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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长,春雨细, 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 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重幕, 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帏垂, 梦长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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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说连载三)

(2014-07-30 07:23:21) 下一个

《权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说连载三)

 

陈兵鱼肚

 

这些天大权很郁闷。

 

语录风波带给他的不仅是伤害和痛苦,里面还夹着心灵遭受侮辱后形成的一种历史愧疚感。在大权外表耿直内在鲁钝的头脑当中,风波的本质是极其恶劣极其反动的。权,这个混小子,已经彻头彻尾堕化为一个社会异己分子。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的错误!更不能原谅他对全体中国人民所犯下的滔天罪恶!有时候大权甚至咬着牙恨恨地想:在事件尚未弄到万人皆知无法收拾之前,先给权,这个吴氏的不肖逆子,一顿老拳以示惩戒。愤懑纠缠着敌意在胸腔的四角来回冲撞,让大权明显感觉到有一种煎熬在体内流转。夜深时分台灯下抚着胸口他扪心自问:我,吴大权,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生命中一切都来自党的人,一个毕生视党的信念为己任,伟大领袖毛主席如世间万物主宰的人,面对如此大逆不道诋毁领袖的行径,岂能坐视不理?无为罔视?岂能不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唉……肺都要气炸开!大权陷入了一种苦闷彷徨两难决断的困境。

 

权搞不懂自己究竟犯的什么错?错在何方?挤榨着贫乏的脑汁他拼力回想照相馆里发生的一切,可惜事情来的太快太突然,完全超出一个七龄幼童大脑所能承载的思维范围。在权愚陋浅薄、混沌未开的潜意识里,红皮小本子留下的是一串串简单模糊、难以辨认的可疑印记。谜面语焉不详,答案自然不得要领。像是公共茅厕的墙壁上碱黄色的尿液浸泡后的痕迹,乍一看圈圈套着圈圈,圈圈盖着圈圈,圈圈交叉着圈圈,圈圈反衬着圈圈,细一琢磨满头的气泡加满脸的惶惑……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重要性在那儿?又与自己何干呢?

 

现下王昭君的惊鸿一瞥才是权最最关心的头等大事。一个女人家远嫁塞外苦寒之地——这是姐姐们普及他的最新历史知识——孤星冷月陪伴一个人多冷清啊!她在想什么?她想干点什么?她有没有秉烛达旦捧读过红皮子的《毛选》或者《语录》?权的天空是纯净而透明的。王美人不合时宜地出现使得他脆弱而混沌的心灵遭受到一场致命的雷击:梦碎了!跌落于地是几个毫无关联的残渣碎片:小木马?无人扬鞭空自奋蹄,成了沙漠中漂浮的海市蜃楼;凸镜片?乾坤颠倒心有戚戚,成了冬日里挂满寒霜的毛玻璃片;画片?世界上只有这词儿能给七岁的顽劣之童改头换面——权听见立马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放射出的光芒能融化极地的冰川。我的乖乖,小小的画片早已化成一个看的见、摸的着叫人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的……女人?!想起满天飞舞的画片,想起雪中独立的王昭君,权懵懵懂懂的内心世界唰一下腾起股冲天的火焰,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在言语之中瞬间变了双手紧攥纸笔英雄式的发狠:我要画画!画画?画什么狗屁东西?高玉宝还是周扒皮?不知道!不知道还画?是不是光惦记着形单影只的王昭君了?对呀!权心中所想口中无法回应。???至于说道歉,他根本没有兴趣。也压根不知该怎么个道法。如果不是母亲身后面逼着,混不令的七龄童吴某人是绝对不会到父亲面前低下他桀骜不驯的头。

 

李素兰发觉儿子迷上了画画。敏锐的觉察力告诉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化解父子恩怨的好机会。从照相馆绞了花边上了色彩的死人照到家中四壁稀稀落落挂着的几张画片……儿子心思正朝一些良性的东西发展。喜欢画画自然是美事。门道正经还能打发时间消耗精力。寄情花鸟山水总比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强吧?大权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调弄个花呀、画呀、明星照什么的,自个不画教教儿子总绰绰有余吧?权一张口大权一点头父子间的疙瘩不就解开了……

 

“爸——”

“嗯。”

“对不起,我错了……”

“嗯!?”

 

权的道歉完全出乎大权的意料,手足无措之余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强打起精神手捻了张报纸眯着眼他装作继续浏览,见空抖落下弯弯的眉毛偷偷打量了儿子一眼:这小子问题严重!没有深刻反省和悔悟!……可思来想去又觉着无计可施,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对这混小子施戒。看样子只得先原谅后观察再后管束走着瞧了。唉……真让人头痛啊!大权无助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抖动几下算是接受了权的道歉。父子俩同声长嘘一口丹田浊气,算是如释重负冰释前嫌了。调转话题两人讨论起一些有关如何运笔,画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瞧见儿子喜欢画画大权转忧为喜。他打开身前写字台正面紧锁的抽屉,取出一块当年在航校培训时教官发的航空军事专用模板,手把手教儿子绘制一些简单的线条标志来。

 

“来,你看着,这是一个单兵,这是等高线,这个表示行进方向,这是一架飞机,如果画三架摆成品字形,就表示多架……”

“嘿!真好玩儿……”

 

小小的模板让人着迷。权对着模板上的窗口挨个描来画去玩的不亦乐乎。拿枪的小人和带着螺旋桨的飞机草纸上一口气画了一大堆。大权坐在旁边看着儿子一遍又一遍镂刻描画那些单调的小玩意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好似啜饮到一杯甘甜爽口的桂花蜂蜜水,全身上下不知不觉洋溢出一种爽快混杂顺畅的感觉:好啊,好小子,好好画啊!长大了像老爸一样,做一个尽忠职守的革命军人……

 

大权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子承父业。工农商学兵打铁卖药算卦求签弹棉花钉棺材……这世间所有的职业他基本上都不熟悉。出生在一个大山环抱偏远荒僻的小山村,十七岁的青年大权离开家开始从事中共的所谓地方工作。土地留在了身后,留给了父母叔伯们,留给了那些掺杂痛苦拼争的往日记忆,更留给了那个曾经令他魂萦梦牵、神驰情往的小村落。地方工作意味着不仅要离开家,离开本乡本土,也意味着由此离开了曾经打过几年交道,无法回头再浸泡其间的,黄土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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