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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小说 《我这半辈子(十二)》

(2018-09-25 13:28:57) 下一个

于兵这六个月的移民监坐完,一天等不及赶快又跑了回去。半年又掉了二十斤,人干儿似的缩回他妈妈的怀里委屈地哭泣。为了保这个身份也挺遭罪啊,离开妈的日子没别的女人做BACKUP真是活不了。他在加拿大这半年我想尽办法不让他找着我,他没有办法开始骚扰我们原来共同认识的人。打电话,发Email,找前同事,找移民后在加拿大认识的朋友,隔空深情地向我喊话。"我就是脾气不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缺点。对于我的坏脾气,我一定痛改前非,求你回来吧!想想我们刚开始时的感情,那样纯真,那样甜蜜,我们在彼此眼中独一无二,没人比我们更幸福,这些,你不再珍惜了吗?你都忘了吗!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吧,再让我象当初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你,爱你吧…"我们原来一位同事茫然问他,你不是说刘颖甩了你做小姐去了么,这你都不计较?于兵的眼中闪烁几点晶莹,咬咬牙,下定决心道:"不管她怎么对不起我,我不嫌弃她!不管她走了多远,走过多少歧途,我永远守在她身后,等着她回头。"

他几次三番地深情表白感动了所有人,他拖着病痛的身躯参加原公司的聚会,大家一看他消瘦的惨状都特别同情,他象一片挂在树梢上的枯叶,瑟缩而凄凉,随时会被风吹倒。"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别再计较谁对谁错。百年才修得同船渡…他真的很虚弱,可怜极了…都这样了你还计较恩怨干啥呢,毕竟是夫妻,怎么也该在他落难的时候拉他一把,不然就太不通情理了…落井下石…"

没人天天扒门缝看你两口子怎么过日子的。没人知道在外面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关起门来是怎么对老婆的。谁的口才好演技高,谁最会示弱以感情打动观众,谁说的就是真的。

外人看到的是虚荣心超强的中国女,在深爱她的丈夫最需要她的时候,无情地抛弃了他,还设计把财产全独吞了。这样的故事在移民加拿大的中国男人口中,层出不穷,普遍到一提起国女,男人们瞬间脑补出的就是这个印象。国女快活攀上高枝的身后,遍野一片中国男人的哀怨哭嚎。失意者特别乐意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将失意的原因推到别人身上;看客也特别乐意发掘这样的事,好让他们展示怎么捂都捂不住的善良和同情心,好满足他们围观现代版的朱买臣老婆一头碰死时那一瞬间的自嗨式意淫。

看客们喝完女人的鲜血只觉回味无穷,唇齿留香,就在他们遗憾下一个恶有恶报的坏心肠国女在哪里的时候,恰好于兵在各种国内外论坛上贴出他的悲惨遭遇,狂欢盛筵又一次开起,我边上学边打工,每天体力和脑力都消耗到枯竭,同时顶着来自各方的舆论压力,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上网和人辩驳,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脏水象毒刺一样扎进我心脏里,我气的啊,好几个月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无数恶语中伤在我脑子里飞,就是于兵得逞以后的狞笑。我已分不出是他还是不相干的键盘侠,他们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一起张开脏口向我吐口水,用尽各种污言秽语,这是要把我给逼死啊!这些从中国来的,被老婆蹬了的男移民,在家称王称霸出门胆小如鼠的窝里横,失去了国内用拳头说话的优越地位,斗不过这里执法人员的无情和凶狠,这个不甘心啊,这个恨啊!逮住了我这么个窝囊废,躲在地下室小黑屋里尽情地羞辱啊,尽情地发泄他们的怨毒,下死力气把我往脚底下踩,让比他们更弱的女人,承担他们到了加拿大以后混不出人样的责任。没人把我当人看。我永远处在无力抗争的境地里,从小到大,永远是承接秽物的容器。我是卑贱的,是不配得到别人一丝垂怜的。我举起了小刀向自己的手腕割去。死吧!死了就不再痛苦了,就永远听不见这些嘲讽鄙夷的脏话了。

