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影里一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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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清粥,安顿旅途后的胃

(2019-02-12 16:33:53) 下一个

 

引言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

—— 川端康成

 

也是雪落的夜晚,我捧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国》。青白的硬面,中午才拆了塑料软封,和另外三本书,铺在我的面前。这四本书,昨天从国内背回来,放在行李箱清理的最末,仿佛不这样,不足以郑重,不足以清爽。

 

 
 
 
 
睡到七点,头回第一个起床。旅途的衣衫,不管净或不净,一律扔进洗衣机里。里外换上一身黑,套上妹妹做的星月菩提项链和血龙木手镯,盛一碗米粥,一碟腌豇豆,烤一个小羊角,坐下慢慢喝。每每旅途归来,永远要吃一样东西:清淡米粥,而且是比较稀的那种,熬到米粒成泥,汤水白黏,喝到口中,有天然的米香和淡淡的甜味。滑入食道,烫贴润泽。倒不是回国吃得多油腻,或者机上供食多不济,就是想清清肠子,洗去杂陈的五味,让身子同脑子一起减压。今天的这一碗,是一把玉米碎一碗大米混合的,昨晚到家之前,儿子给熬的,没吃完,今早刚够一碗。似乎缺了点啥,跑到起居室找音乐碟,从几百张碟里,挑了一张二胡,低低地放。听了一曲,觉得不清爽,换了笛箫集《惊破梅心》,恰到好处。忽隐忽现的清笛竹箫,从身后飘进来,雪天里,弹破了紧闭的梅心,也吹走了我的倦意。

 

清粥之后是卫生。屋中尚好,除了厨房,没有多少堆积物,不知是家人临时抱佛脚还是本来如此,今儿不追究了,只莞尔一笑。不晓得为什么我的爷娘,对不能预见无须预见的隔代事,操心不已,做不到不追究呢?哎,不多想了,接着打扫我的卫生——擦洗炊具、灶台和冰箱,然后掸灰擦地浇花。儿子代浇了一次,花泥还是干到底了。两盆娇小的兰花赶紧先泡水,另外的等明天,浇花尽量不用新水,于是接了一桶水等它变旧。

 

给行李里的物件一一找到新归宿,等到一切如旧,整整齐齐,心里得意。去点了一枝以前买的每日香,淡淡的味,淡淡的烟。妹妹新送的藏香还没找到合适的香具。想起在一家景德镇瓷器店看到的倒流香,从佛手香具里飞流直下,宛若瀑布,袅袅婷婷。可惜佛手造型不中我意,另外两个也比较粗鄙。小雅的倒流香,必得配轻巧的造型,方珠连合碧。只好悻悻而去。如今,点了旧香,翻着新书,人是否如故?雪花飞散,我在何处?

 

身在一处,心在两处。

 

远方的父母,是颦是笑?娇小的姐姐,是否在奔波?每隔一天的血透,妈妈和护士是否言和?楼上楼下的背负,姐能吃得消么?瘦到皮包骨的老母亲在背上已经没有多少份量,只怕她倔强,又打又闹。一日一出戏,回头哭,转身笑,只为十几日有限的侍奉,好让已经忘记我的母亲再想起我,好让闸水止不住的爸爸多倒点他的故事出来,有一天让我写成文章。望高堂,不胜寒的年纪,裹在严严实实的棉衣里,经常一身汗地望着他们,五味杂陈。大年初一和姐姐去妙果寺烧香,佛前菩萨前,只求一愿,愿他们身安心宁。一把屎一把尿养大我的父母,如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来还。受苦受难的双亲,也是我的菩萨,来熬我渡我。

 

本来一位朋友都不想见,把每一分钟都给父母。三、四天下来,身心疲惫,于是,去见了两拨老同学,获取阳光,好回来继续发亮。想起主动开车送我去车站的阿眉和美乐,想起那些配合4小时血透间隙的小聚,只有感激。三、五年的情谊,延续了三、四十年,如今只给予不索取,有缘相逢,为真情谊。生命里的每一刻安宁,都是给与。

