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如水月如眉

许多事不可做,许多事不屑做,又有许多事做不出;既不能解释,又不能抱怨;就是穷酸一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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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白鹿原》有感——活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2017-07-13 23:52:35) 下一个

 

 

读完《白鹿原》,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觉着自己就像个没嘴儿的葫芦,一肚子的话倒不出来,全卡在了嗓子眼儿。要是搁在以前,有一个人就会跟我说:“别写了,给我讲讲。”我会立马丢下笔,指着书中的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讲到激动处不免手舞足蹈,又或者直直转身,来不及撂下一句“且听下回分解”便抄起笔奋笔疾书去了,也不管听故事的人是否会抱怨。自四岁起与这人相遇,到他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相识十三年。我本以为人是可以活很久很久的,但直到我遭遇了死亡才明白:

 

活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死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就好像有的人活着像烟火,生命结束在最灿烂的时刻;而有的人则活得像炭火,缓缓燃烧自己直至成为灰烬。

 

《白鹿原》中的人也是如此。

 

 

一、白嘉轩和鹿子霖

 

白嘉轩是故事里第一个遭遇死亡的人。这里说的不只是他那六个一个一个被迎进来,又一具一具被抬出去的媳妇。还有父亲白秉德的死——

 

“那是他平生经见的头一个由阳世转入阴世的人,给他留下了永久性的记忆,那种记忆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灭,反倒像是一块铜镜因不断地擦拭而愈发明光可鉴。”

 

父亲的死和他死前的坚持让白嘉轩明白了,他一生的使命就像他的祖辈、父辈一样去成家守业。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守着撑着一方土一个家;到成为族长后守着撑着一个宗族;再到原上饥馑压迫、天下风起云涌,他守着、撑着、见证着一道白鹿原的兴衰。他活成了炭火,他种植罂粟,鸡毛传贴,立乡约、改民风……一切一切都为了守住这一方水土一方人。

 

就像作者自己说的,白嘉轩就是一道原的具象。而这个具像还有一个影子,那就是鹿子霖。他虽然没有直面死亡,却跟白嘉轩一样背负着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遗言——要读书、要做官、要放铳子。白鹿两家一代一代的斗争,就是两种价值观的对立。白家是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攒下来的与世无争和独善其身,是一副太硬太直的腰板,是立身立家的纲纪。鹿家是卖尻子发家的隐忍圆滑和睚眦必报,是官瘾大过烟瘾的渴求,是八面玲珑的卑微。这两人相生相克,一个像暴烈的日头下,四野里由近及远串连起的一片“嘿……哟……哟……嘿……”只有吼声而无字词的悠扬粗浑的号子。一个像太阳底下被一条条大小沟壑和一座座奇异峁梁剥撕了皮肉、放尽了血液的丑陋原底。

 

 

二、白灵和鹿兆海

 

白灵和兆海见证了彼此遭遇死亡的时刻。县城里一具具的尸体被他们搬走、掩埋,这对两个年轻人的认知该是何等的摧毁与颠覆。白鹿村自成一方水土气候,留下的人守家待地,而走出去的人就像睁开了眼。当你看到了天地的开阔莫测,你就永远回不到原来。新思想帮助他们建立了世界观,而战乱和尸体让他们建立了生死观——人是可以轻易死去的。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我们能做些什么来救救我们的家国?!

 

他俩是同一支烟花打出的两道极纯的烟火,在最灿烂时义无反顾地扑进了动荡的历史。只可惜烟花易冷,白灵死于共产党内的反肃运动,被自己人活埋;而兆海痛击日寇于中条山,却因为国民党内耗死在了与红军交战的战场上。世事多变,命运多舛,白鹿原上致纯的两人,生时相思相欠,死后依旧英魂难聚。所幸两人身后都分别留下了一个孩子,也算是作为一种生命的延续代替他们回到了家吧。

 

 

三、鹿兆鹏与鹿兆谦(黑娃)

 