突然房屋的报警器响起,尖刺的呼啸声吓得我一激灵,手一松刀应声落地。我这是在干嘛?我怎么这么傻?厨房里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说笑,一个说这报警器真烦人一点儿油烟就叫唤,另一个附和就是就是,早想拆了房东说什么不干…她们和我差不多大,为什么她们脸上总带着笑,遇到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为什么我遇事却爱走极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后来我回头想,只感觉一阵阵的后怕。那次我的确过度想象了。我突然陷入了一种被迫害的妄想里。那些恶毒的攻击其实是我想象出来的,网上Bully我的人并不多,跟着于兵瞎起哄的也就一两个,但我看到那只言片语竟一下子受了刺激,大脑突然屏蔽掉所有其它的信息,只剩一个概念反复地被强化,整个人陷入极端的幻觉里拔不出来,也许有些遭到网络霸凌愤而杀人或者自杀的人,之前也是陷入了同样绝望的死胡同。

于兵见我是下狠心说什么不回头的了,一变脸又接着闹上了。半夜给我爸妈打死亡威胁电话,狂癜辱骂,上门打闹,到街道居委会哭诉,找片警,要他们出面对我家施加压力,替他伸张正义。片警受不了了,一天遇到我爸,愁眉苦脸地劝我爸道:"咱们是老相识,警民一家亲,你家什么人品我们是很清楚的。我们都很相信刘颖不是欺骗婚姻,可…那是个无赖啊,滚刀肉咋就让你们给碰上了呢!真是不走运。他就拿他这个病讹上你了!你说你咽不下这口气跟他耗…你耗不起呀。索性就用点钱打发了这个无赖得了!吃点亏认了!总比他没完没了上门闹强吧。"

最后民警出面协调,于兵答应三万块人民币买断他的损失费,同意协议离婚,但要我主动提交离婚申请,这样以后说到哪儿,他都是被动一方,是受害者,名声好。我如数给了他钱,只求他在协议书上痛快地签字,他到是签了,但故意写了个三万块钱的收据并复印很多份,张告天下:"今收到刘颖因骗婚而致使我身心极大损失的补偿费!",得意洋洋地到处耀武扬威,他赢了。

这已经是零二年底,我的学都快上完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彻底摆脱了这个恶魔。从那以后我拒绝所有看上我的男人,不管他们有多Nice。从我又上学起,那个大学里的国男就跟苍蝇似的围上来。他们以为我单身,而单身女学生只要长的不是太丑,在国外很是稀有。不知为何大学里的中国人光棍特别多,听说美国那边也这行市。他们有意无意地向我示好,而我一朝被蛇咬,下定决心这辈子当尼姑。我本来就胆小,这场灾难以后更是缩回自己的壳里,更加害怕与人起争端。哪怕是同学讨论学习问题,对方忽然露出不耐烦或者不同意的表情,我也吓的立即闭嘴了。

那一两年我不理任何男人,忍受着精神上的巨大孤寂。那滋味真的挺难受的。我象苦行僧一般修行,每当渴望有个人靠靠,就提醒自己这种想法要不得,到后来忍不住的时候,甚至骂自己下贱,不要脸。我高喊'女人应当自强自立!',用来掩饰自己虚弱的内心。而且我处的那个环境,大学,正是年青人的聚集地,每天都要看一对对情侣们手拉手在校园穿梭,脸上是幸福无比的微笑,真的很受刺激。我想难道我这辈子就真这么过了么?然后意识到自己又'思春'了,赶快鄙视自己。大学里的中国人圈子由移民、硕博士生和访问学者组成,男多女少,那时还没有多少自费小留学生。那些三四十岁的男的…说实在话真不怎么地。他们好多都特萎琐,见了年轻一点的女生两眼放的邪光,就差流哈喇子了。他们很多都是有老婆的呀!就是老婆暂时不在身边,移民夫妻重新上学的经常申请不到同一学校,还有的是访问学者老婆孩子都在中国,就这么短的分离,就能饥渴成这样?!简直没法说。女生里也不乏有本事的,把一干发情的蠢驴耍的找不着北,给这个点甜头,给那个点希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N多个男人那里获取成倍的好处。在我看来这女生不就是混合精子的容器么。可是容器有容器的本事,你还别眼红。容器能通过多少垫脚石实现仙人跳,你不行,嫉妒也没用。你要是犯贱敢效仿,你保准死的很惨。

我泯灭人欲的修行不仅没让我成为得道高僧,还让我越来越变态了。经过这么多刺激我的心态变的很阴暗,自己还知不道。零三年十月我修完了所有的课,撒了上百份简历,费了牛劲终于找到了一份财务分析的工作,年薪四万多。下一个目标是考CGA证书了。这需要三年的加拿大会计工作经历,外加抵完学分后的另十门课考试。找离工作近的新住处,搬家,调试电脑接Internet换灯泡…所以一切自己搞定,安顿下来后紧张了几个月的心情突然一个大放松,我竟然病倒了。