 

被父母占据每一个念头、每一分钟的世界,渐渐地退到了身后。在波士顿转机,空中小姐变成了大妈,乡音被卷舌头替代,星吧咖啡消去了拉面的浓郁,白天变成了黑夜,喉咙变得肿胀。

 

什么也不想,只想大睡一觉,醒来是明天。

 

天明了,涤衣濯手,像是为自己洗尘。去中国店买几样菜,做些清淡的饮食。一来荠菜豆腐羹,二来雪菜豆丝,三来肉丸冬笋白菜汤,四来清蒸鲈鱼,五来红烧百叶结五花肉,先生又炒了小油菜,我炖了锅银耳莲子羹。备好的其余菜,赶明儿做莲藕小炒,山药木耳雪豆,蒸茄子,和白萝卜骨头汤,再炖锅南瓜粥,淡淡的香,融入嘴里和胃里。

 

 
 
 
 

 

 
 
 
 

 

 
 
 
 
 

 

 
 
 
 
 

 

胃安生了,心也安生了,不是么?

 

雪国冻结了的霜柱,挂在我的天地间。淡淡的雪影投在窗户上,屋里屋外一片清亮。

 

——止笔于2019.2.11 美国西花草庐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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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碧蓝天' 的评论 : 感谢蓝天来看我!你也周末愉快!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虻甲' 的评论 : 是的,文学城博客不能点赞,只有点击。我的公众号文章即能点赞,也可以打赏:-)
碧蓝天 回复 悄悄话 探望归舟美眉!周末愉快!
虻甲 回复 悄悄话 没有点赞????的功能,太可惜了嘿嘿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夏圓' 的评论 : 谢圆圆邀请,倒是做了几回土豆,实在没有新意,不好意思拿出来。周末我再试试,一定参加土豆大会:-)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风语BusyBee' 的评论 : 究竟是爱读之人,文字的味道也能闻到:-)就像行前你说的一样,五味杂陈,回来之后,也没心思像上次回国那样大写特写,浓极必淡?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彩烟游士' 的评论 : 哎,游士,你这是表扬我呢还是贬损我呢?;-)是人都会做饭呐,差别是好不好,热不热衷。我偶而抽抽,不敢在大拿们跟前多献丑。
夏圓 回复 悄悄话 啥时来一碗土豆呀,归舟?;)
问好!
风语BusyBee 回复 悄悄话 继续重温。。。淡淡文字淡淡愁,被“身在一处,心在两处”戳中泪点。。。
彩烟游士 回复 悄悄话 归舟有文化啊!能摄影、能看书,居然还能做菜!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碧蓝天' 的评论 : 谢谢!你也一样!不需要等元宵节,天天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团团圆圆!
碧蓝天 回复 悄悄话 给夕阳美眉一个迟到的元宵节祝福! 祝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团团圆圆!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水沫' 的评论 : 哈哈,水沫过奖!最近大家和美食纠缠上了,看啥都香:)祝贺得奖!
水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ziqiao123' 的评论 :
“点了旧香,翻着新书,人是否如故?雪花飞散,我在何处?” ——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这句:) -- 最近这个电视剧很火:)

