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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记-我的“乌衣巷”(九)峥嵘岁月显真情

(2017-03-29 06:41:52) 下一个

刚刚和南方交往时,凤鸣在心里掂量了两人的条件:南方父亲早逝,他是由守寡多年的曾祖母和母亲一同带大的。他的姑妈嫁给了厦门鼓浪屿金融世家的四少爷。解放初姑父全家移民新加坡,是南洋著名的富商和侨领。姑妈每个月从海外寄200块人民币孝敬寡母(这是一笔巨款,毛主席的月工资才四百多块),南方家的经济状况比凤鸣家好多了。南方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在省直机关上班,而凤鸣只是高中生,临时工,成分又差,是地主的女儿。

南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可以找家庭成分好的,学历更高的女人。如果南方不要凤鸣,凤鸣恐怕难以碰到条件更好的男人了。

凤鸣觉察出两人之间的大差异后,心里又自卑又酸楚,五味杂陈。

不管怎样,婚姻是两家人的事。好强的凤鸣暗暗下了决心:在与南方交往的过程中,她一定要言行得体通情达理,千万不能让夫家看不起自己,看不起林家。

凤鸣早已对南方情根深种,嘴上却倔强着不肯松口。她对南方说,自己是临时工编制,家庭负担重,全家要靠她养,这份工对她很重要,丢不得。她必须将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等哪天转正了,她才会严肃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南方如果等不急,找别人好了。

南方觉得好笑:只听说革命不成功不结婚的,没听说工作不转正不谈恋爱的。

他笑着对凤鸣说:“就这么处着吧,一切随你。”

他见到凤鸣脚上的袜子是旧的,福州人上朋友家讲究脱鞋,凤鸣一脱鞋,露出的袜底五颜六色,被杂色的尼龙线补得密密麻麻的。南方托人从上海买了两双漂亮的尼龙袜和一条质量上乘的丝绸围巾送给凤鸣。

他本以为爱美的凤鸣会欢欢喜喜地收了礼物。凤鸣是很喜欢装扮自己的,所有的服装都是自己设计剪裁缝纫的。比如她别出心裁地在裙子上加了一个小巧的口袋,可以放零钱和手绢,而当时商店里卖的裙子全是没有口袋的。她给衣领加上蕾丝边,领口绑着蝴蝶结,或者将四方方的上衣口袋稍稍改了形状,再绣上几朵小花。华玉给客人缝制衣服时剩下的碎布,凤鸣捡了去,再省省的去买一些布料回来,拼拼凑凑,又是一件亮丽的裙子,全然看不出是捡别人的剩布做的。这些服装上的小设计和小心思不会给她带来“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负面批评,仍旧符合朴素的时代风格,却让她的着装与众不同,衬托着活泼漂亮的外表,让人眼前一亮。

凤鸣的姨妈碧玉从福州著名的华南服装厂退休后,三女儿颖顶替母亲做了服装厂的工人。颖常常从台江跑到黄巷去翻凤鸣的衣橱。看到凤鸣刚刚做好的新衣裳,马上对她说:“表姐,这件衣服好漂亮,先借我穿几天。”

颖穿着凤鸣设计的新衣新裙去服装厂上班,老师傅们啧啧赞叹:“哎哟,我们怎么没想到在裙子上安一个漂亮的口袋?领口加一个不同色的捆边也挺好看的。”

老师傅拿着凤鸣的衣裙做样本,生产出一批比较有特色的女装放在福州的大百货商店里出售,很快售罄。从此他们认可了凤鸣的服装设计才华,不时催着颖去找凤鸣借新衣裳,看看有什么新设计新款式。凤鸣更来劲了,成天琢磨着设计服装。她自制的衣服裙子虽然好看合身,但旁人平时看不到的补得密密麻麻的旧袜底,还是暴露了她清寒的家境。

南方兴冲冲地将崭新的尼龙袜和丝绸围巾送给凤鸣,没想到凤鸣双眼一瞪,一把将礼物摔到南方的脸上,破口大骂:“你甭想用贵礼收买我的感情。”

凤鸣的自尊心很强,家里太穷,她还不起南方同等价值的礼物,所以也不想要南方的贵礼。她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心,让南方小瞧了自己的父母。

南方满脸通红,将礼物收了回来,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眼前的姑娘让他高看几分。

凤鸣一向体弱,小毛病不断,经常去医院挂号看门诊。南方干脆亲自保管凤鸣的病历,每个周末为凤鸣去挂号,再陪她一起上医院看病。凤鸣得了营养性不良肝炎,在医院住了几天,南方跑前跑后伺候着,出院后亲自带她上面馆打牙祭,将自己汤碗里的那点肉全部拨给凤鸣吃。凤鸣的心暖暖的,感到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不久,一谔的地主身份又被翻出来大做文章,加上他是名医,反动权威一个,被拖到台上批斗,站街示众,还被带了高帽。一谔于五十年代蹲过监,已经是“老油条”了,对游街示众一点也不在意。回到家,他摘下高帽,笑嘻嘻地问阴沉着脸的华玉母女:“你们没去看我游街时的样子吗?太滑稽了。”

凤鸣没有接父亲的话,心里却在偷偷流血。这种提心吊胆的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况且那些造反派还超不自觉的,白天批斗完一谔,晚上又悄悄来找他看病,神态自若,没有一点良心上的谴责。一谔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认认真真地给整过他的人按脉开方,一点也不介怀。

此时的南方成了红人。 他从小品学兼优,学生时代不是班长就是团支部书记。参加工作后,因为一脸的老成,年纪轻轻就被同事称为“老傅”。领导赏识他,多次找他谈话,鼓励他要向党组织靠拢。文革初期,南方被选为学习班班长,负责教育那些被打倒的老干部。

重工业厅的一位南下女政工干部,文革初期被批斗。她和本单位的几位年轻的工程师素来不合,工程师们想出口恶气,私底下商量好了,要在单位的批判会上打她,给她剃“阴阳头”。

批判会开到一半,那几个工程师突然跳了出来,拿着剪刀,磨刀霍霍冲向女干部。女干部见势不妙,赶紧抱着头凄厉大喊:“军代表救我!”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台上主持批判学习大会的南方大喝一声:“谁也不许乱来,毛主席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

南方平时轻声细语温文尔雅,关键时刻的一声呐喊,镇住了所有人。南方接着开始有理有利有节地引用毛主席著作,告诫在场所有的人不许对老干部动粗,“他 们有错误,可以教育,但不能遭毒打。”南方振振有词。

因为他平时为人正派,加上熟读毛选,理论水平高,别人很难反驳得了。在他学习班里的几个被打倒的老干部受到了他 的保护,无一人遭到肉体上的凌辱和毒打,对南方充满感激。后来女政工干部全家下放沙县,临行前向南方道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感谢南方对她的照顾,说南方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南方帮着这对老夫妻收拾行李,又亲自送他们去火车 站。单位里的同事私底下议论:“老傅表面上是造反派,却一直在同情老干部,怎么看都像保皇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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