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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

(2005-11-11 19:46:25)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 (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本书在起点中文网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也可以看其汇合版.由于此网页一般只是周末更新,所以可能会延迟一两个星期,请谅解.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三卷 天竺爱恨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一)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   昭元眼前一亮,道:“各地智者?”悉达多道:“师弟果然猜到了。若论当今之天竺智者,无人可及陀宝利国燃灯长老六十多年的修为。”昭元笑道:“于是你听得他们说起师尊,便心下起意,寻找机会,终于脱出了父母限制。”   悉达多遥望远方,缓缓道:“于是我便成了师尊的第二弟子。算起来,自我离宫远行,至今已有一年多了。”昭元看着他的眼神,道:“师兄莫非是想父母妻子了?”   悉达多道:“身受父母之恩,妻子之义,却私自远行,无可报答,师尊所责也是甚对。若说完全不想,绝非实话。我便在师尊座下,亦时时念及他们的恩泽,难以忘怀。师弟,你远行万里,游子心中,可曾也有此念?”   昭元鼻中微酸,道:“师兄这么回答,自是实在人。只是小弟自小便没了母亲,连她一面都没见到,后来父亲也是早早过世。我虽然心中常念,可却是无从念起。”可口上虽这么说,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我是真的无从念起么?那些天里,我念他们可有念樊舜华多么?”   悉达多道:“唉,想不到师弟之身世竟然如此可怜,怪不得师弟对贱民之生活感同身受。看来师弟面对梵天群雄围攻也毫不畏惧,定要救那小姑娘,也是与此有关了。”昭元道:“确实如此。说起来那位小姑娘是我害成那样的,她到现在也还不能说话,只怕永世都与快乐无缘了。我若是不好好护她免受苦楚,又如何能对得起自己之心?”   悉达多见他神情悲苦,道:“是为兄的不是,又让你想起了这桩伤心之事。她能有你如此看护,自然福泽深厚,逢凶化吉。你也曾说起过,说是劫持她的人里面有紫肤色之人,我们便当早些去我那国中看看,或许能有些线索。”昭元道:“多谢师兄关心。其实师兄也不必过于避讳,小弟已想通了,此事尽力便是,多悔亦是无用。嗯,现在凉风习习,正好赶路。早一刻到贵国,便早一日解心中之疑。”   当下二人又再上马,招呼从人前行。这一路上二人虽然心头都是思绪万千,却都不提方才所说之事,只是说些路旁景致和风土人情。又行数里,前面一处驿站露着微光,昭元道:“夜色极佳,若是能对酒小酌,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却不知这驿站如此之晚可还迎客?”话未说完,却见前面驿站大门洞开,驿主拱手相迎。   原来却是从人中领头办事的甚是乖巧,已然先行通知了那驿站出迎。那驿主听说是梵天贵客,不敢怠慢,虽是深夜,也依然衣冠出迎,甚显殷勤。昭元和悉达多不过对酒小酌一阵,那人却是准备了一大桌菜肴,显然早已有备,极是丰盛。   二人酌了几杯素酒,微有醉意,打赏了银钱,准备继续夜行。不料二人正要出门,忽然迎面几乎撞上一人,定睛一看,竟是夜叉。昭元还没来得及说话,夜叉已是冷眼一扫屋内酒菜,冷冷道:“居然这么丰盛?你们吃完了?”昭元听他语气不善,但实在不愿跟他起冲突,便按捺住心头之火,道:“吃完了。”那驿站主人陪笑道:“夜叉统领,您怎么来了?”   夜叉根本不理驿站主人,只嘿嘿一笑,对昭元道:“你看好了。”说着忽然双手一斗,不知从哪里抖出一个大皮袋,将那些几乎没怎么动的剩菜迅速朝里面倒。昭元和悉达多都是瞪大了眼睛,不知他有何意。那驿站主人急道:“夜叉统领,这些……这些……”夜叉却根本不理,手快如电,已是将那些全都装了进去,接着便转过身来望着昭元。   昭元实在忍不住了,道:“你要做什么?”夜叉冷笑道:“干什么?你跟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昭元一怔,却见他已一把将那皮待拎出了门,飞速奔行。那驿站主人喊道:“夜叉统领,这不是您做的事……”但夜叉已是跑得远了。昭元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夜叉忽然又回了来,道:“你们不是要看究竟吗?怎么不跟来?”   昭元心下火起,跟着他窜入了草丛之中的一条小径。跑了一阵,忽听前面狗声吠吠,原来一颗象是长久以来堆积烂物的大树下,一大群癞皮狗已被捆作一团,正自乱叫。那夜叉一声冷笑,忽然将那皮袋口解开,直直倒下,又一下解开了那些狗的绳子。   昭元浑身热血上涌,怒道:“你就是要来侮辱我的?”夜叉哈哈大笑,道:“你已经吃完,再施舍出来,有什么好侮辱的?你是想打架么?”昭元一掌劈去,但已无甚功力,反而被夜叉一拳掼倒在地。悉达多急忙扶起昭元,怒对夜叉道:“你太过分了!”   夜叉笑道:“我过分?我来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忽然指着树上的一块破木板,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昭元一看,只见那破木板上用梵文写着:“通贱驿施舍处。”其色泽甚为暗淡,颇有风雨侵蚀之象,显非临时做出来的。夜叉冷笑道:“看明白了没有?这个店是首陀罗开的,名字叫通贱驿!还不明白?就是说这里的剩菜,是可以用来给贱民和猪狗吃的!这里离圣地太近,贱民是找不到了,但你不是要跟贱民平等吗?那就跟狗平等吧!这还抬举了他们,更抬举了你!你觉得被侮辱了?那就应该是你侮辱了他们,怎么是我侮辱了你?”   昭元心头怒极:“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要羞辱我,怪不得还特意找了这么多癞皮狗!”但转念一想,却又心头一动:“我怎么如此愤怒?难道我真的还是瞧不起贱民?”但立刻又明白过来:“是他们坚认贱民比狗还不如,我怎么能也这样想?”   悉达多急道:“夜叉,你太过分了。我们怎么说也是燃灯长老的弟子,日后大梵天回来……”夜叉冷冷道:“日后大梵天回来,你们只管告密就是。我夜叉绝不会否认。若想现在打架,我也奉陪。”说着冷笑数声,身形连闪,已是不见。悉达多见昭元明明怒极,但却竟然没有怒吼,怕他怒火弥心太甚以致失常,急忙拍了拍他,道:“昭元,你怎么了?”   昭元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没什么。走罢。”悉达多知昭元其实未能完全释怀,但既然还能说出话来,也就可以先放下几分心。他知昭元现在心乱如麻,旁人劝之无异,只得任他闷闷边走边想。二人一路走回,都是默不作声。昭元就如没事人一样,回到驿站,看了看那驿站主人,道:“你是不是首陀罗?”   那驿站主人见他脸色不善,心头恐惧,忙道:“是,是。”昭元道:“你这驿站一直都有剩菜么?每次都很多么?你怎么处理的?”驿站主人不由自主地跪下,怯怯道:“这里……离圣地近,规格不能低,餐餐丰盛,剩菜确实很多。尤其是这些年来,来往客人多,剩菜也就更多。那些剩菜……我虽然偷吃了些,伙计们也常常半夜偷吃,但还是遵照本驿传统,大半扔给了野狗和贱民。我们真的从没把剩菜混入过新菜待客。”   昭元摸出一大捧金银,慢慢道:“我买你一年。你每天多做十份菜,每次都摆上我这一像,表示我吃过,已是剩菜。另外,再加买你一年剩菜。你给我分别装好,送到那里。还有,平时多赶赶野狗。你听着,这些钱绝对够,只要你尽力,多的便是你的。但你若是敢太偷懒太贪心,我回来要你的命。”   那驿站主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金银,立刻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昭元翻身上马,道:“走吧。”悉达多知他心情不好,也就不再说话,一行人慢慢而行。行不十里,又有一驿,但众人已是完全不再看它了。   走了一阵,悉达多道:“你现在心情好些了么?”昭元笑道:“本来就不甚好,也就不可能变得更坏了。”悉达多叹了口气,道:“他是蛮横了些。”昭元慢慢道:“我本来也不想生他气的。他兄弟重伤于我手,这些也是可以理解。但我终于还是气量不够,不能释然。”   昭元停了停,忽然笑道:“他不以愤怒责我,却以武功威胁我。看来,这个世界上真是没什么能比强横更有用。”悉达多见他转移话题,立刻接过道:“当今之世,的确是如此。不过我们既然修行,目的正是要让自己以及世人都知道,世上之事便不逞强争胜,也可解决。”昭元苦笑道:“可若是人人都先已习惯了争胜而存,我们如果不能比别人更强,只怕连生存都成问题。那样又如何能说服世人,让他们随我等修行?”   悉达多默然半晌,喃喃道:“是啊,如果想让世人相信,大家如都能放弃一味争胜,世界会更好,可是要做到这样却要我们自己先行争胜,以图自己起码的生存,并给世人跟随我们的信心。可如果我们自己都先行争胜,又怎么能以身而教,说服别人放弃争胜?这个世界,难道便真的永远矛盾,永远无可解脱了么?”