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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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病房】斗智斗勇斗不过假癫痫

(2018-05-18 18:06:33) 下一个

 

这世界上有假婚,假钞,假药,假脸,假新闻,你可曾知道还有假癫痫?

一题记

五月,暮春醉;
醉它春风和煦撩上发;
醉它春雨缠绵惹人怜;
醉它花事荼靡情不了;
醉它瘦红肥绿彩蝶飞;

五月的病房刚刚送走了大批肺炎和中风的病人,27床进来了一个“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女病人,她就是顶着pseudoseizures诊断入院的。

急诊室送上来的推床上似乎躺着一俱木乃伊。根据ER的护士报告:28岁的病人—丽莎,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眨眼睛。不动不吵时,你完全可以忽略她的存在,她一动一吵时,你则必须忽略她的存在,要不没完没了的秀,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虽这么说,毕竟不见棺材不掉泪。出于对工作的本能,在新病人到来之际,我站在病房门口等着她。ER护士刚刚把gurney bed停稳,丽莎突然从白床单下跳起来,拿出藏在病衣下的可口可乐对着我的脸就喷。说时迟那时快,我马上拉响了code security警铃,等医院四个高斗大马的警卫赶到时,她已躲回到病床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脸茫然,那双碧蓝的眼睛,圆睁睁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丽莎入院有着医生医嘱“5150hold”. 美国加州5150的法律:对他人造成危险,对自身造成危险 (自杀倾向),或有严重行为障碍者。如果某人符合上述所列的任何一种情況,可能会被带至指定的精神病医院,进行非自愿性的评估与治疗。在我们常规医院里,她必须分分秒秒在护士助理1:1的sitter看护下。

身材高挑的丽莎,有张标致丰泽的脸,隆起的颧骨上,长长的睫毛覆盖着那双大眼晴,却像剥了壳的龙眼,空洞洞的嵌在眶里,而大大的核不小心落在了嘟嘟的嘴巴上,吐出的字都是黑呼呼的。一般人似乎无法描写她脸部的表情。你说她笑吧,僵硬的面部表情拉长了脸的轮廓,双眼却鬼靥地盯着你,直入骨髓。你说她没笑吧,面部的表情肌不断轻微的抖动吸引人的关注。

有人说蒙娜丽莎画作之所以看起来似笑非笑是因为画家对他母亲的感性的怀念。也有人说,蒙娜丽莎的微笑只有在斜眼看的时候才看得出来,这个微笑如此捉摸不定因为它利用了人的视觉中的干扰应用了眼睛的错觉。有人将它描写为天真的、诱媚的或甚至于出神的或悲伤的。故事主人翁丽莎就是在达芬奇意念中从画里走出来的病人。

丽莎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我能走到厕所;我能走到厕所。于是,丽莎又一次从床上跳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向厕所。护士助理急忙上前搀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丽莎在厕所一坐就是一个半小时不出来,正是晚上发药的时间,所有的治疗只能随着她在厕所完成的。除了吃药,她的嘴吧从来没有停止唠叨,“我能走到厕所”。
床位护士跟她说,知道你能走到厕所,你在厕所已经待了太长时间了,现在要说,我能走回床边去好吗?丽莎决不服从。
不得不再次动用医院的警卫把她从马桶上拖了起来。就在她站起的一瞬间,“叭”,她把右脚踩在我的左脚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挑战自己的权威性。
我说,“只要你回到自己的床上,就算你是赢家。”

回到床上不到二十分钟,她先开始右下肢抖动,不到几秒钟左下肢也颤动起来,最后双手臂也参与舞动。非常有节奏,但幅度和强度越来越大,她的头一直强硬地抬起,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我们,看着我们的反应。假性癫痫又一次发作了,无法控制。床位护士不得不拿来Ativan给她静脉推注。

等医生来到床边时,她的肢体抖动已表演完毕,左侧肢体却高举在空中强直着不能放下,双目紧闭。
Dr.A说,“请把你的左手左脚放下。”
丽莎毫无反应。
Dr.A开始做一系例的神经系统检查,当然,她完全不配合。医生拿过棉签在她的鼻孔里轻轻捻了一下,随着一声“ 阿嚏”,她的左侧肢体终于放回到了床上。

