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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是这样走出来的

(2009-11-01 02:30:17) 下一个
一:我的父亲母亲

我爸爸医学院毕业的时候, 如果选择留在家乡吉林市的话, 他的一生可能会容易多了。可他偏偏自愿去了吉林省镇来县的一个小镇, 千里之外靠近内蒙古的一个地方。

要是我外公留在沈阳, 而不是去镇来当什么种羊基地的专家,我妈妈的一生也可能会好些(也可能不,谁知道呢!), 但是, 我外公也选择到了镇来。

我爸爸刚到镇来的时候, 二十出头, 风华正茂, 满腔热情, 一天做很多手术, 很快就成了当地的模范医生。当时的东北日报称他是"白求恩式为人民服务的白大夫。"

我妈妈当时刚从另外一所医学院毕业, 分到我爸爸工作的那个医院。他们相爱结婚,于是我一生就这么开始了.

就在那个时候, 我外公开始遇到了一些政治问题。他的大哥, 德国汉堡大学化工博士, 是国民党在日本战败离开东北时化工业的接收大员。他后来随着蒋介石逃到了台湾,在我爸妈结婚的时候在台湾是国大代表。这给我外公带来了麻烦,而且这麻烦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发展越来越厉害了。

我爸爸当时要被提升为副院长了。那时候一个人要提升, 先要有外调。医院的一把手说: 我们知道他爱人家不是贫下中农, 但是他自己的家庭是过硬的。他爸爸是铁路工人, 工人阶级, 我们国家的领导阶级。

可惜那些话说得太早。外调的人回来说: 他爱人家是反革命,提升他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 我外公的麻烦越来越大。他被红卫兵拉到大街上, 任人批判和殴打。经过很多这样的屈辱又看不到什么希望,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爸爸的热情也就熄灭了。他一辈子做着医生, 从来再没想过提升的事儿, 活好就不错了。

我在那个时候再早一点的时候出生在吉林市我的爷爷奶奶家。我妈妈在生我一个月之后, 把我留给了我奶奶, 自己急急忙忙赶回去上班。几个月之后, 她又思我心切, 把我从奶奶家接走了。

我没有任何关于我外公的记忆。但是长大以后我看到一张照片, 他满脸慈爱的把一点大的我抱在他的膝上。

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后, 我爸爸心里只有一个目标, 调回他的老家,吉林市。

二:在镇来的日子

我爸爸没有想到他的回乡之路要花上十五年,应验了中国的一句古话:来时容易去时难!领导说他不能离开那儿, 实际上他就是被放逐了。

在镇来的那些年真不容易! 那里是盐碱地, 所以我记不得有什么好庄稼地,就是草原。没有足够的粮食和营养, 我的脑袋如同《红岩》里的小罗卜头,由于缺钙长了一双廋廋的罗圈儿腿。从我小时候的照片看, 可怜又滑稽!好在后来生活好些, 这些缺陷倒是纠正过来了。

作家冯骥才说过: 世上悲惨的事情太多了,我悲惨,还有人比我更悲惨。如果说我小时候苦, 真不知那里的农民是怎么过的。

只是,那时小,我并不懂我外公和我爸爸的遭遇。除了吃不饱外, 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的。我记得最深的是爸爸带我去打鱼或者割冬天用来取暖的荒草。在那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东北大草原上,有很多野泡子和芦苇荡。我就看着爸爸把网撒出去或者拿着一个很长把子的大镰刀割芦苇。

有的时候, 有人把一大片草烧掉, 说是这样来年的草会长得好些。在落日下, 草原上如同点着狼烟一样。爸爸一边做事,一边教我背唐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等。诗与自然是那么的贴切。

我的舅姨们时常来看我们。那时候我外公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但是他们还是带着我玩儿啊唱啊。我最小的舅舅会拉二胡会吹笛子, 我的三姨爱唱歌,我们唱啊跳啊,让我觉得那段童年也很美。