二人对望了一眼,都是默然不语。   良久,昭元才道:“也许世界本来便是如此糊涂,也许世界本来便无完美。到底是该以争胜来引世人羡慕、领世人入道,还是应以劝导说服来引人入道?前者是雷霆手段,慈悲心肠,后者是自内而外全然慈悲。不过依我看,虽然后一种更合慈悲本意,但世界却未必容得此等完美。只怕最终还是二者都当兼而有之,方能最为有效。”   悉达多长长叹了口气,道:“只怕世事的确是如此。只是现在还并未亲试,又怎知那种办法,在哪时哪地,对哪些人更宜侧重?”昭元默然半晌,摇头道:“事不亲见,过多冥想,徒然多耗心神,于思无益。不如我们且再多体体世情,日后见到师尊和大师兄,再作探研。”悉达多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们且先行路罢。”   当下二人加快行程,不过半月,已然到了迦毗罗卫国的都城净饭王城。悉达多离家已久,穿着形貌已变,门官许久之后才敢确认他便是王子,吓得慌忙一面接入宫内,一面连忙上报老王。那净饭王和王后摩诃夫人来接王子,久别重逢之下,都是老泪纵横。   昭元那被夜叉扰起的心态早已平复,见那老王一派祥和,王后也甚是端庄,与自己见礼时也都是和气模样,心下暗自点头:“此王甚是平和,我们方才进宫前见小民也大多心态平和,乞丐极少,也无贱民。想来定是此国本来性近平和,才能出这个二师兄。看来万事万物都是有根有源,要说突然蹦出什么完全不同的人或物来,只怕并不实际。”   他们才略略诉了离别之情,悉达多自己的太子妃和小王子也已来到。小家团聚,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喜悦。昭元见那太子妃端庄美丽,举止大方,那小王子也是懂事可爱,心中又是一念:“看来二师兄出行思义还真是不容易啊。那些城门禁令也就罢了,这么好的妻子儿子也抛了开来,却是大大不易。”   梳洗风尘之后,晚间宴会之上,昭元问起国中有无异动,却也是毫无线索。昭元宴前宴后细察民气,宴会中间也是察言观色,觉此国确实无甚侵伐之志。如此说来,他们肯定无必要隐瞒自己。因此,既说没有,那便确实是没有,即便真有,也是没觉察到。昭元无奈,也就只好先作罢。宴会之后,他便先回静室休息,留下悉达多与父母妻子多叙些别离之情。   昭元行了几圈功,但觉功力依然受制,总是无法圆满。待他勉强练了一气,反而更觉困倦,只得老老实实睡觉。迷糊之际,他不禁又想起自己失手被制、无可救莫西干和那小姑娘的`情形,不禁又是难以入眠。   次日一早,悉达多却来找昭元道:“我跟爹爹说起要再出行之事,爹爹面色立刻阴沉下来,说是要传王位于我,出行之事绝不可再提。这可如何是好?”昭元见他身后跟着三人,都是寸步不离,微微笑道:“看来你爹爹是又有了新的办法,派了几个人来跟随保护你了。”   悉达多微现尴尬,朝身后三人道:“你门三个过来见过我师弟。”那三人一一过来见礼,自报姓名,乃是舍利弗、金禅子和须菩提。他们都是迦毗罗卫国中有名勇士,蒙净饭王召请,专门来做王子护卫的。昭元打量了他们几眼,见他们都是步法稳健,神光隐现,中气充足之士,知道武功几乎都不在天龙八部之下,便道:“这样也好。你有这三人做卫,自然全无危险。师尊也曾说过,只要能静心修行,便在宫中也是一样。”   悉达多道:“话是这么说,那也要明了心性之人,认清方向、认清路径之后才可如此。而现下我等前面根本无路……”昭元看了看那寸步不离的三人,道:“这路也是需要人走出来的,师兄何妨就做这开创尝试之人?我们走出后,日后之人就能在家修行了,此亦功德。”   悉达多道:“可现在我们自己根本未明心性,连方向都摸不清,若只居家闷处,不得师尊同僚指点探讨,那不是事倍功半么?现在我们既然无可查访那些人下落,我又回来问了安,自然便当早日回去。我实在不想在此白耗时间哪。” 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二) 第三卷 天竺爱恨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二)      昭元想了想,觉得也对。但问题是眼前这三人都是武功卓绝之士,不那么好对付。自己若是未手禁制,自然可阻止他们。可现在自己武功不继,根本就打不过他们中任何一人,那除了让悉达多在家中修行之外,又能有何办法?况且父母留子在身边亦是人伦之常,莫说自己现在根本无法阻止,便是能阻止,又怎么好去硬把人家的儿子带走?   昭元沉吟半晌,未答一言。舍利弗道:“太子殿下,时候已不早了,还请回去向陛下请安。”悉达多无奈,只好跟他们回去。昭元虽然早料到此番回净饭王城极可能会是这个情势,但亲眼见悉达多极不愿意,也自替他为难。   昭元送完悉达多回来,正自思虑间,忽然旁边侍卫一声“陛下驾到!”便见那净饭王和王后已然转过了门来。昭元心下奇怪,却也只好先行见礼。净饭王笑道:“世侄觉得奇怪,这也难怪。是我们故意让悉达多离开,好让我们与世侄好好谈谈的。”   昭元一笑,道:“可是为他要出行一事?”净饭王后忧愁上脸,道:“正是。我这孩子本来从小还挺正常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老是想什么众生平等之念,硬要离家去修行悟道。这么些年来,我们该说的也都说尽了,他虽面上极是恭敬,道理却是一句不听,反而经常把我们说的哑口无言。我们觉得贤侄与他甚是相投,不知贤侄能否帮我们劝他几句?”   昭元微笑道:“二位伯父伯母爱护太子,希望他不离开自己,本是人伦之常,并无不妥。不过悉达多所想,却也不全是胡说八道。否则的话,以二位的智慧,也不会就说不服他。”净饭王夫妇互望一眼,都是一时无言。王后苦笑道:“虽不是胡说八道,却也差不多了。小孩子想的事,能有什么道理?”但说着说着,自己却也叹了口气。   昭元续道:“二位叫小侄帮忙,说是小侄与他投契,说的话他必易听从。但二位请先想一想,小侄之所以与他如此投契,其原因便是因为小侄与他看法基本一致。如今二位伯父伯母却要小侄来劝说他,那不是为难了小侄么?”   净饭王道:“我们也知道这一点的。只是我们想,我们的儿子听我们说的太多,再由我们来重复,只怕也是无益。而贤侄初来,或许还能听进我们老人一言。贤侄是他同龄人,想来便可顺着他的思路出发,用些别的言来劝他。”昭元默然不语。   净饭王叹道:“你说,自己都未明之事,便要去实行,而且还因此放弃国王尊位、放弃父母之爱,这难道不是偏执么?这难道还不是错事么?”昭元心道:“看来你们还不知我却也是国王。”当下便道:“人生在世,当求快乐祥和。如今他既然不以宫中为乐,那么便让他出外修行,也是一种欢乐。他虽更喜思考,不以武功见长,但却也绝非纨绔子弟,在外也不见得会受人欺负。”   王后皱眉道:“可是出外修行,难免浪迹世间。我们乃是刹帝利之贵,虽然我国中不象那些中心国家一般层层森严,但以王子之尊,却怎么能与和那些三四层乃至贱民多做接触?”   昭元道:“我曾悉达多说过,迦毗罗卫国在上古时候也并无贵贱之分的。现在婆罗门那一套,就算是他们自己能说通起源,也未必真适于迦毗罗卫国。何况紫金肤色之人在别国受人歧视,在迦毗罗卫国却大贵,本身便说明此贵贱之别其实乃是人为造成。既然如此,又何必把那一套看得那么重?”   净饭王道:“其实贵贱之别,我倒是不太在意。只是我年事已高,膝下他是长子,正好继承王位。可是……”昭元道:“他身为王子,但心却已非王子,并无继承王位之心。要做一件事,首先需做此事之人愿意去做、想去做,才能真正做好。如今他不肯,若是一味强逼于他,他痛苦之下治国也必不如所想,乃是更糟之局。这又何必强求?”   王后沉吟道:“他就算要修行,修行乃是思绪之事,无需身体亲至。他也可以在宫中修行的啊。便是不做国王,也是一家团圆,起码能安慰安慰我们做父母的。”昭元道:“修行之事,本来难解,小侄自己也还不甚明了,不便妄下断语。但若说起团圆,除了有身之团圆,却也还有心之团圆。若是他每日被困宫中,其心却在万里之外,愁苦无度,那么这种团圆又怎么能叫团圆?何况他先前也曾离开,但不过年余,便又归来看望父母,显然并没有忘记二老。这样的归省乃是身心俱回,纵只短短数天,也要比半圆不圆的团圆好不知多少倍。”   他看了看净饭王,又道:“在我中土,虽然也有亲在不远游之俗,但却同时还有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说法,更还有冠剑远游的传统。男儿处世,当增广见识,光耀世人。若是终生只知依在父母身边,那便永远只能称为长不大的男婴,又怎么能称男人?如今悉达多能有远行志向,不肯一生托庇于父母,那是难得的好志向。若是能得到指点,日后定能光耀迦毗罗卫,万古流芳,成为释迦部的圣人。我劝二位,如果实在不能勉强,那便不如想开些。”   净饭王见昭元实在不肯松口帮忙,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王后却早已是弦然欲泣,道:“可是人若不圆,心怎么圆?他幼年丧母,是我一手养大,如今却要离开爹娘远行,难道真的是儿女大了,便要抛弃爹娘么?孩子大了,为娘的便管不着了么?”   昭元知悉达多之生母在他幼年时便不幸亡故,他自小乃是由生母的妹妹抚养长大的。后来姨母摩诃波阇波正式嫁了净饭王,便是现在的王后摩诃夫人。他母子之间虽非亲生,但摩诃夫人姐妹情深,心怜阿姊过早谢世,对他实在便比亲母子还要亲。这多年来的亲手养育,对悉达多来说实是恩同再造,彼此心目中都与亲母子全无分别。   昭元见摩诃夫人目中泪光隐现,母子天性表露无疑,忽然间想到自己从小无人疼爱,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来:“我要远行,乃是因为根本无家可恋,无情可依。虽然我被教导当以国为家,却终是毫无亲情可言。