那场肺炎来势凶猛,第一天发高烧我就上不了班了。一个人在刚租的冰冷小屋里躺着,想喝口水都喝不到,哪哪都是冷的,周围没半个人影,死一样寂静。这时候真体会到有个伴儿的重要性了,没灾没病的时候不觉得。我想我就是死在这三天也没人知道。第二天夜里烧到四十度,开始出现幻觉,看到许多小鬼来捉我。神智不清的时候我从手机里翻出最近接到的来电,那是个一直对我有意思的男人,尽管我一再拒绝他,还是每隔几天就问候我一下。我按了那号码,半夜三点多钟把他吵醒,我说我病了,不知道医院在哪儿,他问清我的地址,火速赶来把我送进医院。

我在医院住了五天,每天他都来看我,出院的时候捧着一大把香水百合和红玫瑰,庆祝我康复,一群医生护士目送我们离去,在我们身后吹口哨。

我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了。他姓林,是我打工那家中餐馆的老板的同乡,偷渡来的。我刚开始在那餐馆里当勤杂工,不久升级做waitress,有小费挣很开心。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老员工可欺负人了,小费分赃不均,我又不敢争,受气只会哭。他也是这里打工的,为了跟着学怎么开餐馆,人生目标是拥有自己的餐馆。他每次都帮我出头,特仗义,我不得不承认那个强健的身姿真的让我动心。在无依无靠的时候,有这么个人对我伸出援手。他高大壮实,不象传统闽浙那边人。他还是大专生呢。毕业后又回到乡村,和大部分没出路的年轻人一样,立志偷渡海外打拼。这好象是那地方从明朝就形成的传统,没人觉得奇怪,而我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是坐船来的!九十年代这样偷渡的不常见了。林给了蛇头一大笔钱,都是借的,然后被带上了一条小渔船。在海上漂了几天不见换大轮船,疑惑问蛇头,被告之就是这条了,这才觉出害怕了。这么一条小破渔船,要漂过整个太平洋啊!几番大浪翻滚的惊吓,竟然活着上岸了。几年来吃了难以想象的苦,经常每天只睡一个小时,也让他还清了欠的钱,还有了积蓄,还得到了身份!所有这些在我看来简直太天方夜谈了,闻所未闻,我们各自的经历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上

他身上有很明显的赌徒气质。我觉得他真敢干啊,真敢下血本,至于后果,输了可怎么办,连想都不想。这种赌徒气吸引了我。他和我以往熟悉的知识分子们太不一样了。不知是不是念书太多的缘故,那些人做事总爱患得患失,嘀嘀咕咕,多谋少断,包括我爸。而林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想,放开胆子闯,反正一无所有,赌输了大不了一死,赢了那可就是一把大的。我虽然面上冷淡,心里其实很新奇,很服他的。他是能替我撑起一片天的,可我在后面几年里还是一直拒绝着他的爱意。我真的怕了。我再不相信自己对人的判断,而且我甚至觉得,我不配。我不配再拥有爱情,不配别人再对我好,直到我被这场急病突如其来地击溃。

再精神独立的人,拒绝的了婚姻,拒绝不了亲密关系。不婚主义者,除了自闭症,没一个愿意做和尚尼姑。不仅不愿意,真有好的找上门了还一点儿不推辞,都乐不滋地浸入爱河里再说。对爱对关怀的渴望被定义为人欲,男女之间相互吸引被定义为正常的人伦,看来是有道理的。人论的力量太过强大,用恐惧去抵挡,活蹦乱跳的时候勉强可以,病痛虚弱的时候就如蚁蛀般倒塌了。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忙前忙后地给我煲营养汤,还喂我喝,真的坚持不住了。佛说爱欲之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信奉为真理,因为我已经被烧过,很痛。可这痛竟不能让我六根清静,四大皆空。我念了很多很多遍佛说,还是抵挡不住心底滋出的人欲。受过这么多委屈甚至是虐待,我怎么还不能脱离肉体凡胎呢。我没有慧根,没有钢铁般的意志,心存侥幸地想我的运不会真就这么衰吧!我接受了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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