有一次我三姨教我唱一首《红色娘子军》里的歌:“万泉河水清又纯,我编斗笠送亲人”。 由于什么原因我唱给一些大人听。有个人不知道这首歌出自《红色娘子军》这样一个革命样板戏,直叮嘱我不要再唱这种听起来像是情歌的东西。

我的姨姨和舅舅们现在都五,六十岁了。他们就在那里长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后来即使恢复高考, 他们也太老了。镇来的生活没有其他地方变化那么大, 只有几个下一代走了出来。不能不为他们从前受过的苦遗憾, 也不能不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童年。

三:离家近了

在我大约九岁的时候, 有一天我爸爸下班回家时看上去很严肃。吃饭的时候他说我的爷爷在老家去世了,他要回吉林料理一下。

镇来离吉林很远。地图上看,吉林省从东到西很长,镇来在最西面,吉林则靠东。去吉林要先坐公共汽车到白城,再坐火车,途经长春到吉林。至于公共汽车,也就是一个敞棚大卡车,人们从后边的梯子爬上去。

在那之前有一次爸爸带我去吉林,中间要在长春停一夜。夜幕中我们寻找着旅店,不知什么原因他带我走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大楼。推门的一瞬间,内部灯火辉煌的样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眩目的光明中有一些外国人走来走去。爸爸说这是国际旅行社, 是给外国人住的。我们住不起,也不让住,他只是想让我见识一下,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不同的生活。要知道镇来在当时才刚有电灯, 以前都是用煤油灯或者点蜡烛。所以那个旅行社的灯光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让我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记得镇来刚有电灯的那天, 我因为好奇, 把手指伸进了灯头, 被电击了一下。灯头里的铜片把我的手指吸拉着, 吓得我用力才拉出来。好在电力大概不足, 现在想起来还为自己庆幸。

那些年去过几次爷爷家。吉林对我来说如同天堂一般,那里的小朋友见过世面, 玩儿起来有意思。我有个小朋友叫董永吉,放假时我总是吵着和爸爸说要去爷爷家和他玩儿。但是可想而知,这是不容易的。

爷爷家住的地方叫延庆胡同。他喜欢骑自行车带我去儿童公园。那个车子的后坐很大,我就站在上面,靠着他。冬天的时候因为他有哮喘病, 我就用两手捂着他的鼻子和嘴。虽然他带着口罩, 还是说我的手让他更舒服。

现在爸爸说爷爷病逝了, 就是因为哪个哮喘病。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 当爸爸从吉林回来的时候, 我们被允许可以离开镇来了。只是, 我们还不能回吉林市。我爸爸找到的接收单位, 是在舒兰县法特公社, 坐汽车离吉林大约两个小时。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法特的汉语拼音正好是英文里"命运"的意思。

虽然还不是家乡, 但爸爸说, 毕竟离家近啦!

四:在法特长大

法特的日子要好多了。吉林省的东部有很多河流而且土地也很肥沃。除了歌曲"松花江上"所描述的"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之外, 还生产高质量的水稻。我们家买了一套小房子, 有前后园子可以种蔬菜。后院有几棵樱桃树, 我和弟弟夏天可以坐在树下慢悠悠的享受粉红白各色相间的樱桃。邻居老杜家还有棵海棠树, 枝桠伸过我们家这边, 嘴馋的时候就要偷吃几个。

我家的房子很小, 倚靠在隔壁老司家大房子的右边, 远远看过去, 象是一个小孩儿靠在大人身上。老司家的大房子有东西厢房, 中间是个大厨房. 他家大概是祖上留下来的房子, 那时是兄弟俩每人领着自己家人各住一边。他家的房子比我们的大很多, 可我记得很清楚的却是他们家中堂大镜子两边的字: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虽然在法特可以吃饱了, 可是那还有很多对孩子来说不容易的事。记忆中最难的是冬天起早拾粪, 也不记得学校要它是作烧材还是作肥料。为了得到老师的奖励,大家越起越早,最后是星星点点的时候就起床了, 一个个的小孩在马路上找来找去。