可……可悉达多已经有了如此好的家室,却还要远行,这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想帮他离家,难道是我在潜意识里嫉妒么?”   净饭王见他神情落寞,颇有感伤之意,歉然道:“王后哺育情深,难免在世侄面前流露出来,却是让世侄见笑了。”   昭元连忙定了定神,道:“非也,王后母子深情,乃是至性真情,极令小侄感动。小侄怎有见笑之理?小侄方才是在想,贤伯父伯母念子无错,悉达多年已长大,思求真理,需要远行些时日,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今天早晨他来找小侄,自然是希望小侄能以外人的身份,劝说二位能放他远行。而现在二位来,却偏偏又是希望小侄能以朋友和师兄弟的身份,去劝说他留下。这两方面都是有情有理,实在是让小侄为难万分。因此小侄觉得自己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各自对你们说说对方的想法,希望你们都替对方想上一想。至于直接劝说,小侄实在也不知该劝哪一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劝。”   净饭王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我们也都知道这确实是让你难做,只是……只是……”昭元道:“小侄有下面两策,说出来二位且莫笑话。依小侄看来,二师兄虽然有远行之志,但却也绝非不孝之子。二位伯父伯母爱子心切,但却也绝非不容儿子追思世间真义。既然如此,那么便有两策,虽然各有侧重,但却似都可以两全。”   王后喜道:“什么两策?只要能两全,我们还有什么不依的?”昭元道:“一策乃是让他远行,但每过些年月,便回来看望二位老人家,以慰思念之苦。不过我知师兄执着真义,只怕不证大义,心中便不肯轻易回来。因此,这一策却有些为难。”   他看了看净饭王和王后,见他们脸上都是茫然一片,便道:“这第二策,便是如二位先前所愿,留他在宫中修行。但与此同时,却需延请高人大德来宫中,与他共同研修。”王后大喜,道:“只要他肯,我们定然不惜一切,为他寻找高人。”   昭元笑道:“师兄本身已是大德高人,若是寻常之人,与他修行根本无益。若是找现实中与他同位、乃至比他现在更具智慧之人,那人却只怕也不肯轻易便来。譬如说,陀宝利国的燃灯长老,那是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来的。况且高人亦需高人识,高人便现于常人眼中,往往也比之常人还要不如。师兄所喜之高人,若无师兄亲自而识,只怕也难高到哪去。”   净饭王与王后互望了一眼,都是面有难色。昭元道:“所以说这二策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策,其名虽两全,其实不过都是两难之事。二位也不是不明白此事之难,只不过都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小侄这个外人能帮你们多想些因由。可惜小侄才疏学浅,阅历也浅,穷极所想,却也实在难超二位之想。因此,小侄所想到说到的,依然还是些故旧所言。……其实师兄刚刚才回,也不急于远行,怎么也可以先多待些时日再说。在这期间,大家自可再想办法。你们看呢?”净饭王和王后互望了一眼,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昭元又道:“世间所谓两难之事,其实都是未经足够思考和权衡利弊之果。因此小侄还有一个建议:不如便趁这些时日,二位伯父伯母跟二师兄好好多多相处,一来可解思念之情,二来也好彼此多想上一想,然后便好做权衡。至于小侄,一来来此地的本意中,便有查访奸邪、救护朋友之意,正好趁此机会出去查访一番。二来小侄既然与悉达多乃是师兄弟,那么若是小侄也掺合其中,难免会有偏颇,影响各位决断。因此,小侄这段时间里,似应着意回避一下为好。再说贵国风情,多有近我中华之处,令我甚感兴趣。譬如说天竺中西北等地姓后名前,而你们却是与中华相类,也是姓前名后,而且肤色也不甚与天竺中西相近。这种种奇异不一而足,我既来了,便正好游历一番。”   净饭王见他如此说,便起身告辞。昭元见他们离去之态,都是心情沉重,心下也自思量:“我这一番话可说全是废话,说来说去,依然是个不知该如何之局。不知二师兄到底能不能离家修行?现在二师兄已然有这几位高手相随,可比不得上次他从家中偷跑出去。我又失了大半武功,实在无从相助。便是能相助,这可是他们一家团聚的事,我这外人最好还是不要太掺和其间。”他想来想去,实在也无办法,便干脆信步出宫,到街市上观察情势。   如此几日,昭元果觉此国比起天竺中西部来,确实是不甚注重种姓。这是因为,虽然他们也还是歧视之语之行不绝于耳,但却多半并不提及种姓,而主要是论具体的家族门第、富贵官职等等。净饭王父子对于是否远行的事,也依然没有主张。   昭元等了几日,心中渐渐焦燥起来:“若他们总是如此,我岂非也要耗在此处?那小姑娘可怎么办?莫西干等可怎么办?唉,说起来我还真盼望就是这里的人去劫持那小姑娘的。此地种姓不盛,劫持者未必便是想劫她去折磨或是要挟什么,她便能少受些苦。”   那些劫持她的人皮肤怪异,已令昭元越来越疑心就是贱民一伙。那么如此说来,她们是不是并非想要伤害她呢?可这小姑娘实在太美太奇异,怎么也无法跟那些通常见到的贱民扯上关系。那么她会不会根本就是从小就被贱民劫持,想有什么大用,或是用来威胁什么的无辜贵族孩童?那样的话,她们会不会吓唬她、威胁她、逼迫她?   昭元越来越觉担心,却又毫无办法,只得打定主意:“今天若是还无主张,那么我便自行先回去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便再来,也是一样。”他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松。   正在这时,他远远见一大群人围着吵闹喧哗,似乎有什么极可鄙可笑之事。昭元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拨开人群。只见中间一人坦胸露腹,身躯极为胖大,全身除一条裤子外可说别无他物,完全是一幅流浪汉的样子。可是这人却又跟一般的流浪汉完全不同,因为他始终满脸笑容,呵呵连声,就象是对这生活极是满意。即使旁边有人拿东西朝他身上扔来砸来,他也丝毫不生气,反而还对那打他砸他的人微笑致意。   昭元心中微奇:此人似并非贱民,而是乞丐。可是但凡乞丐,大都要面黄肌瘦,病容满脸,才能博人同情得到施舍。这人如此福相,又显得如此欢乐,那可怎么能博人同情?又怎么能得人施舍?   昭元越想越奇,便问旁边一人道:“请问这位兄台:这个乞丐是什么人?何以有人打他笑他,他也不生气?他到底想要什么?”那人笑道:“这个乞丐说是乞丐也是,但若说不是,却也不是。他自称不是来求人施舍的,而来施舍人的。”   昭元大是惊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旁边一人鄙夷道:“看他样子,象疯却又不象疯,谁知是怎么回事?前几天的时候,据说他还有几件衣服穿在身上,现在看来已是都施舍给别人了。可他却还是口口声声说,他还要施舍别人。”   昭元奇道:“他现在已空无一物,还能施舍给别人甚么?”那人道:“他说,他还可以把自己施舍给别人,让别人打他、笑他、骂他、侮辱他。打他骂他的人满足了打骂之欲望,便不用再去打别人、骂别人和侮辱别人了。”   昭元心中一动,恍如忽然进了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境界。他脑中不住地转着一个念头:“此人若不是一个极大的白痴,那便是一绝大智慧绝大慈悲之人。他自是想要以此来感化世人,可是世人打了他骂了他后,便当真不会再去打别人、骂别人么?”    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三) 第三卷 天竺爱恨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三)      昭元只顾干想,不免有些失态。那与他答话之人见他忽然神情怪异,看了他几眼,便不再理他。昭元脑中这一念头始终萦绕,却又始终不解,总是难以相信世上真有亲身来行此之事的人。他一面想,一面看着这一群人,对他们彼此间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要看看其中有没有半点做作或是伪装之象。   可中间那人始终一脸憨笑,明显是全然发自于心,绝非半点伪装。而众人打他、笑他所引发的笑容,也是一般地发自于心,更是难以伪装。昭元心下默然:“人与人之间,心境差别为何能这般之大?难道人心真的是恶者居多,善者居少?”   昭元看了一会,却见许多人因为那人无论被怎么打骂,总是对大家而笑,反而渐渐觉得没意思,已经开始散去。但这一拨围观之人虽然有渐渐散去之势,外面却依然有人闻声而来,人潮可说是丝毫不减。而那人身上的脏物,也越来越多。但那人却依然笑意盈盈,任凭那些东西砸在身上。   昭元见他身上并无半点伤痕,连表皮也没蹭破半分,暗想:“此人显然也通武功,那么便不大会是真发了疯。可他都这般窘态了,却还要施舍众人,难道还真是看透了世情人心,悲天怋人到了不可思议般的境地?若当真如此,二师兄不就当真有了一位智者先师么?那还真不用离家了。”   昭元忽然心念一动,排开旁人,到后面店铺间买了一套贫苦打扮的女子衣裳。接下来他先将这女装撕破了些,又涂上些污泥,将自己装扮起来。待临泉自照之时,却居然也有一二分贫家女儿的模样。