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十五年--腐败背后的权力故事

2003年12月12日，克里靖终于交出了联邦总理的宝座。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对于这位从政四十年的老自由党魁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句号了。人们在猜想历史将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这位总理：连续三次赢得大选、担任十年总理、维护了加拿大联邦、开创了经济繁荣等等，也许他可以从此站在只比他的政治恩师特鲁多只低半阶台阶地方，去俯视未来。 可是，一年以后，这位前总理就把自己的名字与加拿大宪政史上最大的丑闻之一永远地联结在了一起。在未来，当人们想到克里靖时代，人们最先回忆起来的，将是赞助丑闻和他与马田之间的恩怨。有时候，当我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总觉得克里靖和马田就像两个绝世高手在海上打架，一通大战之余终于把自由党这艘大船弄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濒于沉没的边缘。 克里靖：身残志坚的铁人 Jean Chrétien, 1934年1月17日出生于魁北克的 Shawinigan 的一个造纸技师家庭。在这个拥有19个孩子的大家庭里，他排行第十八。早年生活的艰辛自不待言，他的十九个兄弟姐妹中只有九个存活下来。 从青少年时代起，克里靖就热衷投身自由党的政治活动。1963年，作为Saint-Maurice的唯一通英语的自由党候选人，29岁的他赢得了联邦国会议员的选举。1967年起，他进入了内阁，当时的联邦总理特鲁多成了他的政治恩师和领路人。在此后的17年时间里，他始终追随特鲁多，在内阁中历任几乎所有的重要部门，包括成为第一位说法语的加拿大财政部长，并为1982年加拿大人权和自由宪章的通过做出了巨大贡献。 1982年特鲁多去职后，克里靖继续在Turner 政府供职直至1983年选举失利。此后，克里靖两次向党魁位置发起冲击，并在1990年战胜马田轻松获胜成为自由党的党魁，从此开始了两人十五年来的恩恩怨怨。1993年，克里靖率领自由党重新成为执政党，并三次竞选成功。2003年12月12日，已经功成名就的克里靖宣布退休，希望能够从此安享晚年。 从其一生的经历可以看出，克里靖出生卑微，又身患残疾，依靠自己的进取心和坚强意志角逐政坛，27岁当选联邦议员，30岁入阁，一路顺风历四十载几无敌手，可以说是意志和幸运的宠儿。在他当政期间，其权力欲望发挥的淋漓尽致。他用铁腕控制着联邦政府和自由党，一切均唯其马首是瞻，对于异见者毫不留情。1993年大选的时候，为了争取人心，克里靖提出胜选后将取消不得人心的货劳税，也就是GST，但是当政后却再次食言，时至今日7%的GST依旧是加在广大消费者身上的沉重负担。但是，当这个食言的举动提出之时，1994年，在整个自由党内只有一个议员(John Nunziata)敢于反对，克里靖毫不犹豫地将他开除出党。经此一案，全党从此万马齐暗，唯其马首是瞻。在外部，主要对手保守党发生了分裂，成为进步保守党和改革党(后来又成为联盟党) ，并因此在其整个执政周期内积弱不振。 在担任十年总理期间，克里靖基本上顺风顺水，如果没有马田的潜在威胁，就真可谓是达到了东方不败的境界。但是，老子说：“福兮，祸之所伏”。克里靖绝对的权力，自然地成为其滋生腐败的土壤，在缺少有效的制衡与监督机制下，出现大大小小的丑闻更是一个必然结果。 马田：从商人到总理 与克里靖的人生历程截然不同，Paul Martin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他只比克里靖小四岁，出生于1938年。他的父亲J. R. Martin 曾经担任自由党国会议员长达33年之久，并在William King，St.Laurent, Pearson和Trudeau 四位总理的内阁中担任部长。有趣的是，J. R. Martin曾三次竞选自由党党魁，三次分别败于Laurent，Pearson 和 Trudeau手下。随后，他又开始为胜利者服务担任部长。 早年的马田对于政治并不敢兴趣，在他的一生中，应该说商人马田的历史要远比政客马田的历史长得多。马田经商非常成功，根据富布斯的统计，到2004年马田名下的个人财产已经达到2亿2千5百万美元。 1988年，五十岁的马田开始从政，成为魁北克LaSalle—Émard选区的国会议员。这时，他的政治对手克里靖已经从政二十五年，并担任了17年的部长。但是，在他的雄厚财力和政治世家的人脉基础上，马田迅速成为自由党内的新星和重要人物。1990年，马田遭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脆败。