另外一件艰难的事是农假插秧。春天稻田里的水是彻骨的凉, 即使穿着靴子也是凉,有时还赤着脚站在水里把一撮儿一撮儿的稻苗插到泥里。两边有两个人拉着一条线, 这样稻苗才能插得直。要是谁慢了, 绳子就会打得他满脸是泥。

夏天的时候, 小孩子们喜欢到河里去抓鱼。大家都是瞎扑腾, 没有多少会水的, 所以每年都会有小孩淹死。虽然如此大家还是照样去玩儿, 没别的事干吗!有几部电影翻来覆去在各个生产队轮流着演, 我们就跟着转。有时候晚上回来的时候, 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大家走在水渠上, 下边就是山涧, 吓人啊,于是我们就得爬着走。其它时候为了壮胆, 大家还唱着歌。有一首歌, 是开当地朝鲜族玩笑的, 歌词是“我们都是高丽梆子,各各都是大裤裆, 吃的都是大米饭,喝的都是狗肉汤"。

五:文艺宣传队和高尔基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快结束了, 偶尔有个大卡车载着新发现的反革命分子在街里游斗。但是一半儿以上是小偷和其他罪犯,还有一些脖子上挂双破鞋子, 指烂搞男女关系。

那时好象再没人关心我妈妈家的历史问题了。我父亲虽然没什么"发展前途", 也没什么其它问题。一些吉林来的知识青年和他关系不错, 他们一般在学校里当老师或者在宣传队里工作, 所以爸爸能说上点儿话,不知什么时候我就进了公社的宣传队, 不是独唱就是双人唱, 跟着那些知识青年到各个生产队表演节目。

还有个小孩儿叫杨国恒。我们俩最受欢迎的节目是很流行的一个对唱, 说的是一对刚入伍的新兵。歌词是”我叫王小义, 我叫买麦提, 今年都是十八岁, 个头差不离 ..."。

冬天的时候我们有时坐着马车, 有时走着去各个生产队。寒冬腊月天非常之冷, 我穿着我妈妈的羊皮袄, 带着一个狗皮帽子。回来的时候都是很晚, 从学校到家里的一段路, 非常的荒凉, 一个人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象有人在身后, 走到家时魂儿都快吓没了。夏天的时候那段路经常是漆黑一片, 也是吓人。

没有多少功课, 我读了不少小说。虽然大家都说那时没什么娱乐, 对于孩子, 还是有不少书。浩然写的《金光大道》,《艳阳天》如同今天《哈里波特》一样受欢迎。我还很喜欢他的另一部很有诗意的《西沙儿女》。其他的书如《闪闪的红星》, 《高玉宝》, 《矿山风云》, 《海岛女民兵》,《三探红鱼洞》等等。 《矿山风云》里有句话我们小朋友喜欢骂人引用,你真是 “皮球掉在汤锅里, 说你是混蛋你还一肚子气。”

外国的小说就很少了, 主要就是《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还有高尔基的《童年》,《我的大学》和《在人间》三部曲。虽然以后再没有碰这些书, 但实际上, 我觉得少年读过的东西对人的影响是最大的了。比如说保尔.柯查金的那句“人的一生应该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 是不是让我总也不能放慢脚步? 而高尔基小时候在夜里扶在船头望着伏尔加河两岸的景色感动而泣, 是不是让我永远在追寻着一种感觉。当他最后不得不离开那条船时, 那个一直听他读书的厨子对他说, “读书吧, 那是你能做的最快乐的事”. 这件事一定是我成了书虫的一个原因。 当高尔基问一个人什么是理想主义者, 那人说"就是没有嫉妒,只有好奇心的那种人"。我以后每当自己有嫉妒心的时候都以这句话告诫自己。