他径直走到那人面前,尖起嗓子求道:“这位善心大哥,你是否曾说,你要施舍所以东西给众人?我穷得什么零花钱也没有,你还能帮我吗?”   那人呵呵笑道:“小妹妹,我现在除了能让你打骂之外,已没有什么可以施舍的了。”昭元道:“可是我看你那裤子上有一条红色的裤带,我很喜欢,能不能施舍给我?”旁边众人见一个年轻女子要这胖汉施舍最后的一条裤带,都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人一摸后脑勺,哈哈一笑,道:“啊,我倒忘了,我还真有这一样可以施舍。”说着便将那裤带解开抽了出来,双手提着裤子,依旧呵呵而笑。众人全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坦然将那裤带施舍出来,一时间反而满场皆静,既象是忘了嘲笑于他,又象是在等昭元的反应。   昭元大是感动,伸手接过裤带,又递还给他,道:“这位大哥,我本来想要的,可是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就先不要了。我哥哥今天被别人打了,心中很生气,却又找不到人出气。不如你就跟我来,先让我哥哥打一顿出气吧。你说好不好?”   那胖人连连点头,呵呵而笑间已扎好裤带,果真跟着昭元而去,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等他们走出好几步,才又都开始拍手嘻笑。昭元越走越快,而那胖人居然也能跟得上。走了好一气,已是到了一处极幽静之小酒馆。昭元见再无普通人跟随,便拉下外衣,露出真容。那胖人见他忽然由女变男,却也毫不惊异,只是又呵呵大笑。   昭元也自一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道:“兄台请坐。小可方才冒犯,在这里先行谢罪了。”那胖人呵呵一笑,也不推辞,对面而坐。那酒馆主人先见他二人装扮皆甚奇异,不免暗中有些嘀咕。但见昭元后来露出的衣衫甚是华贵,又是气宇轩昂,知是贵人,连忙不待吩咐便赶上来服侍。昭元先赏了几钱银子,叫了几样菜,吩咐不叫他的话不要来打扰。那店主自是欢天喜地地去了。   那胖人也不待相请,一面呵呵而笑,一面双手连抓,几下几下便将桌上菜肴吃了大半。他猛吃之际,见昭元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便略一停手,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先哈哈而笑。   昭元道:“我观兄台,本来必是贵人。不知兄台怎么忽然要行此等苦事?为什么好好的福不享,却偏偏要周游列国,散尽家财,受这些吠舍、首陀罗之辈嘲笑呢?”   那人呵呵一笑,道:“我虽然生自婆罗门,但自认形貌智慧,都是一如他人。因此,我实是不敢效仿别人,自居上等。”昭元笑道:“如此说来,兄台与在下甚是有缘。兄台眼中神光隐现,虽然只呵呵而笑,却也都是中气极足,想来定然也是精通技击之术。对了,先前兄台见我忽然由女变男,毫不惊异,莫非是早已识穿了在下是男扮女装?”   那人哈哈笑道:“我的眼中,只有人众,却无男众女众;只有百姓,却无贵贱之分。只要是人,无论男女贵贱,在我眼中便都是一般。你是男是女,世人是贵是贱,于我却又有什么分别?我又为何要去惊异?”昭元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世人是否打你骂你,骗你辱你,在你眼中却也是丝毫没有分别了?”那人笑道:“正是。比如你根本便无哥哥,明明乃是骗我,我却还不是照样跟你前来?”   昭元一笑,道:“兄台大智若愚,行事、眼力都是出人意料,小可佩服。”他见二人谈笑间,那人已将桌上菜肴吃得将尽,便又叫店主添满桌面。那人毫不言谢,吃得极是欢畅,这满满一桌饭菜竟又极快地被他吃得几乎精光。等到第三桌也被他吃得快要精光,他才满意地摸着肚皮,望着昭元呵呵而笑。   昭元道:“大师如此怜悯世人,愿以身受,是自小便有之志么?”那人摸了摸肚皮,笑道:“我从小只知吃喝拉撒,哪里能有这么许多之想?这些其实是后来我听不懂长辈的话,这才胡思乱想出来的。当时父母叔伯们给我解释教义,言及世间万物皆有两极,有人欢乐,便必有人痛苦。因此,我们婆罗门刹帝利若要欢乐,便需令其他阶层承受痛苦。可是我却不能理解,总是与他们争辩,说要人人都快乐,自己才能觉得更加快乐,我们应该这样努力。我父母便说,若是有人喜欢以打人为乐,那么要让这些人快乐,便必须有人挨打。可这样一来,这被打之人自然便不快乐了。因此,我之所想便无可实现。可是我却说,世界上很难找到如此变态、以打人为乐的人。同时,即使真有这样的人,若是那被打之人不觉其苦,反而以为人间增添了欢乐而欢乐,那就情形不同了。说不定那喜欢打人之人后来觉得没意思,从此不再喜欢打人,那不就是人人都快乐了么?我跟我父母叔伯们争论了很久,依然是谁也不能说服谁。我父母见我不可理喻,便不再怎么理我了。”   昭元道:“那后来呢?”那人呵呵笑了几声,道:“后来我长大了,随着年龄阅历渐渐增长,知道了小时候的荒唐幼稚。可是偏偏这个想法,虽然改换了出发之点,想试一下的念头却丝毫未褪。我父母曾经问我,谁肯一边被别人打骂,一边还能满心快乐,坚信终能感化别人?我先曾哑口无言,可是到了后来,我便说我便可做这人。我父母后来过世,堂兄弟们见我渐入狂态,知我必不能守家,于是便分我一份家产,与我一刀两断。我自立门户后,果见世人多喜以打骂侮辱别人为乐。嘿嘿,以前我还以为此种之人不过是些异数呢。”   昭元道:“于是你便改变了看法?”那人哈哈而笑:“不错,这不但改变了看法,而且还改变了我的行为,只是心头那愿望却丝毫没变。我相信世人既有此劣根,亦有善根,便亲身布施以来相试,想弘扬他们的善根,改变他们的恶质,最终改变这一切。那些人初时见我如此发疯,都来争相打我。可是后来见我毫无悲容,全不在意,对他们也不记恨,果然都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不怎么打我了。”   昭元沉吟道:“不错,世人喜欢打骂别人,多不是打骂本身能给自己带来欢乐,而是喜欢看别人痛苦,以别人的悲苦来顶起自己的欢乐。”   那人笑道:“是啊。所以每当一地的人不再打我了,我便再行一地,一样施为。那些需要靠打人来获得快乐的,我便给他以快乐。那些因为被打而不快乐的,我便替他接了这事,一般地相当于送给他快乐。而我自己眼见他们都能获得快乐,我自己便也快乐。世人笑我,我却是自笑自得。”昭元道:“那你现在自己都饱一顿饿一顿的,还很快乐么?”   那胖人笑道:“我从来也不饿呀,只有饱和更饱的感觉。若在平时,我就和猴子大象一样吃野果,从来不饿。要是碰到了象你这样的好人,或是什么地方的梵天驿站施舍剩饭剩菜,便更能大大饱上一顿。我渴了便喝水,饿了便有很多东西吃,累了也处处可睡,实在是得天地照顾,又怎么会不快乐?”昭元甚是感慨,忽道:“那你走了之后,那些懒得再打你的人真的变好了么?他们就再也无打人骂人之事了么?”   那人脸上笑容忽然不见,沉吟半晌,竟然叹了口气,道:“没有。他们依旧地打人,也是依旧地骂人,只不过不再打我骂我。”昭元道:“没有想到你的脸上,居然也能看到忧伤。”那人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先前的笑容,道:“心中所快,自然脸上也快。心中忧患,自然脸上也不快。我也不是天生这幅心肠,自然也会随心而动。”   昭元笑了笑,道:“依我看来,他们之所以还是想打人骂人,乃是因为他们先就已经接受了你父母先前所讲的那一套,觉得世上若要有快乐,就必须要有人受苦才好。再说了,这世上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快乐,认为那样便如削减了自己快乐一般。虽然你悲天悯人,代人受苦,给人欢乐,但只要此念不除,那致别人痛苦之事便不会歇。你能代人受得一时,却不能代人受得万世。是以你虽然无上慈悲,可是单凭此念要救世人,却只怕还不够。”   那人哈哈一笑,道:“的确如此。那么依你之见,世人要如何才能得救?”昭元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既结识了两位极大智慧之人,与他们一起探讨,集众人之力,想来当可早日得知救人之法。我观兄台也是极大智慧之人,心念慈悲无人超越,何不也跟我等一起,好生探讨,彼此取长补短,共渡世人?”   那人哈哈笑道:“好啊。你说的人是那些人?”昭元道:“近的一位便是在下二师兄,乃是此国之王子,姓乔达摩,名悉达多。远的一位乃是在下之师,道号燃灯。在下还有一位大师兄,想来也是明智绝伦之人,只是还未曾亲见。你若是来,我们便可五人同研。”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那人脸上嘻笑神情大盛,而且较原来更显怪异。昭元心下微奇,不觉道:“你为何如此发笑?”那人哈哈笑道:“你说你未曾见过你的大师兄?你对谁都能这么说,却不能跟我这么说。”昭元心头一念陡闪,脱口道:“莫非你便是弥勒大师兄?”那人拍了拍肚子,脸上笑意更浓,道:“怎么?不象么?”   昭元心念连闪,见他随身而坐,却处处透着安详平合,同时又显现着智慧慈悲,确实与燃灯的神态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相通。昭元此时已无丝毫怀疑,便点了点头,笑道:“我早该想到的。若非是你,却又怎么能当燃灯的弟子和我们的师兄?又若非燃灯师尊和我们,谁又能体认你的智慧与慈悲?”   弥勒笑道:“师弟这般说,却让为兄好生惭愧。天下奇才异士乃恒河沙数,比我们更通达智慧者便已不可胜数,更何况与我们相类之人?