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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十三)

(2016-08-04 14:30:56) 下一个

杜至柔正夹起一块牛肉往口中送,听到赫连瑷的话眉头一紧,面色悯然。赫连瑷见状忽然扬起下巴,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压低嗓音,神秘问道:“杜娘子尝谏殿下文治吏治,可知我阿爷当年是如何整顿吏治的么?” 她猫眼一般的蜜色瞳孔猛地一收,勾起的唇角隐藏着骇人的弧度:“臣子有不听话的,就割掉他的耳朵;有敢忤视的,就挖了他的眼睛;有敢擅自欢笑的,就割掉他的嘴唇;有敢进谏诽谤朝廷的,就截了他的舌头,再砍了他的头!”

杜至柔猛一阵翻胃,口中的肉差点吐出,眼中竟逼出了泪花,样子很是狼狈。赫连瑷见状慌忙道:“哎呀,我不知道美人的胆子原来这么小,是我孟浪了,抱歉抱歉。”

“瑷瑷!越大越淘气!哪有这样捉弄人的?”拓跋焘瞪了她一眼,给杜美人递过一碗醪浆:“ 喝一点。冰凉的会很舒服。”

赫连瑷撅起嘴,委屈道:“妾没有瞎说。”

杜至柔平静下来,淡淡笑道:“三娘子确实没有瞎说。令尊凶徒逆俦,残暴嗜杀,狂妄自慢,淫酷屠戮,无复人理。有君如此,你夏国怎能不亡?”她转面对太子道:“当今圣上深恶赫连勃勃之暴行,给他取了个屈辱的名字叫屈孑,殿下不会不知。屈孑役使十万劳力建起天下第一城,命名统万,取统一天下,统治万邦之意,统万城南门取名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招魏服凉,平朔朝宋,何等霸气!现在呢?他的城池呢?他的亲人呢?他的百姓国家呢?”

拓跋焘一怔。

他仓惶逃出统万的第二天,率领大军直入都城。国主赫连昌带夏军主力,被拓跋焘调虎离山诱出城外,此时来不及赶回,只得逃亡他国。拓跋焘俘获夏国马三十万匹,牛羊数千万头。另有赫连昌群弟及其诸母、姊妹、妻妾、宫人万数,珍宝、车旗、器物无法计数。征战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斩获到如此丰厚的战利品。拓跋焘将那三位公主留下慰劳自己,其他的连人带物全部犒赏了三军将士,曾经的亲王公卿沦为士卒的奴仆,后妃宫人沦为军妓,如花似玉的公主沦为供他享乐的禁脔。

杜至柔对着拓跋焘甜美一笑:“自古守国以修德为本,设险亦不可无,然而仅仅寄希望于敌人恃险而不来犯,自己不修文德,残暴嗜血,靠杀人立威风,激起天怒人怨,再险的城堡也是靠不住的。”

明明是听了上百遍的枯燥谏言,被她说的象是耳语,轻声慢调娓婉动听,却如石子落入拓跋焘的心湖,铮然有声。

“你说的对。多谢娘子提醒。”他转头向几位大臣看去。

“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屈孑蒸土筑城而寡人灭之,可见再坚固的城池也有守不住的一天。如今天下未平,民力可贵,征用民夫大兴土木之事断不可做。萧何的话,并非雅言。”

他又面向赫连瑷温言道:“夏国的灭亡,与你们当初的奢侈靡费不无关系。你家宫殿极尽奢华,雕梁画栋,宫里各种器物无不精美华丽,人在这种环境下,久了难免生出娇淫放纵,穷极享乐之心。你要记住,人也好物也好,并不一定非要昂贵的装饰才能显示荣耀的。”

赫连瑷双颊早已涨红,愤怒冒火的眼中泪光点点:“殿下只管拿哄骗小儿的话来戏弄于妾!奢侈靡费?这里不知谁最为靡费!”她忽然猛抬手一指杜美人:“为何她能有那么多名贵的香料而我却没有?!麝香龙脑苏合一个比一个贵!伽毗国几年才进献一次郁金香,也都归了她了!”

太子的脸骤然沉了下来。当着众多臣子侍从的面,后宫上演争风吃醋的好戏。待要发作,已听杜至柔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对赫连瑷道:“三娘子是怪我把调出的香精送给其他娘子不给你们姐妹吧。”她叹了口气,对她微笑道:“那是因为你姐姐怀有妊娠,不宜使用香料,尤其是麝香与苏合。你们姐妹感情甚笃共处一室,所以连你和二娘子那里我也没敢送。你们身上若含有香气,对她也不好。麝香苏合均为性温辛燥之物,纯正的麝香即使闻多了都有可能导致孕妇小产。当然个人体质不同,并非人人都会起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大娘子怀的是龙种,殿下第一个孩子,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谁相信你的鬼话…”赫连瑷待要继续争论,身旁的武威公主一把按住她手腕,示意她噤声。杜至柔趁机忙对拓跋焘笑道:“那边的郎将早把猎物清点好了,殿下不想知道今日猎了多少麋鹿么?”

拓跋焘遂命内三郎上前唱数,转头的那一刻目光扫过赫连瑷,带着严厉警告的寒色令她身体一颤。

 “启禀殿下,此番河西狩猎,共得八百四十只兔子,一千一百头麋鹿,九百八十头獐,四百六十只狍子,四十七只鹰,其他禽雉二百只,还有五只秏牛!” 

