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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记-杜坑,爱情曾经来过(十一)山道弯弯

(2017-05-01 07:11:36) 下一个
凤鸣来文斗堂看望两个小女儿以及父亲一家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在那里呆了一整个暑假,开学前才带着晶晶返回福州。 她对村里人说,她是来养病的。
 
其实比起福州,杜坑的生活条件算是差的了。凤鸣和晶晶挤在二楼阁子间的同一张床上,再加上可凡和可诚,小小的阁子间睡了四个人,除了摆两张床,再放一个小橱柜,只有一点腾挪的空间了。
 
农村中的伙食也很简单,吃的是地瓜饭(一半米一半地瓜掺在一起煮),蔬菜是自家种的,油水不多,偶尔吃清蒸水鸭,算是开荤了。可凡和可诚耕田回来,有时带一些泥鳅和黄螺,那是他们从田里摸的。泥鳅和自家做的豆腐炖在一起非常鲜美,黄螺肉也很有嚼头。遥遥和村里的男娃去摸泥鳅和黄螺时,也会留下一份给晶晶,他在晶晶的乡居生活中,一直起着大哥哥和“保护神”的作用。
 
村里没有自来水和电灯,一谔一家点着豆大的煤油灯吃完晚饭,再提着煤油灯回房休息。山里夜间风大,穿堂风从一谔的厢房门口经过,煤油灯容易被吹灭,华玉偶尔去文斗堂里远一点的地方(比如老黄家),必须提着有玻璃灯罩的马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里几乎没有娱乐活动,并不适合喜欢热闹爱逛街爱上电影院的凤鸣。
 
可是凤鸣认为,父母在哪里,家和爱就在哪里。杜坑是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令她的心归于平静。因为海拔高的缘故,即使到了盛夏,凤鸣母女在夜间还必须盖上一床薄薄的棉被御寒。文斗堂背面的牛形山和正对面的凤凰山深处长着成片的竹林。竹林发出的沙沙的响声,细听来像虫儿的低吟浅唱,又似乎是一群夜行人在林间相互牵扯着,喃喃细语夹着碎碎的脚步声。这是在城市里听不到的声音,它触动心灵,让你恬然入梦。凤鸣搂着女儿,每夜都睡得很香。
 
和晶晶一样,凤鸣也很喜欢厨房背后的长着一排木槿树的小土坡。土坡上有一棵栀子花,生在流经小土坡的沟渠旁边。尽管一谔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看得见土坡上的一切,一家人天天在厨房里吃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棵栀子花。直到有一天,凤鸣去沟渠边清理用竹片做的引水管,才被浓郁的奇香吸引,发现栀子花竟然默默地开放了。栀子花在如此粗放的环境下,无人理会,恣意生长,待满树的清芬四溢开来,凤鸣才惊觉它的存在。
 
凤鸣试着剪下几个花枝插进花瓶,但很快发现花瓣和枝叶上爬了几十只小小的蚂蚁,它们是从花下的泥土里偷偷钻进花骨朵里采汲花蜜的。野生的栀子花是无法放进家里摆上台面娇养的,它若在室内盛开,蚁虫自来。凤鸣放弃了,只选择在夏天的傍晚,在白天的炎热慢慢褪去夜风缓缓袭来的时候,到土坡边的沟陇走走,俯身闻闻栀子花沁人心脾的幽香。
 
凤鸣对着野栀子花发痴时,晶晶一个人在小土坡上玩,在缓缓前行的静谧时光里,用好奇的童心去观察一棵树和一朵花的不同姿态。华玉在小土坡上开了一小块菜畦,只种南瓜。南瓜花是鲜黄色喇叭形的,亮丽夺目。它从夏天开始就不断开花,越开越稠,吸引了无数蜂蝶前来采蜜授粉。不久,瓜藤下挂了很多果实,长得很疯,很快膨胀成硕大的金黄色的南瓜。华玉亲手将成熟的南瓜摘下,几乎顿顿为全家做南瓜汤。当她将盛着鲜甜南瓜汤的大粗碗摆上饭桌时,晶晶常常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小肚子撑得鼓鼓的。她玩得太尽兴了,一到午饭时间便饥肠辘辘,所以家常的南瓜汤下肚也觉得是珍馐美味了。
 
家里偶尔杀一只水鸭母清炖着吃,一谔说他爱吃鸭头,每次只挑鸭头,不吃别的。晶晶不知道这是外公的借口,他把好吃的部分留给了家人,自己只啃没有什么肉的鸭头。晶晶也和外公争鸭头,一谔笑笑的,把鸭头让给了外孙女。晶晶啃了三十多年的鸭头,在做了母亲之后,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外公的爱心。
 
邻居遥遥本来就和晶晶要好,见到凤鸣来了以后,更加起劲地讨好晶晶,向凤鸣显示自己是有能力照顾好这个妹妹的。除了捕蝶捕蜻蜓,遥遥还擅长掏鸟。他掏鸟的时候从没有叫上晶晶,晶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把掏到的麻雀或者八哥雏鸟裝在纸盒里,雏鸟四周围着破布,旧棉花和刨木屑保暖。遥遥把纸盒摆在在大院里,向小伙伴们展示他的战利品。有人眼馋,向他要,他不肯给。晶晶也想养鸟,又不好意思开口,就托凤鸣向他讨。遥遥听说是晶晶想要的,二话不说,马上慷慨相赠。可诚下乡后学会了木工活,他用竹条给晶晶做了个精致的鸟笼,还配有小巧的竹质喝水杯。晶晶把鸟笼挂在二楼阁子间的窗前,小八哥儿快乐地成长着,每天清晨,凤鸣,晶晶,可凡和可诚都被清脆的叫声唤醒。
 