六:学好数理化

1976年, 毛泽东去世, 四人帮下台。不久邓小平复出,整个国家的气氛明显地改变了。法特也一样。

在那之前, 爸爸让我和那些知识青年学画画和唱歌。他觉得有点儿那方面的手艺以后总不会太坏,毕竟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总缺不了画画的和唱歌的。他不太想让我和他一样做医生,不过偶尔教我学针灸, 我就在自己的合谷和足三里穴位上做实验了。有一段时间我还背诵过汤头歌, 也就是中医关于草药特性的口诀。

1977年后,社会上开始流行的一句话是"学好数理化, 走遍全天下"。爸爸说,世道变了,你的机会来了。

于是我就开始学习数理化。农村学校里没有实验室, 做化学实验是不切实际, 所以主要是学书本上的东西,工夫主要是用在数学上了。我们右边隔着栅栏的邻居老杜家有很多数学书, 我到现在还很奇怪为什么,而且还是些新的书。平面和立体几何, 代数, 还有一套美国大学的微积分,太神了。他们的两个儿子也在学习,但我不觉得他们学的很好,似乎上天在助我。我一本一本地把这些书借来, 如饥似渴的学习,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啊。

我爸爸想尽办法让我学好。他甚至给我订了一些学术期刊, 包括"数学学报","力学学报"等等。他看不懂,我只能看懂几个词,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有一天, 他骑着车带我去另外一个村子见一个神秘的人。那天天下着大雨,到那人家院子的时候, 地面上一片泥泞。我们踩着淹到了脚脖子的泥水, 走到窗前, 看到一家五口, 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睡午觉。

那人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毕业生,在农村的处境连我爸还不如。毕竟我爸还可以治病救人, 他的手艺在农村不建水坝就用不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用武之地, 他耐心的给我讲解了很多我自学过程中碰到的问题。可惜仅此一次,我也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这时候我的数学老师叫崔志武。他二十出头,大概高中毕业,给了我很多帮助和鼓励。因为他也要考大学, 我们有时就如同朋友一样谈论着理想。

1978年夏天, 第二次全国高考又要开始了。大多数农村孩子都在准备考中专,我那会儿数学学得不错了, 我爸爸说咱们要上高中然后考大学, 所以不参加考试。可是有一天当地一个有权势的领导到我家, 说既然我不考, 能不能代他的侄子考。

这事儿倒是头痛. 如果被抓到以后大学恐怕都上不了。不做的话得罪这人也不好。所以我爸说, 那咱自己也考吧。

这样我就参加了考试,好像靠上了什么中专,但没有去。

七:一个人回到吉林

1978年夏天的一个上午, 我二姑父有声忽然从吉林赶到法特。因为他从没说过要来,所以当他出现在我家院子里的时候,我们感到很突然。

他对我爸爸说:二哥,我需要大伟的户口本儿。市一中刚刚说要全地区招生,包括你们这儿。快给我找到,我马上拿回去给他报名。

那时候个人家里几乎没有电话,通讯主要是靠写信。他大概是早上从广播上听到这件事,怕写信来不及,就乘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亲自来了。

如果不到吉林一中, 我就不会见到那么多更厉害的学生, 也不会有后来到现在这样的经历! 就这样, 我的命运(用英语讲就是法特)变了个方向。

有一天,我和二姑父还有家人去看发榜。前边都是一中自己的学生。从70几名开始有了外校来的学生,我看到有个名字叫白亦真,然后也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通过了一中的考试,独自回到了奶奶家。

八:再见了童年

我去一中的时候是十三岁。用美国人的说法正好是"Teenager",也就是青少年了。没有料到从离开家的那一天起,竟然就再也没有真正地回家过。等我三年以后上了大学,爸爸才带着全家调回到了吉林。

九:我的姑父有声

每当下笔要写什么的时候,二姑父的影子都会在眼前晃动。我知道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总想把他写出来。

