也应该用此毗昙才对,因为南传上座实际就是法藏一系。为什么南传却是用的七论呢?对此应进行分析。南传七论是:《法聚》、《分别》、《界说》、《人施设》、《论事》、《双对》、《发趣》。其中除《论事》外,其余六论与《舍利弗毗昙》基本一样。传说论书在第一次结集时就有了,《论事》则是阿育王三次结集时编纂的,因而是以后添进去的。其余六论,在组织与内容上也各不相同。早年日本学者椎尾、木村两家对七论曾作过研究,和其它毗昙对比的结果,断定七论与《舍利弗毗昙》相近。他们所注意的是《分别》与《人施设》两论的形式,如《分别》的法、门类,都与《舍利弗毗昙》相似。《人施设》是将各式各样的人由实践的观点加以分类,《舍利弗毗昙》也有这一部分。现在日人研究尚未超出这一水平。我们的研究不是从形式出发,而是要从根本上寻找其原因。毗昙原是解释佛说的,佛也对他本人的说法作过解释,所以也有佛说毗昙。佛弟子中有迦旃延、目犍连、舍利弗三大家的解说。三人中尤以目犍连、舍利弗最为佛所赏识,认为最能理解他的意思,曾叫人有问题可向他们二人请教。《中阿含》里面,还保存有舍利弗等代佛说法的材料。舍利弗的毗昙是采用五分法,五分是各自独立的,每分都可以成为几部。《舍利弗毗昙》传到南方为什么会发展成六论呢?这大概是受到一切有部以“六足”形式组织毗昙的影响。我们发现六论与《舍利弗毗昙》各方面都有关系,除日本学者指出的两论外,我们看出《界说》与《舍利弗毗昙》的《摄》、《相应》两分完全相似。《双对》也是《摄》的一类。此外,《发趣》讲二十四缘,《舍利弗毗昙·处所》也讲十缘,非但内容同,名称也同(“处所”,玄奘在《法住记》中即译为“发趣”)。所以南方的六论,就是从《舍利弗毗昙》发展而成的。

 

        南方六论                《舍利弗毗昙》

 

        《发趣》                《处所》

 

        《法聚》《人施设》      《无问》

 

        《分别》                《问》

 

        《界说》                《摄》《相应》

 

        《双对》                《摄》的一类

 

    研究各派主张,除了各派的“论”而外,还可从各部记载分派的典籍中吸取资料,如《异部宗轮论》、《论事》等,都是站在不同的部派立场,提出了当时各派特殊学说的。

 

    各派的主张多,不易掌握,但这里有个方便,即利用《成实论》。《成实论》的作者是诃梨跋摩。他造论的目的是为了评议各部派的说法,因此,他归结各家的根本主张为十论,作为批评的对象(见《成实论》卷二)。十论(十个主题)是:(一)法,客观存在是否实在?不仅讲现象,还讲时间,就是说,现在实在,过去、未来是否实在?这叫“二世有无”?(二)一切有无?即一切现象是否都有?(三)“中阴”有无?人死到再投生,中间的过渡状态叫“中阴”,有没有这个过渡?(四)渐、顿现观问题。在实践上领会四谛,谓之“现观”,这种现观是渐得还是顿得?(五)罗汉有退还是不退?(六)随眠(使人烦恼的习气)与心相应还是不相应?(七)心性是否本净?(八)未受报业是否还存在?(九)佛是否在僧数?(十)有无人我?这十项包括了当时各派的重要主张,《论事》第一品也列举了类似这样的问题。以“十论”作标准,可以把上座系的思想确定下来。上座对十个问题的主张是:(一)否定二世有实体;(二)认为并非一切法都实有;(三)否定有中阴;(四)现观是顿得;(五)主张罗汉不退;(六)随眠与心不相应(南方有时也讲可相应);(七)主张心性本净(南方认为心性不一定净);(八)否定未受报业有体;(九)上座各派对佛是否在僧数看法不一致,化地特别主张佛在僧数,不能把佛孤立在僧外;(十)否定有人我。

 

    佛家的理论一般是从境、行、果三个方面进行阐述的。境,就是他们对世界的认识;行与果是一种宗教的实践活动,也就是他们对世界的改造吧。下面就上座系对这三方面的学说要点,进行分析。

 

