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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相信爱情

(2015-02-20 18:07:47) 下一个

                                                                        五十六

 

 

 

            送走了皓轩,舒黎心里一直有些空落落的,好像送走了一节自己的生命。Angela每天给她安排了很多约见,电子信和留言也堆起来了,她却一点儿不起劲。这在她的地产职业生涯中是从没有过的。她一向是越忙越兴奋,越有重大危机,越摩拳擦掌的。她给偲璇打了个电话,碰巧娅唯也在她那儿。最近因为廖童的身体越来越弱,他们有一阵子没聚了,舒黎生日的饭局又叫皓轩拆了。

            偲璇把电话打到免提,娅唯笑嘻嘻地说,“哎呀,东半球最有魅力的男人走了,你才想起我们这些东海岸最可爱的女人们来啊!”

            舒黎笑了笑说,“是啊。想起来就不错了,我这四十好几的高龄了,忘性比记性长得快。”她谢了偲璇帮她应急接送孩子。娅唯告诉她,她们好久没见面了,想周六聚一聚。廖童最近又化疗了一个疗程,很难过。金麦正在家里掘地三尺修阳台,挖游泳池。米兰儿和盛凯去欧洲旅行了。舒黎抱歉地说,她这个星期也脱不了身。

            放下电话,舒黎心里很不舒服。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的女友们撒谎,尤其是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她星期六没有任何安排,她甚至让Angela取消了订好的预约。她什么也不想干,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

            她站在厨房的圆窗前,朝外望去。院子里的大树在微风中摇着树叶,两支小鸟在枝头上一应一答地对歌。舒黎出神地看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都是火急火燎的,一路紧赶。在每一个时刻,她都是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走,从未注意过这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也珍贵得不能更珍贵的路途风景。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赶紧赶慢地往前跑,到了终点站,唯一的结局就是下车,是没有可能搭回程车的。

她出了一阵子神,忽然全身一震,心说,天哪,我该不是得忧郁症了吧!

            她想,她或许该到网上看看,订个旅行计划,前些日子大学同学还在吆喝成群结队去游丽江呢。又或许她应该去商城里看看鞋子。

二十分钟后,舒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大桶家庭型的哈根达斯。

            她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想到上一次是和Kyle一起冰淇淋大会战。哎,这个伙计最近到哪儿去了?自从上次打了个惊险的擦边球之后,俩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半场,几个星期都悄无声息。舒黎不是个小气的女人,知道Kyle对现代通讯媒体的不感冒。再说,那天晚上,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单身的好朋友,在没有什么更好的计划的星期六,谈话谈得投机,喝酒喝得高兴,加之舒黎一直苦于找个比请吃饭更含蓄一些的向Kyle表达谢意的方式。没想到,水到渠转,他们竟会鬼使神差地被激流席卷而走。不过他们还是冥冥中残存些许理智的,于是在分吃了一桶哈根达斯之后,他们又冷冷静静地做回好朋友了。

            之后的几个星期,Kyle没了音信,舒黎也没有追究,尤其是龙皓轩从天而降,让她应接不暇,心潮澎湃。

            手机响了,舒黎懒懒地瞥了一眼,心一跳,是Kyle。舒黎很少为尴尬的事扭捏纠结,不能释怀,她能自解自嘲,于是接起电话来,“嘿,Maloof。”伸舌头舔了舔嘴角上的冰淇凌。

            “嘿,Charlene。现在能讲话吗?”Kyle用他一向轻松而低沉的音调说。

            “噢,有话尽管说。我今天有的是时间。”舒黎心不在焉地说。

            “你不在上班吗?”Kyle奇怪地问。

            “我今天给自己放假,在家呢。”舒黎又舀了一勺冰淇凌放进嘴里。她平时最见不得孩子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现在却一点儿没意识到。