在当年的党魁选举中，他在第一轮就以1176比2652败给了克里靖。这次失利对马田的刺激很大，也为两人此后的不合埋下了种子。 1993年，克里靖领导自由党赢得了大选的胜利。在组阁时，克里靖任命马田担任财政部长，不知道马田在接受这个任命的时候是否想起了他父亲的遭遇，但是很明显地他并没有把这当作家族的宿命。 马田可以说加拿大最成功的财政部长之一，1993年，当他接手的时候，加拿大的经济是一个令任何专家头痛不已的烂摊子。巨额的赤字和高昂的债务已经使加拿大经济陷入崩溃的边缘。作为财政部长马田清除了420亿的赤字，偿还了360亿的国债，并且在此基础上进行了5年1000亿元的加拿大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减税。更重要的是，这些惊人的支出的同时，加拿大联邦预算连续五年保持赢余，这是一个惊人的成就。 伴随这些成就同时而来的却是马田和克里靖之间裂痕的日益加深。由于马田的成就，使得他的声名鹊起，成为了克里靖之后自由党的第二号明星和克里靖的铁定接班人。数年的财长生涯，马田不仅长袖善舞，完成一个个不可能的任务。更利用个中关窍，使自己的支持力量日渐壮大，虽然自由党当时仍在克里靖的铁腕统治之下，但是马田已经俨然是“羽翼丰满，不可复制” 了。 在另一方面，克里靖对于马田1990年竞选党魁的事件始终耿耿于怀。在私底下，克里靖据说从没有给过马田好脸色。在其数年的财长生涯中，经常被克里靖吆来喝去，甚至辱骂。由此看来，马田的忍耐功夫和柔软身段均属一流。 到2000年，克里靖第三次赢得大选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马田开始准备夺取克里靖的党魁宝座，并迫使他提前退休。克里靖的铁腕一步步地变得柔弱无力，迫使他宣布不再寻求第四次连任。这使得有“铁人”之称的克里靖怒不可遏。双方的矛盾终于在2002年总爆发，克里靖在当年的6月3日正式解除了马田的财长职务，任命John Manly为新的财长 马田被克里靖解职后，非但没有消沉反而更加活跃。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跑遍了加拿大的主要地区，凝聚了大量的支持者。与此同时，由克里靖指定接替马田职务的曼里却显然不能完成狙击马田的任务。可笑又无奈的是，曼里上台后的第一件事是向全国说明他不会改变马田的经济路线。 2003年的自由党党魁竞选在马田、曼里和仙力金（Sheilla Copps）之间展开。相对于马田的老谋深算，克里靖钦点的曼里显然不是对手。他从竞选一开始、就落后于马田，不久就宣布放弃竞选。倒是仙力金斗志昂扬，虽然远远落后，但是坚持到底。 2003年11月14日，自由党在多伦多召开大会，马田以3242对211轻松击败仙力金，成为自由党党魁。看到自己大势已去，克里靖终于在12月12日宣布退休，体面下台。加拿大总督伍冰枝正式任命马田为加拿大第二十一位总理。 平心而论，在对待马田问题上，克里靖充满了矛盾，犯了不少错误。既然深知马田是自己党内的唯一对手，却又把把财长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对手，使马田有了发展的舞台。如果当初不任命马田担任财长，在经过长期的铁腕统治之后，马田势力必然不能对克里靖形成威胁。 更加愚蠢的是，在马田完全成熟，实力雄厚之机，又将马田开除出内阁。这样做对克里靖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是将所有的矛盾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得双方失去了一切缓冲区，变成了双方赤裸裸的对抗。当克里靖把马田开除的时候，整个加拿大的人心都是站在马田一边的，毕竟马田是个出色的财长。克里靖此举彻底扯掉了挡住政治肮脏的遮羞布。对政客而言，一边是一个不会再次参选的年迈总理，另一边是雄心勃勃的马田。自然，所有的政客都会把宝压在马田身上。这样，人们突然发现马田的势力迅速膨胀。 本来，克里靖用来遏制马田的最有力武器就是时间。马田只比他小四岁，完全属于同一代人，只要克里靖想方设法多拖上几年，等到他退休的时候，马田也老得无法接班了。马田阵营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2000年大选之后的逼宫行动，本身也是表明了马田感到了时间的紧迫感。克里靖的鲁莽行为不仅让时间这一个武器从自己身边溜走，相反地，从那时起，时间反而成了马田与克里靖战斗的最有力武器。 RAT　PACK：马田的第一个清除对象 马田上台伊始，第一件事是就是清理门户，系统地将自由党内不服从于他的势力清除出去。他首先从小团体RAT　PACK开刀。 RAT　PACK出现在80年代自由党在野的时期。