    境的理论,原始佛学阶段是把重点放在人生现象上,以人为中心。而人是五蕴合成的,所以又归结到对五蕴的分析。到了部派佛学阶段,境的范围扩展到一般宇宙现象方面了,分析就随之而扩大为“三科”(五蕴、十二处、十八界)。《舍利弗毗昙》对于“三科”的看法,把“处”(旧译为“入”)放在第一位(该书是五分法,初分是“问”,有十品,第一即“入”品)。十二处分内外两类:内六处即六根,外六处即六尘。这是根据人的认识来分的。感觉(五官)、思维〈意根),是能认识的;色、声、香、味、触、法处,是所认识的对象(前五是五官对象,后一是思维对象)。上座系以“处”作重点来说明宇宙现象,其特殊所在即在于对“法处”的解释上。据《舍利弗毗昙》记载,“法处”有五十二种。其中一类是对原始佛教五蕴(色、受、想、行、识)的“行蕴”加以分析。有一类行是与心相应的(同心俱起、同一境、同一缘),叫“相应行”,也即是心所。心所属于心,不能独立,与心一起才发生作用。还有一类是与心不相应的,叫“不相应行”,如生、老、死等分位概念,是一段一段构成的,也叫做“行”,与心一道,但与心不相应。上座系指出“相应行”有二十八种,“不相应行”有八种。此外还有“无表色”。表是表示,如语言、行动等能使别人感受到的,是以物质为基础表示出来的色;所谓“无表色”,是一种心思活动。它也会留下形迹,也会有物质的,但看不到,摸不着,却能通过比量(概念)感知它。再有一类是“无为”。有些事物不待作为而存在。如几何学中的公理不是谁创作的,它自然存在。这一类东西,都属于“法处”。总的说来,“法处”的内容相当多,共五十二种。上座系如此分析宇宙现象,就比较详细了。

 

    按照十二处来分析宇宙现象,似乎很复杂,但归结起来,不出“色”、“心”两类。这一点,在南方上座的论书中,表示得极明显,如七论的第一部《法聚论》,即以《心品》《色品》来概括一切法的。这样,他们的二元论性质是非常清楚的。哲学上真正的二元论是没有的,最后总有所偏重,上座部也如此,他们最终是主张唯心的。从他们的社会的阶级的根源看,也必然只能是唯心的。《毗尼母经》明确提出“二法不可违”:一是佛法,二是王法。这就是他们学说的最后立脚点。实际上,佛法还是服从王法的,所谓二法不可违,就是王法不可违。表明他们是站在剥削阶级一边,为剥削阶级利益服务的,因而理论也不可能是唯物主义的。再就他们的学说本身看,讲色讲心,似乎是二元的,可是他们讲色的一边,总离不开心的一边,讲“法处”都是就“所知”上说的,如色是所见的,声是所闻的等等。所以尽管有“法处”,但决非独立存在,而是必须与心相连,以心为前提存在的。另外,他们讲“诸行无常”,把无常讲到刹那灭的程度算是够透彻的了,所以后人称化地部为“刹那论”者。问题是,他们讲刹那灭不是以时间为标准,也是联系心来讲的,因为心是刹那灭,被心所知的对象----外界才是刹那灭的。这就必然会否认时间的客观物质性,只能走上唯心论一途了。上座系根据这一观点推论现象中只有现在这一刹那是实在的,过去、未来,都不实在。以上即是上座系有关境的学说的特点。

 

    实践方面,也就是行、果方面,上座系将解脱的主体归之于心,达到心解脱,就谓之解脱了。这样,就会要讨论到心的性质问题,因为它决定着能否解脱与怎样解脱。对此,上座系也有其特殊理论,即 “心性本净,客尘所染”。他们认为心的自性原是清净的。那末,为什么还发生解脱、不解脱的问题呢?这由于心为外来的烦恼所污染了的缘故。关于心性问题,他们是分两段讲的:心自性清净这是第一段,为客尘所染这是第二段(“客尘”即非主体,是外来的,而且来历不明,突如其来),两段连起来合成一个命题。这就回答了两个问题: ―、心可以解脱;二、解脱的方法是去掉客尘。

 

    由如何去掉客尘而引起与此有关联的另一问题是:烦恼与心是一种什么关系?它们是否相应?上座部认为,要作具体分析。烦恼有两个方面:一是随眠,指烦恼的习气,如人处于睡眠状态一样,它是一种潜存的势力,与心是不相应的;二是缠,指烦恼的现行,这是与心相应的。依上座系看,不论与心相应或不相应,烦恼的染污并不影响心的本质。心尽管与烦恼同时同起,仍然是离烦恼的。这也是他们不同于其他派系学说的一个特点。

 

    上座系的实践,就在去掉客尘,恢复本性。采用的方法与原始佛学是一致的,即先见(见道)而后修(修道)。见道是明白四谛的道理,所谓现观四谛,修道即修行,主要是用禅定。佛家修道的方法是禅定,上座系特别重视这一方法。所以《舍利弗问经》在谈到化地部特点时,用“禅思入微,究畅幽密”来形容,可见该派的禅定功夫很深入,对禅定的理论讲得很细致。《异部宗轮论》提到化地部主张时,也说“道支皆是念住所摄”。道支一般都讲三十七菩提分,而化地却以念住(定)为中心,各菩提分皆与念住有关,可以看出他们重视禅定的特色。又如《舍利弗毗昙》的《道品》中,从一支道(即一条路)到十一支道共组织为十一道,他的一支道就是身念处(身念住)。身念住是四念住中第一念住,他们视为唯一的道路来理解,即此亦可见他们对禅定所持的极端态度。