归舟的文字总是如此精致优雅,读来余韵缭绕,连美食都仿佛散发着书香:)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暖冬cool夏' 的评论 : 暖冬回来啦?我们是前脚后脚地走和回啊。好好休息,慢慢倒时差,我刚刚扳回来。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碧蓝天' 的评论 : 蓝天过奖了,我不太会做饭,凑合吃吧。旅途回来,清淡些是真的。节日快乐!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菲儿也快乐!你是天底下第一幸福的人儿!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归舟mm的回国散记情深意长,还要找时间细细品味。祝归舟mm情人节快乐!
碧蓝天 回复 悄悄话 清新淡雅的文字,馋得流口水的美食!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祝大才女归舟情人节快乐!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van1962' 的评论 : 这位朋友颇有想象力,没啥好的,若不嫌弃,请同桌同食:-)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富春江南' 的评论 : 心胃一处,这个国人早有深切体会,故有这般如此种种美食:-)新春快乐!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感谢晓青来访留言,同食同食:-)
van1962 回复 悄悄话 进来看那碗清粥。上下寻觅,只见蛋白质横陈、油花儿闪亮。居首、有一带绿把儿的小碗,斜插着一只调羹。一边定睛观瞧、 一边努力想像着”米粒成泥,汤水白黏,喝到口中,有天然的米香和淡淡的甜味”
。。。喉头不自觉的动了几下。上顿饭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
富春江南 回复 悄悄话 胃安生了,心也安生了,有道理的
晓青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美食馋人!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夏圓' 的评论 : 谢夏导喜欢:-)有空去参加你的活动,大家一起快乐!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yy56' 的评论 : 多谢闻香推荐!正想找古琴曲呢,悠悠漫漫,松下身心。感谢祝福!
夏圓 回复 悄悄话 归舟的这碗清粥,怎一个“情”字了得!
难得一见的好文章,珍藏在心底了。欢迎归舟归来!
yy56 回复 悄悄话 回来的日子飘着淡淡的清香,有一丝愁,有一股思念。愿你父母能少受磨难,愿你姐姐多一些平安。也愿你早日解散旅途带来的疲倦。

我非常喜欢我朋友先生杨青的古琴,你可以在喝粥的时候听听。

https://www.ximalaya.com/yinyue/18278389/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清漪园' 的评论 : 呵呵,妹妹过奖了:-)平常心最好!
清漪园 回复 悄悄话 归舟把平常的日子和平常的饭食写出了仙气儿。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无法弄' 的评论 : 文学城自带的字体,确实难看,我是做好了公众号文章,转贴过来的,字体确实顺眼多了,干净清爽。感谢留言,顺致新春好!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每天一讲' 的评论 : 感谢一讲的迎接!天虽冷,人还热,淡和浓,都是真情,有你们真好!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ziqiao123' 的评论 : 手生了,做饭只能自己吃,咸淡都不对家人的胃。我只背了4本书,还算克制的,下次多背点,在海外不易读到中文书。在海外,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无奈,面对年迈的父母,短促一趟,也是杯水车薪。

红肥绿瘦的季节,快快来到吧!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yy56' 的评论 : 不急,粥要慢慢喝:-)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迪儿' 的评论 : 是的,海外的人,故乡变他乡,他乡成故乡,人游移在两乡之间,不得着落。多谢迪儿的关心,一定好好休息!
夕阳影里一归舟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为了对得起猪年,上吃的,向菲儿学习:-)
无法弄 回复 悄悄话 真好!你这小体字挺好看的,顺眼儿
每天一讲 回复 悄悄话 欢迎归舟踏雪而来!

故乡的文字,故乡的味道,故乡的人情与世故, 即使在异国他乡,还是淡淡的散发开来,触手可及,触景生情,触物兴怀。。。。。
ziqiao123 回复 悄悄话 归舟回来啦!一回来就做这么多好吃的还说自己不会做饭;)
你也是,回趟国好像不带几本书回来就跟没回一样。你这一趟也不容易,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为了尽一点孝心,这也是我们漂泊在海外的心头之痛。

“点了旧香,翻着新书,人是否如故?雪花飞散,我在何处?” ——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这句:)

yy56 回复 悄悄话 刚看到,太晚了,明细读。
迪儿 回复 悄悄话 欢迎归舟探亲归来。每次回国,我也是觉得恍惚,曾经的故乡,变得熟悉又陌生。异乡待久了,渐渐变成了家乡。

文中的每一处都引起我的深深共鸣。我也在计划回国,每次合着父母的生活规律,也是搞得身心疲累。好好休息,多照顾自己。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哇,归舟回来了,收获太大了,猪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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