一段时间后,凤鸣的面色明显红润起来,不像刚刚动完大手术的病人。晶晶还是瘦得皮包骨,体质和耐力却增强了很多。
 
“杜坑的山水真是养人”,凤鸣暗暗想。虽然她患了绝症,没有多少年的寿命了,但乐观的心态还是要有的。她要经常带晶晶到杜坑来,休养的同时让女儿多接触外公外婆一家培养亲情。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走了,晶晶也会善待外公外婆的。
 
从此,每到幼儿园放寒暑假,凤鸣就带着晶晶去杜坑。有时兴致来了,不等放假,凤鸣干脆向幼儿园请假,带着女儿坐上去沙县的列车。一直到晶晶上了小学一年级,杜坑之行才嘎然而止。
 
从沙县到杜坑的途中,患有严重晕车症的母女两人一坐上汽车就一路狂吐,到了终点站郑湖乡后,还要走长长的山路才能到杜坑。有时可凡和可诚会到车站接母女两人,两个舅舅轮流背着晶晶,再放下她自己走一段,四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杜坑。
 
更多的时候,两个舅舅没来,从长途汽车上像癞皮狗似的被妈妈拖下来的晶晶要自己走山路。晕车的后遗症还在,胃里的食物早吐光了,晶晶饿着肚子耐着饥渴,没有一声抱怨,迈着两条短腿,硬是走到了杜坑村。
 
晶晶的耐力如此不错,凤鸣倍感欣慰。相比之下,小女儿林林的体质就比较差。她十个月大被凤鸣送到杜坑,从此凤鸣每个月从福州寄线面给父母,作为林林的主食。吃线面糊糊长大的林林又白又胖,个头比同年龄的孩子小,非常机灵可爱。
 
林林四岁时,凤鸣去杜坑接她回福州。从杜坑走到长途汽车站的半当中,林林喊累,走不动了。凤鸣提着行李,根本抱不动她,只得硬下心肠拽着女儿往前走。一直走了五里多地,终于上了汽车。车子驶到沙县长途汽车终点站后,凤鸣母女还要再走一公里才能到火车站。林林抱着凤鸣的大腿央求:“妈妈,我脚痛,不想走了,叫辆三轮车吧。”
 
凤鸣舍不得掏那份打车的钱,沉下脸骂女儿,逼着她往前走。林林哭哭啼啼的,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室。凤鸣让女儿坐在长椅上,动手去脱女儿的鞋,发现女儿的双脚起了几个大血泡。难怪女儿一路上一直喊疼,凤鸣以为她是故意撒娇的,现在才知道错怪她了。凤鸣心中一悲:女儿是她患绝症时生的,在娘胎里已经被灌了不少中药,折腾许久才生出来,妈妈的奶一口也没有喝,十个月又被送到条件艰苦的乡下。四岁的女儿几乎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她双脚起血泡,只提了一个小小的打车的要求,竟然被母亲残忍地拒绝了。自己这个母亲怎么当的,面对小女儿,满满的愧疚啊。
 
凤鸣搂着林林潸然落泪。
 
三十多年后,晶晶的大儿五岁时,凤鸣带着小外孙在温哥华逛商场。大宝喊累,凤鸣对他说:“大宝不许娇气,要跟你妈妈学,她五岁时就走好多里山路去乡下探外婆,坐车吐了一路,都不叫苦。”
 
晶晶这才发现,尽管三十多年过去了,母女二人仍记得那段相濡以沫的日子。只是凤鸣在孙子面前树立晶晶的高大形象时,对自己的辛苦却只字不提。
 
晶晶对妈妈说:“我身体好,耐力好,舟车劳顿算不了什么,最难为的是你,林林和外婆。你动了那么大的手术,还带着女儿一路奔波去看外公外婆。林林年纪小身子弱,根本走不了山路。还有外婆,她那双白薯脚......"
 
晶晶清楚地记得,有一回华玉从沙县回到福州看凤鸣,在凤鸣家里住了几天后,祖孙三人一同返回杜坑。华玉的脚小时候缠过几个月又放了,导致脚骨变形,长成32码的有点畸形的“白薯脚”,一直是买童鞋穿的。她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山路,晶晶跟在后面,发现外婆走起路时有点轻微的内八字,双腿根本并不拢,几公里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下来,非常辛苦。下放到福建山区,一出门就是山,对她的脚力绝对是个挑战。
 
晶晶上小学时,从母亲嘴里得知外婆十五岁时临危受命,出任家族酒厂的女当家,不久撞到山贼来偷家族米仓的大米。华玉不惧月黑风高,只身摸到山边的贼窝,认清地形后急急赶回去报官,连同官府的差役将贼人一网打尽。她就是用这双跑不快的白薯脚,一路跟到匪窝的。后来晶晶读民国侠女施剑翘的传奇,发现她也是缠过脚的,后来又放了。可见那时民国的大家闺秀虽不良于行,但都有颗剑胆琴心。
 
从沙县到杜坑,一路山路弯弯,教会晶晶很多人生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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