第一次见二姑父我大概是十岁,在他的家,当时他还在和二姑谈恋爱。他们说着话,给了我些书在旁边看着。他说他家已经在那个院子住了很多年了,我当时想这人说话怎么没东北口音。他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谈吐很有文化,也很健谈。后来他就忙着做饭,很耐心的样子。二姑反倒不会做什么,只在旁边给他帮帮手。饭端上来的时候我大开眼界,那鱼,肉还有蔬菜,做的象画一样漂亮。心里想,这个人可真有手艺。

后来他们结婚了,我放假的时候总到他们家玩。他有很多美术和文学方面的书,包括阿尔巴尼亚画报,罗马尼亚画报等等。这些画报色彩鲜艳,有欧洲的历史故事,对小孩子的我来说,有着天方夜谭般的魔力。他的小书房也就成了我少年时的乐园,躲进去不愿出来。

二姑父在建筑公司里做文艺宣传工作。他会画油画,又会音乐指挥。过年的时候公司排练文艺节目,我就跟着他去,坐在舞台旁边看。我因为住在乡下,一开学就走了,没有学什么。我的堂哥小杰住在城里, 会拉小提琴,二姑父就让他参加演出,让我很羡慕。我回到了乡下,生活恢复了原样,城里的事就离得远了。可是有一天二姑父改变了这一切。我在前面写到,1978年夏天的一个上午,他忽然从吉林赶到法特,把我的户口本儿拿走。因为市一中刚刚说要全地区招生,给我报了名。

我通过了一中的考试,独自回到了吉林奶奶家。

我回到吉林之后, 就更经常往他那跑了。我因为已经把高中的数学自学完了,甚至连微积分都读过了,在一中的那几年除了英语,物理,化学之外,主要就是看小说。二姑父的东西也更丰富了,书架上一排排的外国文学杂志,让我过足了癮。川端康城的《雪国》, 《伊豆舞女》就是在那些杂志里看到的。

我上大学有次放寒假回家和二姑父聊天。他说,我写对联,咱们拿出去卖卖玩儿。他写好了我们在市场上搭了个摊子,我吆喝了几声,没人来。二姑父说,你要自己有热情,别人才会有热情。所以我的劲头就上来了,声音也大起来:嘿,瞧一瞧,看一看啊,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了!二姑父的字好,再加上他设计的金字装潢很漂亮,对联很快就卖光了。我平生那算是第一次做买卖,长了见识又挣了钱感觉很开心。

二姑父的口才, 是白家人所没有的。不论是过年过节,年长的过生日或着年轻的娶媳妇,二姑父都是主持人。就连偶尔打个官司,二姑父也是免费的律师。前年我回家,他又洋洋洒洒的把我的"光荣历史"得意的重复了一遍,但从未提到他自己的功劳。席间叔叔姑姑们和我劝酒,我都没量全饮,但二姑父一提议, 我二话不说连底儿都干了。

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了二姑父二女儿我表妹的婚礼录像。二姑父给自家人主持,更是游刃有余。说着说着,他拿出一封信来, 念到:"这是大表哥从美国发来的贺信..."。我眼前一阵湿润,我哪写过这样的信啊!那些年在美国忙于生计,几乎把他都忘了!

二姑父的厨艺仍属一流,既美观又可口。过节大团圆的时候他围上围裙上灶,一丝不苟。二姑一般就不用下厨了。二姑的优点是快乐,爱打扮。五十多岁了,跟我们小辈谈起来全是有关美容的事,当然是开玩笑了: "看看二姑的睫毛,刚加长的,漂亮不漂亮?" 有时甚至把胸练儿拉到最低处: "看看二姑的胸, 和你见的外国女郎比起来不差吧!"