拓跋焘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对杜至柔道:“秋日群兽肥壮,可惜众人的马匹不够精良,否则收获更多。”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命那郎将道:“诏令尚书令古弼,发车五百乘,为寡人运送猎获。”

郎将领命而去。拓跋焘忽然转面对赫连瑷道:“你觉得笔公会奉诏么?”

问题已很古怪,问的对象还是不谙政事的赫连瑷,众人不由一齐愣住。赫连瑷此时依然余怒未消,听到拓跋焘问她的话,想都没想,便道:“殿下是君笔公是臣,哪有臣子不听君王差遣的道理!笔公不想活命了么?”

“好。我不妨与你打个赌。我赌笔公必不与我。我若输了,就叫杜娘子把所有的香品都赠与你。你若输了,”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考虑怎样的赌注才合适。

这短暂的沉默令赫连瑷微微不安,高昂的头却显示着内心的倔强。

“你若输了,就须将《女训》抄上十遍,再去尚宫局,跟着内教博士好好学习后妃之德。”

赫连瑷撅起嘴唇,不以为然。须臾便见古弼现身,对着太子行礼后,朗朗言道:“现下正是百姓抢收季节。秋谷悬黄,麻菽布野,常有猪鹿窃食,鸟雁侵费,加上风雨所耗,晚上的收获就比早上少了三成!故而收载时刻宜早不宜迟。乞殿下展缓使用车辆运送无关紧要的猎物,使百姓能用车载运粮食。”

“呵呵,”太子看了一眼赫连瑷:“我说什么来着。”又转回头,对古弼赞道:“笔公真可谓社稷之臣!”他对侍立在侧的宗爱吩咐道:“再颁赐笔公皮裘一件。”

古弼却没有谢赏,看了一眼太子身边的杜美人,忽然跪下叩首道:“臣不要殿下厚赐,但求殿下少偏信汉人。汉人奸柔,其心必异!如今殿下日日听这些奸柔汉人的软话,诏令多屈从汉人习俗,更要建太学,兴礼乐,祭孔儒,讲经史?!长此以往,臣不知我鲜卑将何去何从?更有甚者,朝廷上往来文移奏章批复,竟授予汉妃执笔!历观前古邦家丧败之由,多基于妖妃召祸,嬖宠倾邦,不可不防。伏愿殿下…”

“以我鲜卑质鲁美俗为正,远离奸柔内嬖,承继祖宗遗志,使四海宾服,贻功于后。” 太子面带笑容,对着滔滔不绝的古弼咧嘴道:“卿天天都是这一套词,孤都能背下来了。当初如何指责冯氏的,现在如何指责杜氏。也不换点新词!可见是不读书之故。等太学建好,到里面好好念书去!写出一篇象样儿的谏辞再来指摘孤的女人。”

古弼张口要说话,太子一挥手:“奉旨就是。”又叫宗爱搬过一张覃席:“坐下吃酒。省的多言。”

给古弼新置的席距离赫连瑷不远。赫连瑷端起酒注子走了过去,笑盈盈替他斟上一杯,道:“笔公的直谏真是厉害!勇气可嘉,妾佩服之至。妾敬笔公一杯酒!”

古弼谢过后一饮而尽,之后两眼放光,对那神麴酒赞不绝口,肉也顾不上吃了,索性开怀畅饮。太子没好气地哼笑一声:“贪杯成性!宗爱,回去后给笔头家里送上十坛美酒。” 凑近杜至柔,耳语道:“笔头一见了好酒,就什么都忘了。”

筵席后太子留下几位宗室大臣,商议北方六镇之事。杜至柔于是先回了寝帐。小罗备好洗澡水,替她卸了头饰,杜至柔将一头黑发松松绾了个倾髻,欲坠非坠的,小罗笑道:“夫人这个样子,和画上的天女娘娘似的。殿下见了一定喜欢。如今殿下天天都陪着夫人,奴婢都替夫人高兴呢。”

“陪不了多久了。”杜至柔脱下外罩的半臂,淡淡说道:“殿下怕是又要出去打仗了。”

小罗有些吃惊:“没听说啊。夫人怎么知道的?”

“我若是他,现在就增集兵马于那六镇,严密观察北方柔然的举动。”杜至柔的唇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若没猜错,入冬前后柔然必将犯我边境。”

小罗更惊讶了:“那,赶快告诉殿下啊,提醒他…”

杜至柔打断道:“我为何要告诉他呢?”她的笑容越来越冷,挑起眉尖哼了一声道:“他不是料事如神,用兵如神么?我倒要看看他有多神。若他预测不出柔然要干什么,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哎呀,这怎么是开玩笑的事呢,这是军情大事!万一蠕蠕又来抢东西,边境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杜至柔轻轻一笑:“与我何干?”

“夫人就算不念百姓疾苦,也不在乎殿下的宠爱么?若真能帮得殿下打了胜仗,夫人以后定是恩宠不衰的呢!”

“你倒比我还急。”杜至柔白了她一眼:“去外面舀瓶热水给我用!只在这里聒噪,水都冷了,叫我如何沐浴?”

小罗出去了。杜至柔脱光衣服钻进盆里,水中洒了几颗她自己调配的澡豆。正往身上涂抹,就听外间小罗和太子的说话声。

“殿下来了,太好了!夫人刚还担心殿下不能来陪她呢,”

“这小昵又有什么新花样。”拓跋焘听起来有些疲倦,音色倒还温和。

“夫人说蠕蠕就要来抢东西了,殿下要…”

杜至柔来不及擦拭身上的泡沫,胡乱披上一件广袖大衫就跑了出来。“小罗!不说话会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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