兆鹏和黑娃联手火烧白鹿仓粮台,成立了农协,砸碎了“仁义白鹿村”的石碑……一起掀起一场旷世未闻的风搅雪。而他们在哪里开始走出了不同的路呢?我认为起点就在把三官庙的老和尚和碗客铡死的时候。风搅雪的推动者就是年轻的兆鹏,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力量无法控制这场运动的走向,他的一个决定让铡刀见了血,群情激奋,无法收场。兆鹏比兆海和白灵早一步接触了白鹿村外的世界,他愧对冷家却绝不回头,也是因为他是一个回不去的人。而让他从一个对革命充满热忱的男孩成为了一个为了信仰义无返顾的男人的节点,就在于他明白了——革命,那是要去革人的命的!不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农协失败后,兆鹏逃了,为了保住命再回来改变这一切。

 

而黑娃,他是白家长工家的孩子。儿时兆鹏给他的冰糖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跟田小娥的婚事更是把他推到了人生的绝境。一场风搅雪则让他看到了改天换地的机会。他舍下了一切逃了,也是为了保住命,再回来改变这一切。这两个人都没有离开白鹿原太远。他们都摸过枪、杀过人。百转千回,黑娃终于正名成了鹿兆谦,他进了宗祠,拜了朱先生,保安团起义成功,成了副县长,最后被陷害致死。书里看着是好像是白孝文抢功、告密害死了黑娃,但看看黑娃的三条罪状就会明白,其实“杀害共产党员”这个很容易解释清楚的“误会”,只不过是白孝文根据时局走向有效添加的一把柴火。

 

兆谦和兆鹏是一个炉子里烧的炭。生时命运交错、彼此依存,而死时也必然是相互牵扯、唇寒齿亡。兆鹏的结局书里并没有明确交代,但其实细读一下黑娃入狱前后的内容,就该明白了。黑娃曾在法官面前申辩说:滋水县保安团的起义是鹿兆鹏策划的,由他发起实施的。正是因为他在申辩中提到了鹿兆鹏,“事实上加速了他的案子的归结。” 他死前曾让妻子和儿子去找兆鹏,可此后就再无片语提及此人。可想而知,兆鹏也必然不在了。

 

 

四、田小娥和白孝文

 

田小娥是想“死地求生“,而白孝文则是借“死地重生“。

 

田小娥一直在死路上走,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她因为无法忍受武举人一家的虐待,就跟黑娃偷情;偷情被羞辱赶回家不容于乡里,她就跟着寻来的黑娃返乡;因为不容于夫家并被白鹿村全族唾弃驱逐,她就跟黑娃离开了白鹿村,住进了破窑洞;她稀里糊涂的跟着黑娃参加农协,最后却被逃命的黑娃舍弃在了窑洞;为了救黑娃、救自己、养活自己,她委身于鹿子霖;为了报复白嘉轩,便听从鹿子霖指使勾引了白孝文;哪怕是化成了鬼她还要散播瘟疫,搞到家家飘白还不算了结,还要求建庙塑身,结果被镇在塔下。田小娥是个美丽、聪明、极富勇气的女子。只可惜在那个女人必须攀附男人活着的时代,她每一次为了求生所作的决定,实际上都逼着自己往死路上更进一步,直到万劫不复。她的美丽成了她的原罪,她的聪明终究成不了智慧,而勇气也只能是飞蛾扑火的自我毁灭。

 

白孝文自小接受的是“英才教育“,他的路从小就被制定好了。他活着曾经唯一的目标就是得到父亲的认可,连他自己也未必意识到端肃恭谨样貌下被压抑的心性。直到他成亲后,与妻子的性事给了他莫大的放纵,他缺乏自制以及凶狠的本色由此显露出来。本以为这是房中私事无人知晓,却依然要被家人干涉。人被压抑久了必然扭曲、反弹,也必然要找一个发泄的渠道。田小娥给了他这个突破口。但是,性不过是个引子,白孝文的最终堕落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虽然从“父纲”中解脱出来,却不知道应该为何而活。直到他在经历过灵和肉的彻底崩坏之后,才完成了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和重新构造,才最终有了属于自己的样子。而讽刺的是,帮助他完成“重生”的人正是“毁掉“他的鹿子霖。

 

 

在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在那个战祸流离的年代,有多少人抛家舍业只为信仰,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转徙离散。《白鹿原》之所以被称之为“史诗”,正是因为书中每一个你叫得出的名字,在碌碌红尘中必有千万个名字可与之呼应。书中每一个人物的生死,即是现实中千千万万人的生死,便是一个国家民族的生死。人生下来,只有先识得了死,才懂得了生。怕就怕,一生下来就以为自己在死路上走,到了尽头,却仍不知自己为何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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