医生刚走,她又开始如出一辙巡回表演,床边Sitter放起手机里的Zumba 音乐给她伴奏。
“不要刺激这样的病人。”我让sitter关掉了音乐。转身对丽莎说,“就这么喜欢表演是吧,没人看你,表演完了我再过来。”

几分钟后,丽莎突然尖叫、嚎啕大哭起来,说是听见隔壁26床的病人咳嗽窒息,没人救他。我看见她隔壁床位的病人,正坐在床上平静地做着呼吸治疗,并告诉她,照顾病人是护士的职责,你自己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突然,她情绪激动,“不相信我的话吗?我若不报告,他就死了,我要告你们。”又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隔壁26床,“Are you OK? Are you OK?”一遍遍地问病人。
“滚回你的房间去。”吓得26床病人真的快要窒息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丽莎抓起Cardiac monitor 在空中一圈圈地绕着,像挥舞着套马杆那样就要甩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关了一半房门,“哐当”一声,小盒子在门上被撞得粉碎,电池飞出了好几个房间远,5千刀就这样毁于一旦。

完成了这些壮举后,丽莎又笃悠悠地回到床上,回到自己的画中,似笑非笑地得意起来。她一遍遍地呼唤起自己的父亲名字。很奇怪,她从来也不提起自己的母亲。丽莎母亲在她三岁时就因酗酒,嗑药离她而去,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母爱的温暖,她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

当床位护士把电话拨给丽莎的父亲时,这位性格刚直的男人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再来看她,如果你们医院送她回家,我马上就打911”。
社会工作者在病例上这样写道:一个不懂护理的父亲学会了打针,每天他至少要给女儿打5次镇静剂。而这个疯狂的女儿却把她父亲打得头破血流,身心力竭的父亲不能再接受她回家。

第二天一早,精神科Dr.M来查房,一边翻看着丽莎的病例,一边考问护士:“为什么说她是假性癫痫?”
护士A说:“她身体抖动时眼睛从来不往上翻,有时挑衅地看着我们的反应,有时双目紧闭,拒绝睁眼做眼球活动检查。”
护士B说:“她是有自主、有节律性地抖动,而且在她脑部的指挥下,她想动哪个肢体就会动哪个肢体。完全没有强直-阵挛的全过程”
护士C说:“她从来没有失去知觉,大多数时眼睛睁的大大的。而且马上可以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人越多,她表现越起劲,越多元化。”
护士D说:“她发作时,脸色从来不发绀,不是苍白就是发红。她也从来没有尿失禁、咬伤舌头的表现。”
护士E说:“不是所有的脑电图检查都是正常的吗,她的大脑中没有异常放电波。”

丽莎把癫痫症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做假?谁会假?!

纵然丽莎一次次深深地呼唤着父亲,她的父亲从来没有在病房出现过。这次出院,她不会回家了。我院在等待The psych locked facility床位,把她转过去。

医院里病人简单的就分为二种:身体疾患和脑子有病。我一直认为,对于身体疾患的病人,无论他们多重多难,全身插满管子,伤囗褥疮,擦屁股就是比擦脸容易。对脑子障碍的精神病人,他们变幻无穷,常常有出其不意的举动伤害他人和伤害自己。医务工作者纵有一身功夫,十八般武艺从来赢不过他们。

故事已然谢幕,在人的背后,一个遥远的背景一直延伸在远处的冰山。只有弯曲的道路和远处的桥梁显示着人的存在。模糊的分界线、潇洒的人物、光亮与黑暗的明显的对比和一个总体的冷静的感觉。这是达·芬奇的风格。而丰满、柔润,神秘的女性脸,大大的黑核怒目圆睁。对人,对天花板,对空气,对所有的一切只有嘲弄和怀疑,丽莎已回到画中。

很久,很久,蒙娜丽莎那幅画的出神或悲伤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二零一八年五月于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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