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头

即兴随笔,题材不拘,但讲的都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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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波散记 (上)

(2010-07-16 09:36:37) 下一个

一九八八年我去华沙开会。我完全不懂波兰语,但是靠着音乐这神奇的语言,让我对这个社会了解甚多,感触也多。同时,看到波兰人民对四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仍然刻骨铭心,印象也很深。

  我和华沙大学的W博士一直有研究上的合作,这次去华沙就住在他家。白天忙在会议里,晚上忙在微积分里。周末到了,我们一同去他的别墅度周末。W博士的别墅座落在华沙近郊,和他兄弟的别墅共一个院落。这是一个别墅区,夏日的晴空下一路之上只见人们在忙着盖房子、油漆、筑院墙,一派愉快的忙碌景象。我们到达时院门敞开,院里院外不见一人,只有一只猫在树荫下,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的汽车驶进院门。车刚停下,突然在我们面前出现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都只有三四岁,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们跳着、笑着、叫着,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跟着,W博士的夫人从别墅里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告诉我女孩是她的二女,叫哈尼娅,长女在夏令营,男孩是哈尼娅的堂兄。哈尼娅的脸像苹果一样可爱,皮肤白得透明。我抱着哈尼娅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观看,她一点也不认生,还把手围住我的脖子,这让我受宠若惊。W博士替我俩拍了一张照片,回到上海以后我把这张照片放大了,寄给了W博士,题名为“哈尼娅和她的中国朋友“。

这是一座木制的平房,约莫一百平米,门前有个宽宽的廻廊,屋旁边是凉棚,屋前屋后以及凉棚顶上长满了各种瓜果。凉棚下散放着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几个树桩,充当桌子和凳子。我随W博士夫妇走上廻廊时,看见凉棚下坐一位穿着暗红色方格布裙的老太太,见我走来,缓缓而有礼貌地起身,我连忙点头致意并说道:“金多布里!”这是我刚学会的一句波兰话,意即“你好”。老太太略显诧异随即面带微笑地也说了一句“金多布里!”经介绍,这是W博士的岳母,也来此作客,明早即走,儿子来接。这别墅不大,陈设朴素简单,一下来了两位客人,甚至还显得略微拥挤。虽然已是八月,站在廻廊里却并不觉得热,时而凉风习习,空气中充满了草木的清香,好一派浓郁的乡间生活气息。我们稍事休息后就开始午餐,在凉棚下,边吃边谈。W博士夫妇都没到过中国,对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国土辽阔、历史悠久的遥远的东方文明古国,他们充满了好奇,似乎有无穷的问题。午餐临近结束时,我们谈到了波兰,哥白尼、居里夫人和萧邦。午餐结束了,我们仍然坐着,陶醉在这宁静的乡间生活里,话题也转到了我对波兰的印像。我突然想起一首波兰民歌“小杜鹃”,于是说道,为感谢这顿可口的午餐,我将为大家唱一首波兰民歌,我少年时代对波兰的印像就是从这首民歌开始的。这建议立即得到主人们的欢迎。于是我开始轻轻地唱道:“小杜鹃叫咕咕,少年把新娘找,看他鼻孔朝天,永远也挑不到,  咕咕,  ...” W博士夫妇用餐具在树桩上敲打着节拍为我伴奏,老太太则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脸上逐渐浮现出会意的笑容。受着这笑容的鼓励,我提高了自信和音量,老太太的笑容也随着增长,终于放下手中的餐具,和着我唱了起来:“小杜鹃叫咕咕,我的心儿在跳,谁要追求嫁妆,可真愚蠢无聊,  咕咕,   ...”独唱变成了中文和波兰文的男女声二重唱。我的歌喉并不好,听得出老太太曾经是个很不错的女中音,但已多年不唱了,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令人陶醉的二重唱。老太太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像是在告诉别人她已经被歌声带回到了美好的青年时代,勾起了她幸福的回忆。我分享着她的愉快,自然也回想起了依稀还能记得的五十年代初在中国大陆那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年代。一首普普通通的民歌在瞬间就沟通了人们之间的感情,跨越了巨大的时间、地域、语言和民族的差异,音乐的力量真是神奇而不可思议啊!老太太逐段往下唱,显然这曾是她熟悉的歌曲,记忆的闸门打开了。我忘了很多歌词,只好唱“无言歌,”唱到最后一段时,我干脆吹口哨替她伴奏,我们的合唱变成了女声独唱。一曲终了,W博士夫妇和孩子们兴奋地鼓掌,要求再来一首。可怜我搜尽枯肠再也想不起第二首波兰民歌了。尽管如此,这顿在凉棚下的简单午餐却是我那次访波期间最难忘的美餐。