谁人不可以当我等师父师兄弟?更何况我们探讨世情,乃是为了普度世人,希望人人都能有我等之心肠。纵然一时无人能领会我等,但日后人人有了此等心肠,那便更是人人都是我等之师父师弟。既然如此,又何需有‘只有’‘若非’等等之叹?”   昭元脸上微红,连连点头,笑道:“师兄说的对。小弟年少识浅,狂态毕露,却正显浅薄无知。师兄今日所教,小弟当谨记于心,时时警醒。”   弥勒呵呵笑道:“师弟也不必过谦。师兄弟之间本来便是要彼此解惑,彼此纠正。否则的话,我们最多称得上是酒肉之交,还能称得上是师兄弟么?师兄我先前不也不自觉地以为,自己之法能度世人么?师弟年纪虽轻,但方才师弟所言,却正好指出了为兄的一个绝大困惑,使得为兄知道,但凭借一己之力无可度化世人。看来,我们还是要寻找时机再谒师尊。四人一起探讨,想来必能如师弟先前所言那样‘取长补短’,或许可以更近真义。”   昭元心中一喜,道:“这么说,师兄也有回见师尊之意了?”弥勒笑道:“正是。其实我也早有此打算,只是暂时还未定而已。我前些时游历之时,听说师父又收了个二弟子,乃是迦毗罗卫国王子。因此我这一路行来,也是想先看看能不能先行遇上。不料二师弟没遇到,却先遇到了三师弟。师弟才华胸襟,为兄极是感慰。如此看来,以师尊和三师弟眼力,二师弟必定也是非常人物。师尊座前既然群贤毕集,定能早日得见真义。对了,师弟来此较为兄日久,若依师弟之想,我们该如何动身呢?”    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四) 第三卷 天竺爱恨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四)      昭元微一沉吟,道:“小弟先是和二师兄一起来的,后来二师兄之父母不舍他离开,派了些人看守住他,只怕一时间还走不了。”说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道:“大师兄神光盎然,受人打骂而不伤,似乎也是身有武功?若是能力敌三大护卫,那么二师兄若是下定决心要走的话,便可走得。”   弥勒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也有些武功,但却也最多只敌得我那国中一名一等卫士。这迦毗罗卫国亦是英雄辈出,想来也不会差太远。我勉强力敌一人,或尚支持些时候。若说三人,那是绝无可能。”   昭元苦笑了笑,道:“可惜我武功受制,所剩无多。唉,看来我们三人若论武功,那是难以脱出三卫之固了。”弥勒笑道:“此等之事,要看机缘。况且父母留子,也是人之常情,怎好强力抗拒?二师弟若是能出得来,与我们一同返见师尊,那自是最好不过。但他若是出不来,我们回去见了师尊,探讨之后再来迦毗罗卫,与他交流,虽然麻烦些,却也是一样。”昭元道:“那看来也确实是如此了。大师兄既然来了,我们便先进宫去见见二师兄吧。”   二人来到宫门之外,那守门之官自是认得昭元。他们武功虽低,见人却多,见这一胖大之人外貌奇异,神态清高,始终是笑口对人,知道也必是高人,自也不敢拦阻。因此,他们半点没有因为弥勒衣着而多诘问半句,只是一面让入迎客之厅,一面遣人飞报。   悉达多听说这位从未见面的大师兄来了,立刻飞奔出来相见。各人见面,自然又是一阵稀嘘,彼此感叹。   净饭王和王后听说爱子又有一位师兄弟来了,大事欢迎之余,也是暗自忧心,担心儿子这下定然去意更坚。弥勒知他们担心,便将自己来意与他们说了。净饭王听弥勒愿意来回传语,心中才略略放心。但他想起儿子本来便去志甚坚,这一点只怕未必能如他之意,不免还是愁眉难展。昭元和弥勒、悉达多看在眼里,都是暗暗为难,却也并无办法。   又过了两日,弥勒和昭元见净饭王及王后仍然舍不得放悉达多远行,便要主动告辞。净饭王苦留不住,也只好备足盘缠,交代他们日后多来回往返,以免悉达多之苦。二人自是满口答应。二人策马而行,因见送得殷勤,不好快走,半日之间只出得城外二十余里。到了晚间,便在该地一处邮驿暂歇。   睡至半夜,忽觉得外面似有人轻轻拍门。昭元听声辨认,觉得象是悉达多,不由得心头一动。等开门一看,果见悉达多一身黑衣,提着一个包袱闪身入门。昭元大是惊奇,道:“你不是被看住的么?却怎么又跑了出来?”悉达多放下包袱,笑道:“便是老虎,也得有打盹的时候。我情急之下,冒险一试,居然便被我逃出来了。我这次出门带足了金宝,便在外十年不归也无问题。此番不得正果,绝不再回见父母。”   昭元本来半信半疑,忽听他说出“不证正果不见父母”之话,忙道:“这却怎么行?你父母爱你心切,虽然有所限制,也是爱护你之故。你怎么可以如此发誓?若是一生难得大道,难道你便一辈子不见他们?”   悉达多见昭元满脸不解,忙道:“我所说也不过是激励我求上进之语。父母待我恩重如山,岂可不报?我如此说,无非也是想鞭策自己早日修明真义,也好早日回见爹娘。”昭元见他神色坦然,知道他心中已自决定,便也不再相劝。   昭元正要再问其他情形,忽听外面一声断喝,一个极粗野的声音叫道:“驿站的肥羊统统都站出来,乖乖将金银珠宝交出来。大爷我高兴了,说不定便放了你们一条生路。”那声音在夜空之中显得极是突兀,无法令人凝神细听。   二人本来一惊,但听此人口气,似乎不过是劫持物品的毛贼,便先安了一大半心。待奔出去时,却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站在场中,弥勒已然站在庭中朝那人施礼。弥勒看到悉达多和昭元也都出来了,脸上微现异色,但却仍然是呵呵而笑。   那蒙面人身后也是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却只手执一刃,站立不动。再往其身旁,却是倒着几个人被捆绑着的身体,自是驿站的其他人众。悉达多悄声道:“这些人既然蒙着脸,说不定真的会在大劫后放人生路。只是他们武功好象很高啊,却不知怎么做了盗贼?”   昭元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他们居然舍了点穴之术,却用捆绑,莫非还真是不懂此武功?不过先看看大师兄怎么对他们再说。”只听弥勒笑道:“我们都是行脚之人,虽然带了些盘缠,却都是要长路之资,实在并无可孝敬二位之处。”   那黑衣人怒道:“你这秃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们是来打劫的,可不是来跟你商量借钱的。”身后那黑衣人也朝悉达多一指道:“二哥,不要跟他们废话了。我们明明看到这小子夜里独行,身上包裹里隐露珠光宝气,乃是肥羊一只,难道还能给他们蒙过去不成?”   悉达多挺步上前道:“二位要些盘缠,我本来也是有所富余,用不到这许多。我这便去取些来送与二位。”说着便要举。那二人齐齐大笑,当先一人道:“好笑,好笑!三弟,他似是压根儿便没把你的话听到心中去。我们该如何让他们听进去?”那三弟笑道:“那自然是直接杀了他们。他们死了之后,回想先前的话时,定然会聪明许多。”   那人说着说着,忽然身体一跃而前,挥刀便扑悉达多。悉达多侧身闪开,反手拿他手腕。昭元也是头前身后,要夹住那人刀背。那人冷冷一笑,刀势依样砍来。昭元眼看就要拿住刀背,那刀背上却忽然现出一股滑力,昭元已是拿捏不住。再看悉达多,也是一把抓了个空。他那一手姿势用老,被那人回指一戳,立刻便是一麻,单手立刻半颓。   那人见情形极佳,刀锋微偏,直削悉达多手臂。只听弥勒“善哉”一声,已是和身扑来。那人呵呵一笑,撤了刀势,反手一掌接下弥勒之拳,笑道:“二哥,这三个却还不只是肥羊,居然都还有两手!不过小弟好久没有碰到什么扎手货色了,这番却是该当好好练练手。”那二哥微笑点头,站立一旁掠阵。   昭元心头暗暗叫苦。他本来也早已看出这二人不是寻常小贼,但一经交手,这才发觉他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都已可列高手之列了。这般高手,因为他们手劲既巧,上赌场转上几回,便是钱来如注。因此,他们多半会视钱财如粪土,却怎么会打旅人主意?可是眼见此人出刀凶狠,却又显然是真的要将自己三人杀人越货、要抢那些财物一般。难道悉达多除了带了些普通金银之外,还带了一些金银买不到的宝物?又或是大梵天等什么人派来的?或者干脆是夜叉那一伙特地来暗中复仇?   昭元心念来回乱转,始终不好确定其人身份。但那人却不会给他空裕多想,刀锋横砍竖削,浑不在意间,便已将三人迫得连连后退。昭元无奈,知自己若是着意欺近想去近击,一旦不能拿住要穴,那便立刻有性命之危。当下他回想起当初天龙八部合斗自己的策略,只施展所需内力少的步法来跟那人游斗,也不再主动去拿那人兵刃。悉达多和弥勒见他如此,也都会意,都是跟那人若近若离,不与之斗力。   果然一使出这般之略,立刻便扳回了劣势。三人分进合击,只要一人受袭,另外二人便相救援,配合越来越熟练。那人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击中任何一人,心中渐渐焦燥起来。他刀上力道大增,显然是盼他们三人中有哪一人忽然有个闪失,接下一招,受伤之后这配合自然便瓦解。可昭元等三人却是全不急躁,只在周围小心游斗,绝不冒险。又斗数十招,那人用力过猛,后力不继,昭元等反而渐渐占了上风。   后面观战那位“二哥”一见情势不对,轻啸一声,加入站团。昭元等压力顿增,立刻便是手忙脚乱。这二哥看出昭元虽是功力最弱,但却是邀斗经验最为丰富之人,这三人默契实是以他为枢,当下便不管弥勒和悉达多二人,专门进击昭元。昭元立刻便感压力剧增,不一会便被迫接了好几掌,心口气血阵阵翻涌,眼前竟然金星乱冒。   弥勒和悉达多见他情形危急,都是飞身过来便要相救。但那三弟自少了一人为对手之后,立刻便左右逢源,随手出招都是分袭二人之必救,二人始终无可抽身。