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

,写我真情,写我本意。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留下一点痕迹供后代们借鉴,让他们了解,原来我们这一代是怎样地生活,怎样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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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地震经历

(2016-08-10 03:45:54) 下一个

我的地震经历    

 

1972那年,我住在河北省玉田县一座靠山的部队营房里,与我同住的还有中央戏剧学院全体师生员工。

夏初,部队首长召开全院师生大会郑重而煞有介事地宣布:据国家地震局的预测,冀北地区将有七级以上的大地震,震中几乎肯定在玉田、丰润一带。

地震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曾亲身感受过几次。虽不是出生入死,却也终身难忘。

头一次在清晨。学生宿舍上下铺,我正睡得浓香。忽然上铺室友躁动起来极像现今的“车震”。我极为不满:做桃梦也不挑时候,搞的人家寝不安席。没想到起床时上铺室友不怀好意地对我眨眨眼:你动作太大了吧,把我吵醒了。我立时糊涂了——怎么倒打一耙?直到邢台地震消息传来,我俩才明白,原来是土地爷的动作太大。

第二次是晚上,仍然在学生宿舍,睡觉前室友们躺着,坐着,卧着聊性正浓。忽然床又晃动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抬头看见天花板和墙壁交界处左右在摩擦移动,幅度大的令人恐怖。此时楼道里顿时尖叫四起:“地震了!地震了!”接着慌乱的声响充满走廊,摔门声、奔跑声、呼叫声络绎不绝。同室的伙伴们也在第一时间夺门而出。而我却坐在床上犹豫着。跑什么跑!我们住在四楼,地震真的要来,你跑得过它吗?说不定四楼还安全点呢。不过人家都说我是个慢性子,什么都慢半拍。你要是不跟着他们逃,不定他们怎样嘲笑你呢。唉,随大流吧。我很不情愿地起身,混在人群中“逃到”篮球场。回头看着宿舍大楼。整幢大楼灯火通明,像是无数只眼睛瞪着我们:“傻冒,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而这次部队宣布的地震却是未见其面先闻其声,不啻是有生头一回。都说地震不可预测,咋这回就有鼻子有眼的,还言之凿凿说地震将在七月二十一号午夜来临。而且部队首长还扛出当时战无不胜的法宝说:“地震是不可怕的,我们有毛泽东思想!打一场抗震的人民战争,就一定能取得伟大的胜利!各村各大队提高警惕,学习抗日战争时期儿童团的经验大搞消息树,也就是一有地震迹象各村可以敲打铜盆锣鼓通知邻村的乡亲,邻村的乡亲也可敲打铜盆锣鼓通知其他的邻村乡亲。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可以自救。”

看样子解放军叔叔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不管怎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命关天,还是当一回事吧。首先房子是地震杀手,新闻里几乎千篇一律报道人(不管活的死的)都是在瓦砾中寻获。所以,先审视一下咱们的宿舍吧。营房是集体宿舍,一字排开,所幸没有楼房。可是因为营房靠着大山,就地取材墙壁均以石块垒成,头顶又安装的是拱形水泥预制天花板。平时睡在里面心倒是很踏实——这么实沉的房子谁人能拱得倒它啊!可如今地震即将造访,实沉的房子成了夺命隐患,一但大地摇晃起来,成吨的石头水泥板轰然塌下,人不成肉浆也得是肉饼了。惨烈画面一经脑子里形成,不禁头皮发麻,抬头看着半圆天花板,心里不踏实了,敢情我们这是与死亡共眠啊。

第二,要保命,最好先抓住地震先兆,打个提前量,上帝总是优待那些反应快的。传说中什么金鱼能预测地震、井水也能看到地震的脸色等等虽说有根有据,但现实中运作起来难度很大。文革中养金鱼实属资产阶级玩物丧志范畴内,早已被扫地出门。井水也因自来水化,踪迹难寻。同学们万般无奈,只好开动脑筋土法上马。不知是哪位聪明的同学想起张衡地震仪,便找了根直木棍,戳在水泥地上,顶头小心翼翼放上一搪瓷脸盆,就跟杂技中的竹竿顶碗一个样。只要有些微地震,脸盆便失去平衡,“咣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那声响犹如警铃,给予人们及时夺门而出的宝贵时间。只是如此“灵敏”的仪器太过尽心尽责,一旦装甲车(我们隶属于装甲兵部队)从旁边经过,或有个风吹草动,搪瓷脸盆一样“咣当”乱响。开始同学们还信心满满,很负责地把它扶起来。时间一长人们的神经受不了无数次致命的打击,终于有一次“咣当”一声“张衡地震仪”倒了,就再也没人扶它起来。

“大限”的日子快要到了,白天还好一切都显得正常。晚上就不那么“平安无事了”。深更半夜的忽然遥远天边传来铜盆锣鼓响,稀里哗啦地像京剧里的“急惊风”。紧接着营房的前后左右如同击鼓传花逐个村庄掀起同样的“急惊风”。轰轰然热闹了好一阵子,等惊恐的村民发现地没动,山也没摇,铜盆锣鼓才渐渐收了声。这种狼来了的故事几乎天天发生。

七月二十一日晚上天阴沉沉的,没有风,十分闷热。我不知道同学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和他们一样仍然睡在拱形水泥天花板的下面。为了风凉,也为了万一,所有的窗门都有意打开。我之所以敢于和死亡共眠倒不是视死如归,很大部分原因却是碍于面子——同学们都不怕死你干嘛要做胆小鬼?一旦你不肯进屋入睡同学肯定会说:瞧穆迅那个怂劲,将来国民党反动派回来,准是叛徒无疑。我权衡再三还是硬着头皮与同学们一起直挺在大通铺上熬夜。不过学生们并非都是我这样的俗人,也有敢于表达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依恋,他们收拾好自己的细软挎着行军包孤单地坐在操场上等着与同学们诀别。那一夜我几乎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揣过的。

重逢的太阳带着热情的光芒照亮了营房。七月的早晨我从来没感觉到阳光是那样的温馨。鬼门关过去了,地震终于没来。

四年后也是在夏天,也是在玉田、丰润县,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爆发了。这回没有惊悚的揶揄,没有窘态爆料,有的是惨绝人寰世纪大悲剧。二十三秒的瞬间给活着的人们心灵划下了永恒的伤痕。

72年的虚惊对应着76年的惨景,我不是地质学家,不懂这是偶然巧合还是有其必然的联系?72年的预报想必不是空穴来风,科学家也不是吃饱了撑的,必定有其科学根据,虽然迟来了四年,但对地震预判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吧?我期望珍惜72年这场白忙活,找出一些有价值的证据来,真的能对地震预报有所帮助,也不算愧对九泉下亲友的亡灵。

                                         2016/7/17 于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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