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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棋 (七) 光棍博士生

(2015-01-17 19:24:10) 下一个

在费米实验室做了不到一年,我申请到了加利福尼亚大学(UC)河滨分校的研究生入学资格。先是念了两年学分考过资格考试,然后去Los Alamos国家实验室(LANL)做博士论文,天体物理。


(我们的实验Milagro,在新墨西哥州的Jamez山脉中,海拔3000米以上。80x60米的密封式水池型天体望远镜,灌注了净化后的山泉水,8-9米深,水里有双层光电倍增管(PMT)。那一根根木头是避雷针。)
 

美国物理博士论文一般都在大实验室做。因为大实验室有资源也有课题,但是没学生;而各研究型大学物理系有研究生,却没课题没资源。所以双方一拍即合:我们去卖几年苦力搞实验,同时也学了东西拿到学位。LANL在新墨西哥州的山区,山下除了印第安人开的赌场什么也没有,山上一年有6个月下大雪。身临这种环境,我平时也只好不下山,偶尔下去赌几把21点,但是通常是赌完了更烦,因为本来就穷,这下更是穷得叮当响了。媳妇没讨成,跟当时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见《未做成的搬运工》)。一群光棍在山上,整天盯着人迹罕见的山林,看着那些瘦得跟耗子一样的野兔们窜来窜去,一天天过下来,星期几都不知道。闲下来能干什么?下棋。

为下棋这个事,小钱还发了个邮件过来。那时候他已经在圣路易斯呆了两年,就要拿硕士了。由于我在IGS经常输棋,所以注册了两三个账号,比如DP,Boar,Himalaya等。想看看哪个运气好。其实都一样,打铁还要自身硬。下多了哪个账号都一个德行。小钱经常登陆IGS,尽管不怎么下棋,但他知道我的账号。邮件里他说:您牛啊,地痞(DP)狂输;然后是公猪(Boar),现在公猪也狂输。下一个呢?

在Los Alamos山上的学生多数都是加利福尼亚大学(UC)的。除了我们河滨分校(UCR)的两个博士生,另外还有4个其它UC分校的博士生。Tom杨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师兄,他来自圣克鲁兹分校(UCSC)。Tom从前是台湾清华大学的,比我大6岁,早我四年加入这个实验,在我看来,已经到了“什么都懂”的程度。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做论文的时候有个师兄带着,那会完全不同。名义上说所有的博士都是导师带出来的,其实不然。首先是师兄手把手教你干所有的粗活细活,然后是博士后帮你解决大大小小的疑难问题,导师的作用是在你逐渐“成人”了以后。Tom那个时候已经基本做完数据分析,开始写毕业论文,已经很接近博士后的水平了。

那时候做硬件(探测器)很辛苦。Tom对我说:这些会了也就会了,你要想真的以后很牛,就得做DAQ。这话对我影响很大。一个普通的天体物理实验通常30多号人,核心是数据采集系统(DAQ),真的会这个的只有两三个人而已,这两三个人不能同时休假,否则出了问题实验就谁也玩不转了。搞DAQ需要什么?需要非常扎实的基本功,无论是探测器信号处理,核电子学插件,模数转换(TDC/ADC),数据缓冲(VME),还有高速在线大型计算机程序设计(天体的信号频率太高)。很多人拿了博士DAQ却一点也不会,那就只能一期一期地跟着别人做博士后,直到中年。

经Tom指点,我后来有意识地加强了这方面的训练,到博士毕业的时候已经是DAQ方面的能手了。等我写论文的时候,LANL的一个老板Gus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们实验的DAQ就是Gus做的),有一大批大型光电倍增管从日本买来刚运到山上,是下一步实验要用的。但是因为山上空气稀薄,大气压跟海平面差异太大,需要重新测量。这样需要建一套小型DAQ系统,再搭个暗室把系统放进去。暗室好办,关键是DAQ。他给我分配了2个研究生跟着学,具体测量不需要我做,我只要把系统建好,然后教会这俩人怎么操作就行。那时Tom已经毕业走了,博士后里没人敢接,Gus分身乏术,一时间竟然无人可用。因为急着写论文,我接了以后动作非常快,只花了两个多星期就完全做好了。后来手把手教了那俩小子一天,他们听得云山雾罩,我着急回去却又走不了,到后来也只好把操作步骤教给他们。建好了DAQ的当天,我的导师Cy来视察过一次,看得出他非常惊讶我竟然有这个本事。

我和Tom结下了深厚的友谊。Tom在学业上带了我两年,那我何以为报?我当然有所报。Tom学会了下围棋,我教会他的。我在棋艺上也带了Tom两年。嘿嘿。结果是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程度还算不错的准博士,同时也多了一个比咱还臭的臭棋篓子。咱也没办法呀,尽全力教了,可咱自己就是那么一块料。

Tom三十多了才学棋,但是天分相当不错,很快就能找个10k(IGS的最低段位是30k)的跟人家对局了,而且互有胜负。有我在旁边,通常Tom就敢挑战人家6k到8k的。下棋时间通常是晚上8点以后。我经常在旁边支招,所以对阵8k时Tom也经常赢。其实我这样棋德不太好,一个2k的对付人家8k的,胜之不武。可是Tom就凭那两下子,竟敢单挑比他高一大块的对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哥输吧。经常是我看这盘棋Tom胜定了,就去上个厕所或者干点别的什么。等我几分钟后回来,Tom老哥已经把棋下崩了。

Kevin呀,我该怎么办?Tom无助地问。

那棋还差一手就要被人家提掉一大块。我哭笑不得:你还能怎么办?缴枪吧。怎么一泡尿的功夫你丫就输了?

Tom无辜地说:这家伙厉害。靠,什么叫一泡尿啊,一盏茶的功夫嘛。

我说:都差不多,我就去撒了泡尿,回来你就把棋下崩了个屁的了。

然后Tom就嘿嘿直乐。他随即缴枪!然后重开一局。

应该说做博士论文的那几年是非常麻木的几年。因为远在人迹罕见的西南山区,终日苦不堪言,而实验又遥遥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到数据,好写论文毕业,所以身心上有一种从里到外的疲惫。东西自然没少学。如果继续做天体物理,咱的水平可以说相当不坏。下棋可能耽搁了一些事情(尽管很少),但是如果没有围棋相伴,日子恐怕非常惨。

博士毕业以后一年,我和女朋友结了婚。因为生活所迫,以后12年,竟然再也没下过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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