            “你在家?这么难得!我正好路过,进来坐坐怎么样?”他随意地说。

            “欢迎光临!”她声音支吾地说,一边把冰淇凌咽下去。

        十分钟后,门铃响了,舒黎已经换掉那件滴了一大团冰淇凌的T恤衫,换上一件动物皮印花的上衣,下面套着牛仔裤。她拉开门,看到Kyle,咧嘴一笑,说,“如果你今天是冲着冰淇凌来的话,你可是晚了。”

            Kyle一扬手,“我带了咖啡和donut。”

            “啊呀,我今天正需要这个振奋情绪呢!”舒黎大声说,把Kyle让进来。

            他们在早餐桌前坐下来,Kyle把咖啡一人一杯放好,打开纸盒,问舒黎,“你先选吧?”

            她抓起一个草莓味的,咬了一大口,还没咽下去,就抬眼看着Kyle问,“哎,Maloof,最近忙什么呢?到北极考察去啦?”

“还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去了趟阿拉斯加。”他拣了个巧克力味儿的。

“去看冰川还是钓三文鱼啊?”她喝了一口咖啡。

Kyle吸了口气,看着窗外,慢慢说,“是我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的葬礼。”

“对不起。”舒黎为自己的冒失很过意不去。

“他一直在纽约做金融,他总说,他退休的当天晚上就要打包离开,去阿拉斯加。他要拥有一艘渔船。”他还是看着窗外。“半年前他终于去了。”

看得出来,Kyle受到很大的震动,舒黎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我在阿拉斯加多呆了几天,想了很久。”他似乎还沉浸在深思中。“其实,我们的生命很有限,想到要做的事,就赶快去做,那感觉会棒极了!我们常常骗自己,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可是,一眨眼,很可能就永远错过了。我的朋友是幸运的,至少他是高高兴兴地做着让他开心的事离开的。”

舒黎这年把经历了爸爸的突然离开,廖童艰难的治疗,龙皓轩的来了又走了,她可以想象Kyle此时的感受。

Kyle忽然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深深地看着舒黎,让她心里有些发毛。“Charlene,我想到了你。我想要另一种生活。”

“嗯,Maloof,我明白葬礼往往会激起一些非常的情绪。我最近也有些低沉,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我可以陪你吃吃冰淇凌,喝喝酒,甚至可以做一个带福利的朋友,但你千万别让这个葬礼把这种情绪无限夸张。过两个星期,我保证你想法会变的。”舒黎把眼睛挪开。

“我知道你是害怕,其实,我也害怕。”Kyle没转开话题。

“谁告诉你我怕,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你想要的。你知道我是伟大的爱情主义者,但我不是个盲目的爱情主义者。还记得我们说的坚决不上当,买冤枉票进那个空房子?”舒黎使劲咬了一口DonutKyle伸手帮她把蹭在嘴角的粉色的奶油擦去。

从阿拉斯加回来,我自己去了一趟大瀑布。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我去过好多次。站在加拿大一侧,你可以看到滚滚激流好像从天际倾倒下来,惊心动魄。“

舒黎不知道Kyle怎么从阿拉斯加一步跨到了大瀑布,但也只好瞪着眼睛听着。

“我在游客中心的礼品店里买到一本小册子,是讲所有在这个世界第一大瀑布做过重大冒险行为的人的故事。

最吸引我的是布朗丁的故事。伟大的布朗丁一百多年前,多次在大瀑布上空悬着的绳索上从加拿大走到美国,又从美国走到加拿大。这绳索有7厘米粗,1000多尺长,在激流拍打着岩石落下的深渊上空。人们聚集在大瀑布两岸,激动的,紧张的,各种新闻媒体,各界人士,甚至英国公爵都聚集在那一天,等着看这一旷世壮举。“