1984年联邦大选，自由党惨败之余，竟发现党内当时没有担当起有效反对党领袖的人物，一时间这个老大政党群龙无首，难以组织起队伍充当反对党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四位当时还很年轻的自由党议员Don Boudria, Brian Tobin, Sheila Copps,和 John Nunziata组成了RAT　PACK小团体，利用一切机会向保守党政府进行攻击。他们可以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间，为自由党的转危为安和重新执政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克里靖执政期间，除了Nunziata因为反对克里靖而被开除外，其余三个人始终在内阁担任重要部门的部长职务。 马田出任总理后，立即解除了Boudria和仙力金的部长职务，并将他们从自由党的核心小组中踢出去。Tobin则在马田清洗之前，见势不妙主动辞职，彻底退出了政坛。 由于在党魁竞选活动中，仙力金始终与马田对抗。同时，面对当时气势如虹的马田，她依旧能够得到211张支持票，从而显示了她具有一定的个人实力。因此马田对她忌恨犹深。2004年借大选之机，在她的选区空降Tony Valeri，并通过初选将她排除在自由党提名人之外，从而使她彻底失去了政治舞台。 从马田对付仙力金的手段来看，马田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政客，并且有着强烈的控制欲，排除异己可以不择手段。在号称民主社会的加拿大，长期执政的却是这样一个不容内部异见的政党，实在是对其自由党党名的讽刺。自由党内不自由。 赞助丑闻：隐藏的故事 马田清理了小派系之后，却发现原先属于克里靖手下的那一帮人对自己依旧不太买帐。可是真要直接下手清理却也不容易。克里靖经营数十载，树大根深，现在主将虽然退休，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要强行动手自由党就有分裂之虞。正在这时，克里靖时期的一颗定时炸弹爆响了。 2004年2月10日，总审计长Sheila Fraser在其年度审计报告中对联邦的魁省赞助计划中有1亿元的帐目不清。马田闻信立即运动起来，任命法官John Gomery主持一个委员会对其进行公开调查听证。 对此第一个疑问出现了，Fraser女士历年来指出的帐目不清的项目有好几个，其中有些项目的规模要远比赞助计划来得大。比如从1995年开始实施联邦枪支登记注册计划。1995年开始实施时，政府预计登记过程将花费一亿一千九百万，除去枪主所交纳的登记费，纳税人只需支付两百万。而到2002年时， Fraser女士就指出其花费大大超出联邦预算，按照她的审计报告，到2005年，枪支登记已花费了大约十个亿，而登记费总和不过一亿四千万而已。其中一千八百万流向了有争议的广告公司GroupAction。尽管自由党仍不打算中止登记制度。2004年1月7日，马田总理表示，联邦仍将进行枪支管制和注册项目。同年2月，内部文件显示枪支注册已花了20个亿。2004年5月20日，大选之前，自由党政府决定限制其枪支登记项目的花费。这样已经花了超出预算1000倍的税款之后，以后每年仍需要花二千五百万元，也就是原先总预算的12.5倍的钱来维持系统运作。 对于这样一个规模超过赞助计划几十倍的问题项目，政府可以轻轻敷衍过关，为什么却对赞助计划穷追猛打？显然是内有隐衷。 赞助丑闻的盖子其实是通过Brault的证词揭开来的，但是只要看一下Brault指证的人们，如Benoit Corbeil，Jacques Corriveau，Alan Renaud， Gary Chretien，Alfonso Gaaliano，Joseph Morselli，John Welch和Serge Gosselin，这些人全部都是克里靖周围的一群人，其中Gary Chrétien更是克里靖的兄弟。 在丑闻公布以后，马田一直恳求公众等待Gomery的最终报告发布之后再做决定。在4月21日的全国电视讲话中，马田更是一再强调加拿大人一定要知道全部真相，谁卷入了此事，谁应该负责之后再做出决定，并同时宣布在法官Gomery报告出版30天内宣布举行大选。看着马田信心满满的表演，新的疑问又出来了，他要大家等真相，显然是要撇清自己，可是作为当时的财政部长，他真能撇得清吗？他是否真的象他在讲话的中道歉的那样，他当时只是疏于检查？以马田的政治经验和智慧，他应该很清楚如果最终Gomery的报告中直指他自己或他的小圈子卷入此事，公众的愤怒将让自由党输得比任何一次都惨，他自己政治生命也就彻底结束了。那么他的缓兵之计究竟是为了什么？ 4月26日，为了保住政权，马田低声下气地恳求新民主党的支持，放弃自由党的预算原则来迁就林顿。用增加46亿元的投资换回还不足以救命的19票。