饭后我们大家到附近的森林中去散步,对我这个长期居住在拥挤的大城市里的人,这无疑是个极难得的机会。不久,哈尼娅睏了,由外婆带回去了。我和W博士夫妇开始採蘑菇。据说近来雨水不多,蘑菇不好找,只有一些小蘑菇分散在树干下的枯叶堆里。夫人提议比赛採蘑菇,我一听就想挂免战牌。她说起儿时採蘑菇的比赛规则,最先发现蘑菇的人不能马上动手採,应该先告诉同伴“我看见了!”并等待一定时间才能动手,在此期间内如果同伴也发现了,这蘑菇归同伴採取。告诉同伴“我看见了!”的办法是叫喊“烫啊,烫!“,所以每当听见有人喊叫“烫啊,烫!”场面立即变得紧张激动起来,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找到蘑菇的人自然又会有一番激动的喊叫。夫人介绍完比赛规则后又宣布,为对我这个生手公平起见,她和W博士将提示我三次。对这么宽厚的竞赛条件,我似乎无法拒绝。比赛开始不久我即发现夫人是个採蘑菇的高手,具有从小练就的“童子功“。过不久就会听见她的“烫啊,烫!”每一次听见她的提示我立即弯腰四下搜索,可狠这蘑菇的保护色实在太高明,不动声色地躲在枯叶堆里,即使走到它跟前也辨认不出。有一次,我竟一脚踩在了蘑菇上,引得我的竞赛对手们大笑不止。后来,夫人除了“烫啊,烫!”以外,还外加眼神提示,终于我才略有斩获。比赛结果,我得了第三名。然后我作了解释性的赛后发言,申明:迄今为止我用自己的脚走过的路,95%以上是敷设好的(路边自然不长蘑菇),我见过的蘑菇90%以上是盘中餐(自然不是躲在朽木杂草之中)。主人听完我的发言,对我在比赛中的表现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一时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得了第一名!不仅对自己採蘑菇的本领感觉良好,而且还油然而生出一份对中华文化的优越感:波兰没有鲁迅,波兰人不懂阿Q

等我们尽兴而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了,只见老太太已在宽宽的廻廊里摆好了晚餐。哈尼娅和老太太都已吃过,就我们三人就餐。哈尼娅像小鸟一样,天一黑就睡觉;老太太接过我们採的蘑菇,开始在厨房里忙碌。下午的长距离散步令大家胃口大开,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就把肚子填饱了。此时只见老太太端出一盘糕点对我说了一句什么,主人们连忙翻译道:“这是甜食,外婆特意为你做的波兰点心。里面有我们刚刚採的蘑菇。”我还得知,为了招待我,老太太已推迟到明天回城。下午儿子来接她,得知她的决定,欣然同意,说明天再来。我听了十分感激,说道:“谢谢外婆的心意。虽然我已经吃饱了,但既是外婆做的,我一定要吃。”说着往自己盘里放了两块。这蛋糕十分香甜可口,放了一种当地生长的特殊的草药,从未尝过。老太太微笑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她做的蛋糕。吃完后我忍不住又往自己盘里放了一块,再看老太太的笑容已像她做的蛋糕一样甜美!

第二天上午,W博士的内弟再次开车来接老太太回城。当她上车时,我走上前去对这位慈祥的老人说:“谢谢你的蛋糕!”她听了对我说:“谢谢你那首小杜鹃,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下午,我也该回国了,和夫人告别时怎么也找不到哈尼娅。W博士开车送我去机场,车开出了院门,一转弯,顺着木板院墙向前缓慢驶去,院墙外长满了半公尺高的苜蓿草和许多野花,突然我在花草丛中看到哈尼娅和她的堂兄并排坐在墙脚,每人一手拿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的另一端做成圆圈,互相套着,可以拉长缩短。这游戏我小时候也玩过,我们叫拉手风琴。两个可爱的孩子注视着手中的“手风琴”,两手一拉一合,嘴里唸唸有词。我不忍打断她们的游戏,摇上车窗,汽车渐渐离她们而去。真是遗憾,如果我会画,这会是一幅多美好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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