Kyle是个引人入胜的说书人,舒黎也被吸引住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布朗丁出场了,‘哗,掌声一片。他镇静地微笑着向世界招手,然后开始踏上绳索,两岸一片无声,只有滚滚波涛,匆匆依旧。布朗丁走到一半,一阵风吹起来,绳索摇晃起来,布朗丁的衣角也被掀起,整个人显得那么渺小,在大自然面前那么没有掌控权,不堪一击。他忽然蹲下来,坐在绳子上,从兜里拿出一截绳子,在下面绑了一支杯,把杯子探到下面的水里,然后打了杯水,提上来,悠闲地喝了,然后再爬起来,接着走。两岸掌声雷动。他继续走完了后半截路。‘哇’人们欢呼着‘伟大的布朗丁!’。休息了一会,布朗丁宣布,他要再走回去。“啊!”人们尖叫着。

这一回,他走着走着,一跑一跳的,很快到了对岸。‘噢!’新闻记者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征服大瀑布的壮举被称作是人间奇迹。

然后,伟大的布朗丁说,“如果我再走一回,你们相信我还会成功吗?”

“相信!”人们齐声说。

然后布朗丁说,他愿意背着一个人再走一回。这回,两岸一片无语。

布朗丁问他的好朋友和支持者,英国公爵,他推推他的仆人,他的仆人也直往后缩。最后,布朗丁的经纪人只好战战惊惊地自己上。他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说,他趴在布朗丁的背上,风从头上吹过,脚下波涛汹涌,好像有人把大地从脚底抽走,他看着布朗丁脖子上流下来的汗,心里想,他看过布朗丁无数次的训练和表演,这一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他,把命交到他手里。“

            Kyle深深喘了口气,抬眼看着舒黎,她还沉浸在故事当中。

“我们都说我们相信爱情,不然我们不会面对面坐在这里谈论这个话题。可是又有多少人会真的让爱情作主,背着我们过去呢?”Kyle眯着他的眼睛说,然后轻轻笑笑。

            舒黎这时才醒过劲儿来,“噢,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你是派了伟大的布朗丁来劝我!”     

            Kyle哈哈笑起来。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岸上,打着阳伞,跟公爵和公爵夫人一起优雅地坐着,悠闲地喝着茶,为在大瀑布上来回穿梭的人们喝彩呢?”舒黎皱着眉头说。

 

            晚上十点四十五了,舒黎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跑着,她紧皱着眉头,牙齿咬着下唇,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眯着眼睛在GPS上辨认方向。她的脸上一片狼藉,这是她能记得的第一次出门没化妆,睫毛油已经化了,在下眼皮形成一个重重的黑眼圈儿,嘴唇上残留了一圈口红,这是因为她过去七八个小时一直在不停地吃东西,从土豆片,巧克力,开心果到儿子的运动饮料无一幸免,现在她感觉到这些食物全坐在她嗓子眼儿,随时准备喷涌而出。

            当她最终站在Kyle的门前时,心里有些后悔了。想到上午自己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门去时,他眼睛里失望的神情。现在自己穿着一件盖过屁股的大T恤衫和宽格睡裤,一脸的菜黄色,神思恍惚。

门开了,Kyle看到她,脸上还是Edward Burns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没吱声,也没让她进门,把手搭在门框上,右脚绕到左腿前,立在脚尖上。

        舒黎见他不说话,有些尴尬,说,“哎呀,我该事先打个电话,或许现在太晚了,也或许你正有客人,我怎么会忘了人们是为什么发明了电话和预约这两样东西的呢?”

Kyle半天才嗤地笑出了声,“你要是想来作为一个好朋友约我吃冰淇凌或者喝酒呢,我看你应当换件衣服,打扮一下。”

舒黎地头看了看自己不伦不类的打扮,皱了皱眉头,“当然,那的确是我现在来的目的之一,另外,还想告诉你,关于今天的布朗丁来劝说我的事,你,嗯,你举证不利。我有恐高症,被你吓倒了。”舒黎低下头,斜眼瞄着Kyle

“这点儿事,想了这么久才想清楚。我是等到第六个小时的时候决定放弃的。”他笑。

舒黎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可告诉你,要是我们从绳索上掉下去了,我到大瀑布底下跟你算账!”

          “你至少知道掉下去的不只你一个。”Kyle笑了,把手揽在她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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