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行为，难道他真的如Stephen Harper们所指的那样仅仅是为了在总理宝座上多赖几个月吗？为多做几个月被丑闻搞得焦头烂额的总理，天天面对反对党的予取予求，真值得这么打拼吗？ 如果单看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人对马田的政治能力产生怀疑。但是综观全局，却发现所有这一切只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马田在用赞助丑闻来清洗自由党内部克里靖残余势力，将自由党彻底变成马田的自由党，对于他自己和克里靖之间十五年的恩怨来个总的了断！基于这个认识，我们也就可以合理推测马田应该早就知道赞助计划有问题，但那是克里靖的领地和禁区，他和他的支持者们当时应该真的无从染指，现在正好用这件事证明他自己的清白，再把克里靖连锅端。 这也就说明了自由党一直强调的赞助丑闻是一圈子所为，而这个小圈子是附着在自由党身上的蛀虫，并不仅仅只是推托与搪塞，而这个小圈子究竟是指哪些人从现在的名单上已经呼之欲出了。 乐鱼和绝大多数加拿大人一样，相信Gomery法官能够公正地调查此案。但是，如果推测不错的话，事件的最终结果将证明马田及其支持者在这件事上的清白。通过这件事，克里靖的小圈子被绳之以法。如果能在报告发表后进行大选，马田作为反腐败的英雄，将重新获得选民的信任，这样马田甚至有可能再赢得一个多数政府！这才是值得马田奋斗的目标，也是他不惜一切保卫现政权的动力。因为如果现在大选，自由党与克里靖的小圈子还没有分开，选民的愤怒将把保守党送上台，那么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不信任动议：马田的胜算有多少 以马田的政治经验，现在自由党的窘迫应该在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到目前为止，马田能否完成他的如意算盘还是一个未知数。 ４月２１日，马田和新民主党经过几天艰苦的讨价还价，终于对于联邦预算的修改方案达成了协议。根据协议，马田完全答应了新民主党的要求，在预算案中删除对于企业的４６亿减税，而将这笔钱用环境改善、教育和社会福利。作为回报，新民主党同意支持现政府继续存在下去。马田因此在政权保卫战中赢得了非常重要的１９票。这１９ 票是马田玩下去的前提，虽然这１９票不能保证政府不被推翻，但是没有这１９票，政府肯定完蛋。 这件事从表面上来看是马田屈服于林顿的压力，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又何尝不是林顿在给马田解套。本来，下半年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大选，自由党一定要为了讨好选民而大派利是，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原来的预算案中，为了不让保守党有倒阁的理由，对支出控制得很紧。现在要买票，预算案就反过来捆住了自由党的手脚。因此，马田急需修改这个预算。这时候，林顿跳出来正好帮了马田一个大忙，不但顺水推舟增加了预算，还赢得了新民主党的支持，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这件事已经触动了保守党的底线，危害了保守党主要支持者的利益，所以哈帕对此必需有所行动。如果说，以前哈帕还需要研究民意来决定是否提出不信任动议的话，那么现在为了保守党支持者的利益他必需提出不信任动议了。一场新的政争已经迫在眉睫。 那么照现在情况下，马田的胜算有多少呢? 根据目前国会的席次划分：自由党：131席；保守党：99席；魁人党：54席；新民主党：19席；独立人士：3席。这样，自由党加上新民主党只有150席，而保守党加上魁人党就有153席，所以这时关键的少数是独立议员，从现在的消息来看，独立议员中的Chuck Cadman和Carolyn Parrish将会支持政府，而David Kilgour将会跟反对党站在一起，这样比分变成了152比154，马田还是不行。但是，在反对党阵营中有两个议员Darrel Stinson和David Chatters已经表示自己可能“因病”无法参加投票。所以，马田现阶段要做主要工作就是让这二位“病”得起不来床，不能参加投票，这时候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将会出现：双方打成152平！按照现行法律，议会的议长Peter Milliken将有机会为自由党投出关键的一票，最终以153比152击败不信任动议。 现在的情形真的是双方有机会，人人没把握，关键就在反对党的“病号”上了。未来政局何去何从，还是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