过不多时,只听啪的一声,昭元右手被制,身体顿时不灵。那二哥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不练好武功便出来闯荡,今日送命,不亦愚乎?”说话间双掌一错,已朝昭元天灵盖拍了过来。   悉达多和弥勒同时惊呼,都不顾那三弟所击,飞身而至。只听砰砰两声,二人分别中了那三弟一掌一脚,但身形急扑过来时,却依然接住了那袭向昭元的两掌。弥勒和悉达多空中接掌之后,都是一声轻哼,滚落在地,显已吃亏。那黑衣人更不停留,略一收势,双脚连环,横踢二人之腰。昭元右手不灵,左手亦颤,干脆一咬牙,狠狠朝那人之腹撞去。   那人见昭元居然将六阳之首的头颅直接暴露来撞自己,却又显然并未练过铁头功,那自是武学中之大忌。但这等情急拼命之招式虽然拙劣,自己身体却也不得不回避,否则纵然踢中了弥勒和悉达多二人,自己却也是不得不受其伤。那人当下冷冷一笑,身形微退,右手一掌便印向昭元头上。   翻滚之中,弥勒和悉达多都是看得分明。那黑衣人这一掌乃是蓄势而发,若是直接击在顶门,莫说昭元功力受制,便是不受制,这般顶门直接受重击也是不死也伤。但自己二人却都已无从救援,只能闭目不看。昭元自知必死,紧闭双目只待那一击,心中只是一个念头:“难道我们三人便死于野盗之手?”可这念转了几转,那一掌却还未击下。耳中只听那黑衣人刺耳的声音冷森森道:“你们三人,真的便是都愿舍弃自己之命么?”   昭元等都凝目而视,却是并不回答。那人瞪着他们,忽然朗声笑道:“大哥,你输了!”三人一怔,却听远处黑暗中一人如鹰隼般飞跃而出,而且未带蒙面之巾。悉达多失声叫道:“果然是你们?!”昭元心念电闪间,果见那人依稀便是舍利弗。那先前二人也都摘下面巾,齐齐跪倒在地,道:“我等冒犯三位,罪该万死。但这是奉命行事,还请三位见谅!”   悉达多站了起来,笑道:“我怎会怪你们?以后只怕还要仰仗你们保护呢。”那舍利弗道:“太子殿下已然知道了?”悉达多叹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们真是看守有了差失,直到现在,才明白我是被你们故意放将出来的。”那金禅子笑道:“其实也不是我们擅作主张要放殿下出来,而是陛下和王后之默许。”当下便把情由大略说了一遍。   原来悉达多每日在宫中度日如年,净饭王和王后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后来弥勒和昭元离开,悉达多更是苦恼非凡,虽然并未多露,但父母连心,如何不知?净饭王很有些悔意,但王后爱子心切,怕他远行受苦,却仍是一时难舍。   正好这时三位贴身卫士换防,二人便去问他们之意见。舍利弗与王后相类,认为人心难测,王子远行必然易为人欺。金禅子和须菩提却是与净饭王相类,觉得虽然这也有理,但他身为男儿,又已长大,远行也是自有其道理。况且不受磨砺,宝剑何出?   几人商量了许久,却还是难以一致。后来便定下一策,故意放出漏洞,看看悉达多是不是真的极想出走。若是他铁心想走,那便化装成贼人去试一试,看看他三人是否同心互助、能够共渡难关。若是,便干脆放他远行,舍利弗等三人就随行相护。但若不是,那便要抓悉打多回来。结果一试之下,三人果然彼此相救,全然不惧,舍利弗自然认输。由于昭元几乎没见过这几名侍卫几面,是以虽然眼力最高,却反而并非最先疑心到这上面的人。   昭元笑道:“原来却是如此。设若方才我们稍事犹豫,那便再也难聚了。不但那样,只怕还要被伯父伯母看之不起,更加无脸去见师尊。”弥勒也哈哈一笑,道:“正是。这法虽然古旧,落于俗套,却也还是颇能试出人心。看来我们生长世俗,虽然立志超凡脱俗,终究却也还是落于俗套。”悉达多道:“不错。俗世中若亦有真义,便不脱俗世,又有何可憾?”三人相视一笑,都是哈哈大笑。   当下众人放开那些驿站人等,好言相谢,又赏了些银子。那些人虽然仍旧糊涂,但银子在前,自也知不该多问,都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这下众人知道净饭王和王后虽然不情愿,但终于还是依了悉达多之意,可说没了后顾之忧,这一觉便都直睡天亮,分外甘美。   既已无眼前之忧,昭元心中终还是放心不下莫西干等和那小姑娘,于是众人策马疾行。不过十日,便又回到了当日陀宝利国那驿站之处。那驿站之主依然是那人,一见面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爷,小的一切照做,一切照做的,连偷吃都没敢偷吃的。只是伙计们偷吃了一些,小的实在禁之不住。”昭元见他实是可怜,便安慰了几句。   等用过酒饭,胡思乱想间,已是到了离宫门口。那看门卫士见是他们,神情微奇,却也依旧不问,放他们进入宫中。昭元一回来,那小姑娘和莫西干等人的处境又浮现在了眼前,心头迷乱之下,便连悉达多和弥勒二人多次对他提醒情形有异,也只是随口诺诺连声。   众人行至那梵天正殿之前,却见前面一派豪华仪仗,一层层旗帜下一人衣饰华贵,端坐正殿之前。众人都是不识,疑心是那个很少出现的湿婆,只道宫中又有什么仪式,便想侧身避开。不料那人忽然一声大喝:“你们好大胆子,都到了这里,怎么还不跪下?”    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五) 第三卷 天竺爱恨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五)      悉达多抗声道:“我等乃燃灯之徒,除了他老人家和我等心仪之大德高人,我等谁也不跪。便是见了大梵天本人,也一样不跪。”那人呵呵冷笑,道:“好大的胆子,怪不得敢于蔑视本教。本王早就听说,梵天离宫中养了一帮胆敢诽谤本教会之狂徒,还一直没太当真。不料本王只随便前来小住几日,居然还真就遇到了。”   昭元脑中忽然一动,道:“尊驾莫非便是本国孔雀明王?”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却还有些眼力。既然见了本王,怎的还不知下跪?”弥勒呵呵一笑,道:“无论是孔雀明王还是平民,若无大德大智,在我等眼中便都是一般。你我既然一般,却又何必向你下跪?”   那人脸色一沉,道:“果然都被燃灯那老儿宠得坏了脑子。天龙六部何在?”只听几声答应,帝释天和大龙天、阿修罗、夜叉四人应声而出,都是躬身而礼,道:“孔雀明王。”那孔雀明王扫了一眼,道:“怎么只有你们四个?还有两个呢?”帝释天道:“还有两位兄弟正在照料二位伤者。天龙八部情同手足,不敢自居天龙六部。”   孔雀明王冷冷道:“大梵天不是说了他二人已是无可解救,只剩二命了么?既然已无武功,再充天卫,岂非尸位素餐?还称什么天龙八部?”那四人脸上都隐现怒色,但却都是在极力忍耐,并不答话。孔雀明王浑不在意,道:“有你们四人,或许也还能办些事。现下这几个野人不听本孔雀明王使唤,你们还不上前将他们缉拿?”   帝释天等四人互望一眼,看了看昭元等,脸上虽都有愤恨之色,却终是无一人动手。大龙天道:“我等与此人是有恩怨,但一事归一事。大梵天曾经吩咐,对燃灯长老和他老人家的徒弟不可无礼。但凡非禁之地,他们一慨来去自如。大梵天既然不以他们狂妄为忤,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我们既然身任梵天内卫,便不敢不尊主上之命。”   孔雀明王冷笑道:“如此说来,是孔雀明王我气度不够,偏要与他们计较了?又或者是我威势不够,不够使唤你们?”大龙天道:“属下绝没这么说。孔雀明王如此说,实在是叫我等担当不起。”   孔雀明王忽然暴怒道:“甚么担当不起?我看你们早就担当得起了!你们早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当本王不知道?我国乃是百国之首,燃灯身负毗湿奴大神之责,本应照耀各邦,责任重大。可他却擅自收容一群狂徒在自己离宫指摘本教,居然还美其名曰宽宏大量,全不知乃是养虎为患!若是任由得他如此,我等只怕日后都要变成贱民,那些贱民反而要翻上天了。你们几个,当初也还不是由本王亲自举荐,方才身入此地为卫的?莫非才当了几日梵天内卫,便已忘了自己刹帝利之出身,自以为是婆罗门了?”   帝释天躬身道:“刹帝利为手,梵天为脑,各不可缺。我等虽然愚鲁,却也还不敢妄自菲薄。我等虽然是由孔雀明王举荐,但所谓食君之碌,便当忠君之事。既然有了恩命契约,期约未满,那便当一体遵守,断不可随意毁约。否则的话,便是失了我们刹帝利之尊严。因此我们只要还是梵天八卫一日,那便只知有梵天,不敢知有孔雀明王。”   那孔雀明王哈哈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刹帝利刹帝利,其实心中还是梵天得不知所以。我只问你,你们今天到底听不听我号令?”   阿修罗忽然昂首道:“孔雀明王明鉴!我们刹帝利之族,向来重名甚于生命,敬重忠义之士。如今我七弟八妹因公苦战而伤,几至惨死,虽然现在一时不能视事,但忠烈之气,天地可表。孔雀明王视他们若无物,那不但是蔑视他们,更是对我们天龙八部的极大侮辱。先天竺毁灭大神湿婆曾言:不尊重便无忠诚。今天大王一反先前常态,如此步步相辱,实在太也过分。莫说我们还在梵天八卫契约之内,身不由己,便是没有这层拘束,我们也并没有卖身给你,绝不会被这样羞辱还为你驱使卖命!”   夜叉也一抖火叉,怒道:“那小子害我们两位弟妹,我天龙八部与他仇深似海,日后定当找他了断。但我们却绝不会不顾荣耀,而在被孔雀明王如此屈辱之下,还……”   孔雀明王忽然狂笑道:“好,好!果然有志气!只可惜发错了对象,更加选错了时机。你们身为八部勇士,我选你们入离宫,本是扬我刹帝利之威。