 

    他们的禅定并不是简单的不动心,而是从禅定中对心性加以认识、分析和研究。他们对心理过程的分析是非常细致的。南方上座的《法聚论》,对心的性质好坏、地位、阶段等详加分析,得出八十九种范畴,由此再归纳为一般表现的心理作用为十二心,再概括十二心为九类,是为“九心”。(一)在平静的状态时,称为“有分心”;(二)动念时生起警觉,好像从睡眠醒来一般,名“转向心”;(三)由此随着五根有五类感觉作用,称为“见心”;(四)有了见便对境界感受苦乐,名“受持心”;(五)由此分别善恶,名“分别心”;(六)又安立了境界的相状,叫“令起心”;(七)这样决定发起作用,名“速行心”;(八)假使境界强盛,便继续引起反省或熏习的作用,名“果报心”;(九)从这里仍旧恢复到平静状态,复名“有分心”。在唐人的著作中,如《唯识枢要》等,通称以上所说为“九心轮”,形容其周而复始,轮转不息。九心轮共有十二种作用,它可以体现在一件事情上,也可体现在人的一生的过程上。人从有生命一开始,谓之“结生心”,以后按照九心轮发展下去,直到寿命完结,谓之“死心”。由“结生心”至“死心”之间,中间不知经过多少次的“有分心--有分心”轮转,所以人的一生,九心循环往复,直至“死心”这一有分心时,才告结束。

 

    上座系把结生后的有分心看成为最初的,把死亡前的有分心看成为最后的,这一理论,使佛教的学说带有“我”的倾向了。原始佛学本是否认有作为人生主体的“我”的,但不承认是一回事,在实际中却又大讲“业力”和“轮回”,承认“业力”、“轮回”,没有“我”便讲不通,这就使得后来的犊子部就公开主张有补特伽罗,别的部派则釆取了变相的说法。上座的“有分心”贯彻生死,成为生死之间的主体,也就是一种变相的“我”了。南方如此,在北方的化地部发展成为“穷生死蕴”。化地主张诸行(蕴)有两种运行方式,一是“—念蕴”(即刹那灭行),一是“一生蕴”(即从生到死相续的)。所谓“一生蕴”,不仅承认一期生死,而且承认还要再生,直到最终解脱才能结束,所以名之为“穷生死蕴”。这种主张,与南方的有分心完全相似,更是一种变相的“我”了。上座系学说出现“我”的倾向,这实际上也是原始佛学未能解决的问题逻辑地发展必然要有的结果。

 

    在解脱理论上,上座部对原始佛学也是有所发展的。原始佛学只讲“人我空”,上座部讲到三解脱门(即空、无相、无愿----也是一种禅定方法)中的空解脱门时,就进而讲到了 “法无我”。这一理论,在南方上座的著作中有明白的解说,北方上座的著作中则不甚明了。一般认为小乘不讲法空、法无我,并且还以此为大小乘区分的标准,这可能由于北方材料不全而引起的误解。由“人空”到“法空”,应该看成是对原始佛学的新发展。

 

    最后,讲讲上座部的方法论问题。上座是主张分别说的,他们自己也承认,如南方上座自称是“分别说上座”。不过,北方对此性质则甚模糊。所以,在化地、法藏外,又另立一个“分别论者”的名目,似乎另有一派似的。特别是有部的《婆沙》中,还拿它作为一个重要论敌。由于对部派学说了解不足,因此大家对“分别论者”不知其所指,也就出现了各种议论。近代学者,如早年日本的赤沼,用《婆沙》中引“分别论者”的主张四十条,与其他部派相比较,认为“分别论者”指的是化地部。后来木村泰贤反对其说,认为从《异部宗轮论》看,这些主张确是化地的,但是从南方《论事》看,既同于化地,也同于案达。因此,他以为案达是属于大众系的,“分别论者”是大众部的东西,但不是大众部全体而是属于大众系的游军。赤沼是专门研究巴利文的,竟连南方佛教这样重要的《论事》一书也忽视了。木村反对赤沼,却又连这一点也给反对掉了。事实上,两人都未能解决这个问题。《婆沙论》所谈到的“分别论者”,只是泛说当时一般采用分别说的态度和方法,并没有指定哪一派,其中既有化地,也有南方上座,甚至于案达的大众部,因为方法论是大家都可以通用的。不过上座系与“分别论者”的联系更为密切而已。

 

 

 

参考资料:

 

1、吕澂:《略论南方上座部佛学》(见附录)。

 

2、《异部宗轮论述记》卷下。

 

3、《南传小乘部执》,载《内学》第2辑。

 

4、《成实论》,论初《有相品》至《有我无我品》,藏要本,上册,第27 — 41页。

 

5、《舍利弗毗昙》,问分,道品,一支道,藏要本,第1—9页。

 

 

 

旃:zh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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