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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白发人 (神女)

(2015-04-07 13:15:42) 下一个

当天下午我随王府负责来回传令的主簿下山,回到了邵王府。

以后的两日里,我精神恹恹,百无聊赖。府中主人既然不在,我乐的躲在自己房中偷懒,终日读诗习字,打发无已寄托的思绪。有时我会不由自主的想,邵王会不会嫉恨我。每每想到他通红双眸中两团瞬间熄灭的火焰,我会疑惑会忐忑:他对我,还是有几分爱意的吧,我时常自作多情的陷入沉思。

第三天午后,我独自往郡主书斋林风阁所在内院走去。

院内寂静无声,只有苍苍柳树上几声夏日蝉鸣,仿佛织布机梭进梭出,织成天然一段锦绣。我随意走过安乐郡主的寝阁,忽见阁外雕栏围砌的芍药园中,一枝芍药仍独立傲然,反季怒放着。园边碧萝架引出枝叶浓荫,绰影斑驳中流光异彩。

我倚在碧萝架下,懒懒观看了一会儿那朵扬州千叶红花芍药。脑中滑稽地映出后世苏东坡的诗句,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不由自嘲一笑。便是我试尽这世间最风流娇媚的装扮,他会多看我一眼么?

我无可奈何叹叹气,起身往书斋去,刚一提足,猛听阁内一阵细微响动,惊骇之余冷汗骤起,快步来到窗前台下,又听里面几声女子接连的娇笑,如夏风吹皱残荷,叶底水波辗转荡漾传入我耳中:"我比起姑母,如何?"

片刻一清凉文雅男声响起,音色清明,含情脉脉:"二月风光半,三边戍不还。年华妾自惜,杨柳为君攀。 落絮萦衫袖,垂条拂髻鬟。郡主垂鬟年华,冰肌玉骨,岂是太平可比拟的?"

紧接着一阵嘻嘻笑声,其间夹杂着唇齿相碰的旖旎缱绻之声。我如脚踩棉花,头重脚轻,浑身哆嗦不知所措。

好半天回过神来,脑中唯一念头便是逃离这是非之地。蹑手蹑脚倒退回花架,生怕碰到园中枝木引得大祸临头,这般狼狈仿佛偷情的是我,心中百般乞求上苍,不要再有旁人经过,更不要看到我这副模样。

边退边颤抖,直到后背猛的撞在了一人身上。惊恐万分的回头,端端正正对上邵王威仪阴沉的眼睛。我猛闭上眼,深深倒吸着凉气,万分懊恼今日不曾烧香,熏除这等异常的晦气。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最不可能出现的人竟然就鬼使神差地立在我面前。李重润十分罕见地震怒豪不遮掩地显露在脸上,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亦十分罕见的小心翼翼,惶恐不安。我从惊恐中安静下来,定睛看他亲王远游三梁冠,金附蝉犀簪导,绛纱单衣绛蔽膝,山玄玉佩曲领方心一样不少,标准一身朝服打扮。显然刚下朝回来,衣服还未换。猛然想到今日乃朔望,邵王定是按制回京面圣,之后回府邸休憩的。

安乐郡主的阁门吱地一声响,我俩一同望去,只见一白衣身影兀自由阁中闪出,探头观望了几下,又低头整理好身上圆领襕衫,俊美非凡的脸上带着轻谑之色,怡然自得离开。

李重润惊的面如土色,颤声低叫道:"崔湜!难怪他今日不去朝见天子,原来在这里!"回过头来,一张脸寒的好似挂上了终年不化的霜。他快步走到安乐的寝阁前,不做片刻停留,举手推开了寝阁的门,抬脚就闯进了内室。我慌忙跟在他后面步履跌蹶走进阁内。

阁内一片温香玉暖的静谧。绣着缠枝百合纹的两扇软罗帐半卷着,罗緌下悬垂着鎏金如意纹镂空香球。那令人酥软沉醉的帐中香便袅袅出自其中。我的汗水顷刻间沁透全身。王府各处灯火香烛均需我过目采买,府中男女皆妙龄单身,她哪里来的此香?!

罗帐半掩,露出郡主的二十四云屏榻。榻前的屏风半闭着,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李重润眯起眼睛,静静向榻边走去。我的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只觉眼前一切虚幻无比,好似梦境一般。

李重润抬手推开那半闭的扇门。

十二云屏十二峰,一峰一座绣芙蓉。巫山缭绕的烟云淡淡勾勒在云母里,每扇屏风的相间处,饰以平脱法嵌金箔的莲花。榻上的琥珀山枕,嵌着绿檀,填着脑麝,一阵阵厚重甜腻的香气自枕心发散,袭人肺腑。

绣着合欢鸂鶒的绮罗衾被已褪到郡主的脚边。她原本穿在身上的孔雀翠羽半臂也已散开,半臂上埋的织金线闪烁丝丝光芒。我暗暗叫苦,欲哭无泪。这哪里是女儿家的闺房。这是高唐的云梦之乡,秋兰芷蕙,鸳鸯交颈。那巫山神女,刚会过襄王。

榻上的安乐郡主缓缓转身,微启双眸,懒洋洋的漫视着我们。粉红的脸蛋白嫩如玉,微微带着水光。娇嫩细腻的双唇微鼓着,显示出内心对我们不期而至的一丝不满。此时她蛾眉淡,晓妆残,玉钗横,云鬓偏。素白如藕的双臂正交织在胸前,慢不经心的系着齐胸襦裙的长带。

李重润雷击了似的眩晕足有一刻钟才慢慢消失,代之以一阵咬牙地暴怒。扶在帷帐上的一只手明显在颤抖,软罗百合纹已被他愤怒的手指揉捏的破碎不成样子。

安乐郡主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柔弱不支地抬眼嗔怪我们道:"人家要换衣服了嘛..."她的声音嘎然停止,终于从邵王的眼神中读出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她转了转眼球,腾然从榻上跳起,赤着两脚就要往门外跑。

李重润一把揪住她臂膀,郡主回身就给了他一巴掌。二人不成体统地撕杀在一起。我与门边侍立的小黄门面面相窥,不知该不该劝。猛又见那小黄门忽然惊呼一声,又捂住脸面,我顺势回头,惊见郡主的长裙,由于带子没系好,在刚才的揉搡中滑落下来,露出郡主贴身穿的鹅黄画袴,那袴,我的天哪!竟然是开裆的!直露出她大半个屁股来!

我知道宫内有许多旧宫人穿的女裤仍开裆,如小儿一样。皇帝曾说过那样极易染病,号召大家改掉这个陋习,可惜从者了了,从汉代起就流传下来的宫廷习俗,哪里容易改变。不过,有身份的命妇是从不肯穿这个的。如今郡主赫然赤着下身,惊吓中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闭眼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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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诗卷十八:

【横吹曲辞. 折杨柳】崔湜

二月风光半,三边戍不还。

年华妾自惜,杨柳为君攀。

落絮缘衫袖,垂条拂髻鬟。

那堪音信断,流涕望阳关。

文中隋唐贵族用的床:出自顾恺之《女史箴图》。那些屏扇是可拆卸的。还有插销,象门一样可以从里面关上,外面人进不去。屏有玉制的,也有云母的,叫云屏。



光绪癸卯进士尚秉和在《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中有“唐女裤仍开裆,如今日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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