不料你们一进去便趾高气扬,不听我使唤,将那和梵天之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们说是什么契约契约,其实还不是打心眼里便瞧不起我孔雀明王?今天就更是了不得了,居然敢当面跟本王顶撞起来,果然是梵天圣地,狂徒辈出。嘿嘿,我今天便让你们好好知道本王的厉害!”   只听那帝释天和大龙天齐齐惊呼:“兄弟小心!”只见夜叉手中之叉已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夜叉本人也被孔雀明望一掌击中了肩头。夜叉虽然躲闪还算及时,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却依然是一个踉跄,扑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蹬蹬蹬一跤坐在了地上。   帝释天三人见兄弟一招之际便已重伤,大吼一声,飞身扑上,要为兄弟报仇。孔雀明王身处三人合围之中,却是全不在意,每每只是随意一招,便将一人远远拂开。他大袖飞舞之际,便如一团花影,全无阻滞,直如一人独舞一般。   昭元才看了几招,便知这三人绝非对手:“这孔雀明王一出手间便能伤了那夜叉,可还真是厉害!虽说是攻其不备,但天龙八部都是好手,况且先已说僵,他此番出手也不算是什么偷袭。可他却依然能如此轻易得手,当今这整个天竺之中,恐怕只有大梵天、他,以及和功力大进且未受禁制的自己才有此功力。何况他力敌三人,全不费力,挥洒自如,显然就是要好好耍弄他们一番,再将他们击倒。……接下来呢?接下来便自然是要对付我们。我们师兄弟现在最多能抵挡得天龙八部中的一个,而舍利弗等与天龙八部在伯仲之间,却如何能抵挡?那么要不要跟他们四个联合?”   昭元心念未已,便听啊的一声,那三人已是齐声倒地不起。他们都是面色苍白,额际冷汗直冒,连身体的抽搐也都甚是整齐,显是那孔雀明王在一瞬间同时重创了他们。再看夜叉,却也是一般情状,那自是孔雀明王伤那三人之时,也顺便在他身上补了一指。   大龙天挣扎着以手指孔雀明王道:“原来……原来……你终于练成了伽兰圣手,怪……怪不得忽然如此对我们……”孔雀明王冷笑道:“你们现在才知道么?可惜却已太迟了!”帝释天怒道:“你……怎么从来没有施展过?为什么要对我们施展?”孔雀明王道:“对那帮庸手,怎用得着我刹帝利护法神功?只有由你们几个来验,才能真正试出威力。你们终于知道我刹帝利护法神功之威,根本不在梵天之下了么?哈哈,哈哈!”   昭元等人见此威势,都是大为惊骇。他见帝释天等抽搐时,口中时时泛出青黄之水,间或还隐隐有些白气,知道这伽兰圣手定然是一门极阴寒之武功。自己若是武功尚在,虽然内力肯定不及,但以昊阳神功之威,或许还可以抵挡一阵。可现在己方六人都与他差得极远,那还谈什么抵挡?   昭元正在心头盘算之际,那孔雀明王挥了挥手,手下已将倒地的四人抬了出去。昭元还没来得及发话,孔雀明王已经忽然转过头来,对他森然道:“轮到你们了。”   孔雀明王一言才毕,昭元已觉眼前人影一闪,已被他欺至身边。昭元料不到他竟然如此之速,慌忙间已不及踏动步法,只得一掌相迎,但却带得三分柔劲,期以能侥幸不被震断一臂。可是一掌才及半出,便觉那孔雀明王罡风猛烈,自己呼吸一窒之下,显然那三分柔劲全然不足以缓这来势。但现在再想变招,想在用肩受此掌已是不及。只听啪的一声大响,昭元整条手毕剧痛钻心,便如短了一截一般,却还是能动。原来舍利弗三人眼见救援不及,同时出掌于昭元之背,功力全入,合四人之力与那孔雀明王拼了一掌。   孔雀明王呵呵大笑:“果然有些本事。只是大梵天若因此便称你们为奇才,只怕还是有些抬举你们了。”他话尤未已,昭元但觉全身一震,身后三人之掌立刻被震脱,眼前孔雀明王又已一掌平平推来。舍利弗抢身上前,挥掌硬接。昭元知便是四人与他硬拼,亦是无济于事,当下身子趁势一矮,自下而上直袭孔雀明王手臂麻穴。   孔雀明王不闪不避,仍是一掌前推。只听嘶地一声,昭元本欲袭其小臂的指力已是中了他上臂,便如在月氏大漠中那紫肤之人通臂之法一样。舌利弗三人却突然间身体连连颤抖,便如站不稳一般。   孔雀明王笑道:“绵力已然吃过了,再吃我一记大力金刚掌如何?”说完竟不换手,掌心忽然殷红,一掌猛拍而来。弥勒和悉达多同时抢上,只听扑地一声,二人手掌焦黑,身形暴退,脸色都极是苍白。孔雀明王掌势不停,身形挥洒如意,每袭一掌,六人便得全力相应。才斗得几招,六人已是身形步法全乱,人人都是空门大露。那孔雀明王似是不肯轻易将他们击倒,招招力道都是刚好令他们气血翻涌,身形极为狼狈,却又不令他们立刻重伤。   昭元先还奇怪,但又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等虽然自认为没有入婆罗门,但在众人眼里,毕竟还是被视为大梵天一系。这孔雀明王先前并不戏耍天龙八部,却偏偏要如此让自己等极度狼狈之下,苦斗不倒,不过是想如猫戏野鼠一般,狠狠将自己等在众人面前折辱一番。这既能显他刹帝利之威,却又无需跟婆罗门撕破脸。   昭元心念及此,忽然跳出圈外,厉声道:“住手!”其余五人见昭元忽然不斗,也自跃回。孔雀明王冷笑不住。昭元朗声道:“婆罗门之威,岂容轻易耗损?我等虽然并未入了婆罗门,但久慕燃灯长老之德,受他提点,感他恩德,自然也当维护他之声名。我等技不如你,自知如此,但却也不受你如此戏弄。”   孔雀明王见昭元特别提及婆罗门之德威,知昭元已窥破自己心意。他见下面离宫卫脸上也已颇有不满之色,想起自己实在犯不上去惹众怒,立时脸色一变,身形微胀,冷冷道:“你等先前那样菲薄婆罗圣教,现在却居然也会引用它来作护身之符?居然还想挑拨首脑?便光是这无耻无信,就已是罪不容恕!”   昭元见他杀心已动,心头一急,大声道:“梵天座下,所罪当由梵天圣裁。离宫之中,绝不可由外人私行罚!”那下面众多卫士大多是婆罗门,本来自居顶级,先前见孔雀明王在梵天离宫中飞扬跋扈,已自不满。现下被昭元直接嚷出此言,都觉有理,立刻躁动了起来。   孔雀明王忽然长声一啸,声音极是刺耳,直震得众人耳内阵阵发麻。下面那些躁动之声立时全无,人人脸色苍白。只听孔雀明王道:“好一个梵天座下!现在梵天不在国内,自然便是由得你胡说。可惜你却忘了瓦尔那圣教中教规最大,便是梵天教主,也一样抬不过一个理字。如今大梵天不在,你等罪大恶极,行罚已是不可拖延,还想狡辩什么?你们罪大恶极,本应立刻格杀于此。但看在梵天份上,依照规矩,便算你们是高职司之人,送你们于离宫龙窟。诸位神龙代天行罚,若是七天七夜神龙不食,那便算你们无罪。”   弥勒和悉达多都是面色平和,便似是没听到这话一般。舌利弗等三人面色惨白,露出极恐惧的神色,但看了看悉达多,却也终于并未说话。昭元却是心中一喜,知孔雀明王终还是有些忌讳自己方才所说之话,依了梵天旧例。而他所说神龙,定然不过是大蛇而已。自己熟知蛇性,不管那蛇多么大,其生机怎么也比直接落在孔雀明王手中要大。当然,昭元心下虽然如此之想,脸上却是现出害怕得发抖的神色,生怕孔雀明王又变卦。   昭元心头正窃喜,忽然身上一颤,便如受了几十点细细力道一般。他还没回过神来,身上那本已可怜巴巴的劲力几乎刹那间全失,只能勉强站立,连话也说不出来。再看悉达多等,也都是面上变色。孔雀明王笑道:“死到临头,果然都是胆小如鼠,一个个脸色如此之怯懦。就你们几个,也配称什么燃灯高弟、梵天座前?”下面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显然也是对昭元等大是鄙夷。   昭元大怒,知孔雀明王暗中以轻手法制了自己六人各处大穴。外面之人看不出来,受者却是全身乏力,比之普通人的气力亦有不如。自己纵然深通蛇性,但若功力全失,行动不捷,却又能有何用?孔雀明望此番暗中之举,自然是防到了自己当中功力尚在之人,有可能能在蛇坑中抵挡一阵,是以暗中行此手法,让自己等吃哑巴亏。日后自己等为蛇所噬,自然便被认为上天降罪。如此一来,孔雀明王不但不会得罪婆罗门,反而还有了一个替天行罚之名,绝对是一举两得之事。  万王之王 第三十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六) 第三卷 天竺爱恨 第 三十 回 世间谁人心可测(六)      昭元等虽知孔雀明王的心意,可以穴位受拂,口舌不灵,既不好表达什么,也根本不敢表达。这孔雀明王很显然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等人的,若是要再行要解释,定会被他以它法阻止,甚至干脆作义愤填膺状,撕破脸皮当场格杀。   再说了,方才自己等的神色已被下面众人视为怯懦。众人成见之下,甚至孔雀明王都不需要阻止,只需如方才那样稍稍引导几句,自然便能引得下面众人更加相信,觉得自己等是临死之际反口乱咬,结果反而更糟。如此来说,唯一的希望反而只可能是在龙窟之中。昭元想到这里,更是心乱如麻,只得扭过头来怒视孔雀明王。   孔雀明王本来封了他们发力穴道和哑穴,却故意还让他们手脚口舌勉强能动,便是等他们想以他法解释之时再行喝破,以俘获人心。譬如说,若是他们想要写下所想,只需看他们微一躬身,自己便立刻喝破并阻止。那时再说他们想自己求饶而自己不许,便更能令他们有苦说不出。那样的话,众婆罗卫士们也会对自己的处罚之法心服口服,对昭元等更加鄙视。莫说他们全无反抗,龙窟之中有死无生,便是他们侥幸不死,日后也绝无法在婆罗门立足。   然而昭元等却也识破他之心意,只是怒视他,死活不肯中其圈套。孔雀明王大出意料之外,为免夜长梦多,觉得还是早些将他们送入龙窟中为妙。他一念及此,挥手之下,便有人要过来将昭元等六人押下。但就在这时,却忽然有好多名婆罗门武士挡在了他们面前。只听一人大声道:“请明王陛下明鉴。离宫龙窟之刑,向来当由婆罗门执法。”   孔雀明王面色一变,但却还是道:“离宫龙窟,当由离宫武士亲自执行。