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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白发人 (眠香)

(2015-04-07 13:11:43) 下一个

三日后贺娄氏上山,见到晒的面目全非的邵王和我,大吃一惊。当日我与她交接诸多事物,忙碌到天黑。晚间我带那两名新罗婢入邵王寝阁,教她们如何为邵王添香熏被,梳洗换衣。这是我在山上最后一个晚上了。

阁中早有六七名侍女,邵王微笑着看她们忙碌。我恭身请他入座,然后拿起篦梳为他梳头,边梳理边按摩,边轻声对两名婢女演示讲解着,后又让她们也试着找邵王头上的穴位按摩。邵王颇为配合,一任我们摆弄他的脑袋和长发,始终沉思不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当邵王最后一缕青丝被我束起,我再次对他低眉欠身,道了声晚安,转身带众人离去。

"崔婉侍留下,其余的都下去吧。"他懒懒的吩咐声自我背后响起。我懼然惊起,转身回眸,侍女们鱼贯从我身旁退出,独留我呆立在他寝阁中央。

他起身来至在一树宫烛旁,那莲花鎏金烛台原本设有三支烛柱,此时却只点了一只红烛,参差的火苗摇闪着微弱的光。他唇边衔着一抹慵容笑意,拿起宫烛边上的三面云母灯屏,围在那本已摇曳欲坠的烛火边,室内光线顿时又暗了一层,氤氲红晕如云锦般绚丽的暖色刹那间亦围住了我,令我昏昏欲坠。

摇红烛影下他丹唇愈发外朗,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忽闪着淡淡的两道弧线阴影,投射在他温润的粉红脸庞上。他神情娴雅地转身走到软榻旁,打开榻前几案上的如意云纹三层五足银熏炉,用香匙的顶端在留存的香灰上戳了几个孔眼,又自香盒中取出薄薄一片银叶,覆盖在香灰上隔火,再从盒中拈出两丸香球,投在其上,将香薰盖子盖上,一缕旖旎温香从薰炉中袅袅吐出,他满意的微笑了一下,转向我的气息宛若空谷幽兰,流转的眼波光华异彩。他斜倚着软榻轻声问道:"婉侍可知这是什么香?"

沉香伴着苏合,爇之再入蔷薇露。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制香法,曾在尚服局中蒸爇百遍,如今却让我微微颤栗。佳人赠我苏合香,何以要之翠鸳鸯。这香的名字…这香的名字,他知我来自司饰司,他知我曾经镇日与香料为伴,他却还要这样故意问我。他面含羞涩,吹气如兰,送到我耳边的私语低柔婉转:"过来陪我,好么?"

罗带早已轻分,他仅剩的一层单衣业已散开,直露出大半挺拔的胸膛,合着这暧昧香艳,我的胸不安的起伏着,几欲上前拥住眼前谪仙一般的天人。竭尽全力,我在这酽酽香色里找寻回残存的几分理智。咬住抖动的下唇,我气若游丝,艰难吐出一字:"不。"

他睁大双目,似是不相信他所听到的那个字:"你说什么?"他轻轻探问道。

"不行。"我微微喘着。这虚弱不堪的回答瞬间浇灭了他簇动的火焰。他原本清俊的脸霎时间涨红到了耳根。交织着愠怒与羞赧的目光如两道利剑穿过我心。我不敢再停留片刻,转身夺门而出,沧惶逃离这令我窒息的无边诱惑。

一脚深一脚浅的冲出阁门,侍立在外的隐月惊愕不已的扶住了我:"婉侍当心!"我靠着她喘匀气息,舔了舔干涩的唇,步履飞快的离她而去。

更深露浓时我披衣而起,轻轻走到观风楼上。昨夜的西风凋落了碧树,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明月愁烟兰泣露,罗衫轻寒,只等着东方霞光到晓,斜穿朱户。我面向李重润所居的寝阁,思绪纷乱。呆滞如石雕般坐着,恍惚看到东方破晓之际,贺娄氏带着几名侍女,静侯在寝阁前。阁门开启,从里面走出的,是昨夜守值的隐月。

"怎么回事?!阿郎昨晚召来陪侍的明明是你,怎么今早上开门的是她?"直到中午时分,忙碌非常的贺娄氏才找到机会,直闯入我房间,找到一直躲在房里避免接触邵王的我。

我淡淡回应道:"我跑掉了。我不愿意。"七夕那晚裴洁依在李重润怀里,坚贞纯洁的眼神又出现在我脑海里。我闭上双目,抑制住阵阵涌上的酸楚。才对双星盟誓,转头卧柳寻欢。我喃喃颤声自语道:"他...他把我当什么了?"

贺娄氏漠然上下打量我,冷冷笑道:"果然世家望族女,骄傲自负,清贵非凡。这样的男子,颀而长兮,清扬婉兮。你崔婉侍还看不上,"她单挑一眉,冷淡看我道:"婉侍的眼睛当真长在了头顶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悸动的感觉转瞬即逝,阿郎对你的眷恋不会太久,你若不抓准机会,来日暮垂白头,终老宫中,莫怨我当初没告诉过你。"

我摇头道:"我自己的选择,我谁都不怨。阿郎既与那裴三娘..."我心痛不绝,说不下去。

"你是说裴监丞的三女公子?"她疑惑问道,未等我回应,她脸色恢复平和,依然冷漠问道:"那又怎样?阿郎召何人侍寝,与裴三娘什么相干?"

我望着她,微微诧异道:"他们...他们彼此钟情,阿郎原是不该再去找别的女子的..."

这回轮到她诧异了:"婉侍是累糊涂了,还是中魔怔了?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要说阿郎至今尚未婚配,便是已纳了王妃,他还想要府中哪个女子都是他的权利,王妃亦不可干涉。不提将来,就是现在,以他的爵位,除王妃外,可另有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

她看着我,轻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么多位置,还怕没有你的名份么?"

我皱眉道:"这个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她神色越发冷峻,紧盯我道:"如此便是你想当邵王妃?"她冷笑着:"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吧。国朝惯例,太子与诸王元妃多取自勋旧之家,父兄为在朝为官者。近几年与李氏皇族联姻的更是固定了几个家族,象京兆韦氏,弘农华阴杨氏,另外河东那三姓,裴氏薛氏及柳氏。你们山东这二崔,原是不屑与天家结姻的,况你并非嫡出..."

我心烦意乱,不想再听,直接打断她道:"我从未想过当王妃。"

她疑惑的看着我,眼中露出几分恨意:"碰到邵王是你几世修来的福份啊!若是换做别的主子,这样硬生生折辱人家,你还想活命么?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看着挺机灵的人儿。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打发你去邵王府听差,原就是韦娘子的意思。娘子看你好呢。不想你这么不识实务,"

她忽然停住口,抬头盯住我的眼问道:"若是没有裴三娘,昨夜你会侍寝么?"

我轻轻点头:"我会的。"

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时常胆怯,害羞,逃避。然而此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于在他人面前承认我的感情,直面我的心。

我凄凉低声道:"若我不曾撞见他们定情,不曾知晓他心中有谁,我自然心所己欲。可我已经知道了,便无法过的了自己这一关。我知道我很糊涂,但我还没糊涂到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相知相爱,什么只是一时的冲动兴起。"

李重润手捧着信贞的脸,如捧着稀世珍宝的神情,再次出现。我心中泣血,痛无可痛,无声叹息:"他从未用那样的神情,看过我一眼。"

贺娄氏再次打量我,冷冷笑道:"看不出,婉侍的妒性如此之强。"她叹声道:"我已对阁中侍女下了缄口令,不准将此事传出去。否则,邵王会被人笑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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