我的堂哥们经过多年的了解给二姑父下了个结论,根据人们对上海男人护老婆爱下橱的印象,说他是我们家的上海姑爷。他们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感觉,觉得还真象。

十:文学和情感

我对文学和历史的爱好,影响最大的还是四叔。

我回到吉林之后,和奶奶及二十多岁的三叔四叔一起生活。四叔喜欢看小说,不知从哪弄来《巴黎圣母院》, 《悲惨世界》, 《欧也妮.葛朗台》, 《茶花女》,《简爱》这些欧洲小说,还有赫胥藜的《天演论》,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以及《史记》,《古文观止》等等。我恨不得把时间拉长来读这些书。一个爱读书的人,是不会感到累的。高中的三年,我读了那么多的书,让我自己现在都难以想像。那些在大城市里的孩子能读多少呢?记得有段时间,我一边看,一边给同路的同学讲《鲁宾逊漂流记》,我到了家他们不想走,我就要多讲一段时间。

我不能完全读懂所有的书,《天演论》我根本没有读下去因此没有任何记忆。读《悲惨世界》里雨果不厌其烦的讲述拿破伦的滑铁卢之战,我不能明白它和冉阿让有什么关系,可是还好,至少记住了故事。

除了《简爱》,四叔没有很多英国小说。俄国小说有一些,有本契可夫的短篇小说集,还有屠格涅夫的散文集《猎人笔记》。后者我非常喜欢,觉得他笔下略带孤独的旷野和森林,既异域,又和东北有些相似,让我很亲近。

印象很深的是一本俄国人多宾写的文学评论小书,叫《论情节的典型化和提炼》。既然是评论,它就必须对评论对象给予介绍,于是我就知道了诸如托尔斯泰如何听说了一条狗的故事,如何把它提炼而成为小说里深刻的一部分。那本书本身也非常引人入胜,我想,我大概在那时开始欣赏文学分析,喜欢抽象一点的东西。

对于中国历史,由于四叔的那些书主要是隋唐,五代十国,魏晋南北朝部分的,所以我的兴趣主要是隋炀帝,到李世民,等等。

我爸爸对唐宋散文感兴趣,自然我跟着读了很多。

奶奶家那时住在新地号,是自己的一幢房子,院子里有个葡萄架。我记得在葡萄架下看书,屋里飘过来烧锯末子的味道,知道奶奶要做饭了。于是进屋,一边帮她拉风箱,一边继续读。吉林很多人家那个时候烧的是锯末子,我不知道是生产什么东西剩下来的,像现在的天然气一样,可想而之有很多树木要被砍掉,木业一定很发达。

那个院子还给了我很多听收音机的记忆。很多次,我坐在窗下,一边读书,一边听那个大晶体管收音机里传过来的声音。有一次听一个有关罗马尼亚音乐家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电影,小提琴美丽哀愁的音乐,缠绵悲哀的爱情,还有作曲家最后的不幸,让我很难受。那大概是我情感初醒的时候吧!我想,和所有人一样,我的少年也在那些细小和琐碎的时光中长大了。

有一天,我在收音机的短波里听到了美国之音的中文节目。于是赶紧把门窗关好,小心翼翼的听起来,开始了我听美国之音的经历。至今还能想起那音乐,以及那如配音演员一样播报员的声音:这里是美国之音,现在播报国际新闻。在这一小时的节目里,我们将。。。。。

可惜,后来动迁。奶奶家的房子和周围的房子一起被拆掉了,建起了大楼,于是我们住在大姑家一段时间。后来分给我们楼上楼下两套小房子。正好,四叔结婚,就搬到楼上去了。那个院子的样子,也就只在我的心里了:星光下,一个小男孩儿,读着,思考着。同样的星光下,在其它的地方,也一定有很多男孩儿,女孩儿,像我一样,一代一代,生命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那是我个人的文艺复兴时代。

十一:一中岁月

我在一中度过三年。

81年夏的那个早晨,和亦真,晓光还有广志几个人到苑校长家去听高考分数(记不清都有谁了)。苑老师前晚去拿分数回来的晚,在被窝里躺着,照着一个条念着: 亦真总分第一,去清华,小东第二,去北大,大伟全地区数学第一,总分第三去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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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复 悄悄话 家庭基因,个人努力,环境不错,造就人才。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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