波罗密,你和他们一起去执法。”波罗密道:“是。”那些婆罗门武士还待再说,孔雀明王忽然厉声道:“行刑!”其声尖刺无比,直击那几名最激动的婆罗门武士之耳,立刻便令他们摇摇欲坠。余人再也不敢多言。   昭元等被五花大绑,眼前也被蒙上布条,塞入了一辆马车。那赶车者“得”的一声,马车已是直奔而前,而且很快就有颠簸之意。昭元暗自奇异:“记得梵天离宫内甚是平整啊。难道竟然是要把我们押往宫外?”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才停,众人都被放了下来。接下来,众人似是被拉成一串,进到了一处草木丛生、深幽幽黑乎乎的洞窟之中。待弯弯曲曲走了几十丈,已是慢了下来。前面腥臭扑鼻,水气极烈,似乎有蛇之气息,但又似乎不是。   昭元心头一惊:“这里莫非便是龙窟?却怎么如此气味?”他本来自谓于天下之蛇了然于胸,知道蛇类之基本气息,是以不但不甚畏惧,反而还存有一线之望。但眼下这气味似乎甚是奇特,可说是既熟又不熟,既不熟又熟,怎么也不好断定究竟是哪一类之蛇。   昭元正想间,眼前黑布忽被揭开,原来已然处于一处洞室之内。四望之际,只见前面一片开阔大洞,但前面不远处的下面便黑乎乎地,乃是看不清底的一个巨大之穴。周围人众都是点着火把小心照耀,挨个将众人放入一吊篮中,拉伸到那黑洞半空中,再缓缓放下。   昭元等慢慢沉入底下,那股腥臭之气也越来越是浓烈,金禅子等已经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又下降了数丈有余,终于砰地一下似乎落到了地面。忽然间,上面又掉下一块陶片,正砸在他们筐中。众人正在奇怪,上面那粗绳忽然断落了下来。   只听上面一人道:“依照规矩,这块陶片可用于你们割开束身绳索,以与神龙相搏。但若是没有接住,那便是你们运气不好了。在内若能熬七天,那时自然有绳篮来接你。若是你还能活着爬上来,那便是上天已然饶了你,天大的罪过也自豁免,只是从此不能再入婆罗门。九百年来,入这龙窟者,连你们是一百四十二人。出来者虽少,但亦有五人,而且皆获赦免。你们好自为之。”   那人说到这里,上面火光一暗,脚步声渐渐远去。舍利弗将背剪之手凑到那陶片上挫了一会,割断绳索,便急忙为众人解开绳索。众人手脚已动,折腾一气,眼力终于勉强适应了些。昭元算是适应得早些的,朝篮外一望,却见吊篮周围都是一片片的黑泥,上面堆积着些死物尸首,散发着臭气。再稍远处有一片水面,上面似乎漂浮着几块烂木头。   昭元一时不得其解,心想:“难道是水蟒所居?”正寻思间,他忽见那木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一处鳄池!   众人见他面色有异,都是很奇怪地望着昭元。昭元哑穴虽然点的甚浅,渐渐舌头能动,但还是不甚灵活。他比比划划跟众人讲了一气半天,众人却仍是不甚解。好在又过一气,哑穴渐解,口齿渐渐恢复,众人也就勉强明白,都是心中戒惧万分。   昭元心头大忧:若是面对一群蛇,由于自己实在太过熟悉,虽然现在并无多少抵抗之力,但于自己实在也只是一般的危险,起码对自己所造成的心理恐惧远不如鳄鱼。要知这鳄鱼在楚地和吴越之地最多,乃是真正的泥沼之王。其力大无穷,全身主要暴露部位的鳞甲都有如青铜之凯,往往力士全力戳刺,才能刺入数分,若是力稍小,便对其根本全无伤害。更兼其水中陆上无所不能,便是专门猎鳄养鳄之人,也总是极力想诱使其露出身下部位,然后才制之。即便如此,捕鳄人之死伤亦是平常之事,可见其难。   人本为陆地动物,练武之人,能空手力搏虎豹、甚至能生擒者,亦是不乏所闻。可若论空手力擒大鳄,便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亦只闻说孔任一人。而且据说孔任的那一次还极是凶险,几次险些丧命。那大鳄后来被养在楚宫深池之中,昭元也曾见过的。其身长三丈有余,虽然已养了十几年,但性情仍然极是凶猛,根本无人敢招惹。而今天看那几段漂浮在水面上的身躯大小,推算起它们全长,只怕个个连头至尾都有三四丈长。自己等还几乎没什么抵抗之力,若是被它们爬将上来,群起围攻,自己等人还能有命么?   除了昭元之外,其余众人都是生长于天竺,自然也都知道这些鳄鱼的厉害。但过了一会,众人都觉除了等死之外,实在也无法可想,心下反而都放松了下来。舍利弗苦笑道:“我等故意抬出大梵天,不料却还是这等死法。我看我们虽然多活得一会,其实还不如死在那孔雀明王手上舒袒。”   弥勒笑道:“此言差矣。我等若是死在他手上,不过徒然烧埋。若是死在这里,终于也还是喂饱了这些鳄鱼。日后若是再有人被放下之时,或许便能多熬几天,坚持到罪脱之时。”须菩提一拍大腿,道:“对呀,那放我们下来之人不也说过,进来了这么些人,不也出去过五人么?难道我们便出去不得?”   悉达多微笑道:“便是我们能敌住这些鳄鱼七天,你想那孔雀明王会让我们熬到第八天么?”金禅子本来也甚兴奋,一听此言,立刻便是颓然,垂头丧气道:“殿下说的是啊。现下离宫其实无主,孔雀明王若是要胡来,谁也制不住他。他肯送我们下来,自然是算定我们必死才肯的。若是那天真的没死,他定然会来做手脚,我们依然还是有死无生。”   舍利弗皱眉道:“那放我们下来之人,说起有多少人出去之时,似乎也不似撒谎。可是这些鳄鱼个个虎视眈眈,穷凶极恶,难道还能帮人们作弊多捱不成?”   昭元苦笑道:“鳄鱼当然不会作弊,但只要有人,何处不可以作弊?若是在投人下来之前,先行投放无数猪羊等物,池中之鳄个个饱胀,那人生出之望自然甚大。况且就算确实从来没有生出之事,他们如此说,也是希望被罚者还保留一分希望。这样一来,被罚者便会不自觉地想在鳄鱼头上寻找希望,而不是在他头上打主意找希望。若是不如此说,我们在被送入鳄池前生死一博,也会给他造成麻烦。按照他们说的规矩,多是允许留有武功以与诸鳄相搏的,只不过这一次我们全都无力,他心存鄙视,是以才在放我们下来之时才说。我看要是在平时,受这大刑之人肯定多半都是大人物,武功肯定不会差。那时候他们只怕便先要说了,稳住被罚之人的心意。这洞壁上窄下宽,生满青苔,深逾十丈,那自也是本来就防了人以武功逃出的。只要那人被安安稳稳送到了下面,便是后悔了,也再不能威胁及上面的人。”   舍利弗一想不错,更是颓废,道:“那看来我们只好在这里等死了。只不知它们何以还不来吃我们?莫非要等到晚上?”昭元点了点头,道:“洞中我等虽然不辨日夜,它们却未必不知道。唉,我不如弥勒师兄,还未能堪破生死。若是实在无法,也只好在被吞之前撞壁而死了。那样少些痛苦,却也一样能喂了他们。”悉达多等互望了一眼,都是无奈。   正在说话间,忽又听那洞上脚步连连,昭元等连忙停声。过了一会,又听那放人之人依照样说了一遍,只是“一百四十二人”却便成了“一百五十人”。昭元等互望一眼,都是疑惑:“难道天龙八部也是被放下来了?他们似乎并未诽谤婆罗门教啊。”   过得一会,上面吊篮又下,依稀看去,果然便是天龙八部。他们满脸悲愤,但却似也是武功受制,无可反抗。待降到泥地上时,都是面露惊异之色,显然没有料到昭元等已经被放在了底部。昭元道:“原来八位也一样遭难,真是同病相怜。既然来此,便当同舟共济……”   阿修罗哼了一声,却不答话。夜叉忽然怒骂道:“甚么同病相怜?都是你一人惹出来的祸!若非你,我们怎么与孔雀明王冲突?”舍利弗道:“这却不当了。此事虽然是因我们之事而发,但看那孔雀明王对你们之态度,却明显是早已对你们不满,早就有杀你们之心了。便是今天不杀你们,日后还不是一样的杀?”   大龙天道:“呸!日后是日后的事,若非我两位同伴被这厮弄成重伤,迄今难愈,我们几兄弟难道便这么容易被孔雀明王所制?说起来还是你们这帮该死之徒……”须菩提大怒,正要反驳,被昭元一把拉住。那边大龙天见须菩提恼怒,也自挣扎站了起来,要跟他相争,但却被阿修罗和帝释天拉住。二人相互怒视,洞中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帝释天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位说的也是不错。孔雀明王怪我们不能当他的牲口,确实是早已对我们心有不满。如今他趁梵天不在时突然发难,显是早有预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更何况他此番伽蓝圣手功成,我们八个纵然完好无损,也肯定不是他对手。”阿修罗急道:“大哥!……”   帝释天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多说也是无益。他们几个的话虽难听,却也并非没有道理。况且后来我也仔细想了,这位打伤我们兄弟之人,也是在内力比拼之下才致此伤的。当时七弟八妹乃是因为过于急于伤敌,未小心防守心神,才被昭元巨吼震散心神的。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咄咄逼人才致,他反抗伤及,也不算如何卑鄙。要论卑鄙,孔雀明王手下那五大明王乘五弟六弟不备而偷袭,那才更是卑鄙。再说现在我们既然被扔到了龙窟,本来便已近无望,若是再不合力互助,那便更无生还可能。那样又怎么去将那生出的五人扩成十三人?”   那大龙天似乎还待说什么,但想了想,终于还是没说,只恨恨地瞪了昭元一眼,便转过头去闷坐。洞中一时又静了下来。昭元自思:“原来他们还真有想出去之志,看来他们是真的相信还有可能的了。既然如此,现在还是不要点破的好。否则没了希望,我们只怕立刻便要内讧起来,岂不更让那孔雀明王鄙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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